中秋有名月夕,自魏初太祖时始盛行,至今已有百余年。时下佳节将近,魏国上下似乎都忙碌起来。大户人家安排家宴,以期登危楼,临轩玩月;贫户人家,亦解农市酒,不肯虚度。
锦绣虽整日不出门,看不见宫外那样的盛况,但也是期盼中秋的。以往在叶府,都是阖家聚在一起,或祭月,或猜谜,不过多是他们一家几口玩闹,锦绣和四妹,都是默默地站在一边,尽量降低存在感。
她这十几年来的中秋都是这么过的,不过今年不同了,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皇上,锦绣心中还是期望会有改变的。
如今皇上日日都到杜蘅殿来。自那次锦绣替他穿衣服后,皇上便再也没有将穿衣这件事交过别人。锦绣也不是没眼见的,皇上愿意给她面子,她也不能让皇上失望。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现在给人穿衣的技能已经十分熟练了,再没有像往常手忙脚乱的时候。
两人相互配合的默契,感情也与日俱增,虽说锦绣如今依然朦朦胧胧,但比之前几日已经明白太多了。
正系着腰带,不得不环着皇上,锦绣手没有那么长,只好抱得紧一点,封煜顺势一搂。
两人相视一笑,有点傻,但是又莫名地觉得氛围正好。
封煜看着锦绣笑地傻乎乎的,心也跟着软起来,抬头刮了刮她的小鼻头,锦绣躲了躲,没躲过去,亲昵地指责他把自己的鼻梁刮低了。
封煜每日睡得好,早上竟然也不愿意起身了,是以每次起身后都来不及用早膳,匆匆赶去早朝后才回到景阳宫里用一些。
今日亦然。
交代锦绣几句话,便上朝去了。
朝堂上,朝臣大致分为三类,以镇国公为首的,以柳呈司为首的,另外的多是保皇派。以前镇国公势大的时候,镇国公一脉占据朝堂大半,只是这些年在封煜的经营下,情况好了许多,镇国公的大半追随者,如今多以投身柳呈司麾下。
封煜对这些人本不太在意,多已经被架空成废子的,也碍不着什么,偏偏还有几个没来得及解决的,依然在不怕死的挑战封煜的忍耐度。
快入秋了,封煜点点手指,看着底下某些不顺心的大臣,他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早朝过得相安无事,原本诸位大臣正等着皇上说退朝,准备叩首回府的时候,御史大夫张秉生突然出列,毫无预兆的高声道,“皇上,臣有本奏。”
“何事?”封煜无甚表情地问道。
底下大臣也看着这位御史大夫,张秉生如今年过半百,掌御史台十数年。御史也分等级,坐到张秉生这个位置,就是到顶了。且这人两朝为官,是个不折不扣的保皇派。
论资历,朝里没几个比得上的,偏偏这人又是个倔脾气的,一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寻常官吏,多受不了与之相处。
正思索着今日这张御史今日又要上奏什么,不想张秉生忽然间又投下一枚炸弹,只听他说的义愤填膺,“启禀皇上,微臣欲状告本朝吏部尚书顾正林。”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顾正林更是震惊地抬起头,直直望向张秉生。
张秉生却丝毫不惧,径直言道,“吏部尚书顾正林,巧立名目,枉为人臣,任职四年,肆意放宽磨勘制,官无大错皆可升迁,此事已成惯例,故今虽州县之地不广于前,而官四倍于旧,此为滥权;顾正林及吏部上下诸官吏,卖官鬻爵,捐例滥开,皆为中饱私囊之流,京中更流传标价买官之留言,此为越权。以上两者,实在是有违良吏之道,贪赃枉法,有辱风气,还望皇上明察。”
张秉生一身傲骨,虽已半头白发,却丝毫不见老态,双目清明,正气凛然,最是不畏强权。
朝中有片刻的静止,于多数人来说还未回过神。
顾正林自然不肯由着张秉生这个老东西污蔑,上前一步走出位列,义正言辞地对张秉生道,“御史大夫莫要血口喷人,老臣为国为社稷尽忠多年,战战兢兢,从未有过害人害己,贪赃纳贿之事,御史大夫所指皆是一派胡言,请皇上明鉴,臣之忠心,日月可鉴!”
张秉生唾弃地看了顾正林一眼,日月可鉴?如此污浊之人还敢以日月作鉴,没得惹怒了老天,“顾尚书先别急着争辩,免得到时候不好看。”
顾正林见状不好,急忙看向镇国公,朝中人多知晓,吏部尚书本就是镇国公一脉的,还是镇国公一力扶持上去的。镇国公此时也不得不出头,斟酌着问道,“不知张御史此言,可有证据?顾尚书能力如何,想必众位大臣都有所眼见,万不可能如张御史所言之卑劣。”
柳呈司笑了,“镇国公可知道,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虽说顾尚书能力卓绝,但张御史亦不是会信口开河之人,不若等人家说完再做评说。”
柳相一说完底下便有一些人会心一笑了,顾正林是什么人他们还不知道,要说能力是有的,不过能力卓绝就是讽刺了,估计人家放空话的本事是能力卓绝吧。
张秉生见两人又暗地里争起来了,知道这两人的做派,心中不屑,“老臣既然敢站出来,自然是有证据的,镇国公还是不要着急的好。”
言罢将准备在袖中的册子交给前来取物的李德全。
上面记载的,都是张御史从各处搜集来的罪证。
封煜接过来,随意翻了翻,瞥到如今吏部的支出时,才冷笑一声,“顾正林,你这个吏部尚书做的真是称职。”
皇上向来不苟言笑,不过近几年威压日甚,随意一个眼神就能叫人说不出话来,顾正林本来就没什么底气,不知道张秉生呈给皇上的究竟是什么,闻言立马跪了下来。
正要示弱,身边的镇国公悄悄踢了他一脚,顾正林慌忙间抬起头看了镇国公,见他还是一样的镇定,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转念又想,张秉生不过是个老御史,虽说掌纠察弹劾,也没有实际的人脉,怎可能会查到他什么。
再者,顾正林自己做事素来严密,不该留的东西从来不留,这么一想,刚到嘴边的话又改了,跪在地上呜咽道,“皇上冤枉,微臣确实没有做有愧于心的事。”
封煜自然看到两人的动作,原本就没在意到底该什么时候铲除这些人,怪只怪他们太自视甚高,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这样的人,封煜是万万容不下的。厉声道,“休得吵闹。”
顾正林果真没敢再闹了。
封煜又发问,“朕且问你,如今吏部官员几何,大魏上下四品以下地方官有多少,吏部每年究竟要消耗多少资财?”
顾正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谁想到皇后是哪个会突然问起这个。“皇,皇上……”顾正林这才觉得不好,急的满头大汗,跪在地上不知作何解释。
“身为吏部尚书,朝中正三品大员,竟然连本部的事物都不知道,朕要你们有何用?一个个的只顾着中饱私囊,半点不忧心政事,可曾有一天遵守过为官之道,天子脚下尚且如此,离了京城岂不是无法无天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大魏,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封煜此言一出,浑身的气场便冷凝起来,不怒自威,何况如今是盛怒。
底下本就有些人心术不正,此事腿一软,正好跪在地上,余人见一人跪下,也纷纷跪在地上道皇上息怒。
吏部的人一听,再也不能漠视下去了,方才皇上之言,是要将整个吏部拖下水。今日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原本立在后面的几个侍郎,也都匍匐在顾正林身后,高呼冤枉。
封煜听来只觉得头疼难耐,久违的刺痛感袭来,整个人显得有些暴躁,眼睛也浮现一抹暗红。
李德全一看,心中暗叫不好,挥了挥拂尘,尖着嗓子道,“放肆!”
那些胆小的听了,也不出声了。
封煜冷哼一声,“怎么不继续喊冤了?”
顾正林咬了咬牙,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皇上,微臣拙见,以为张御史方才所说只是一己之见,若要证实,还需仔细查明,既然张御史怀疑吏部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不如亲自去调查一番,我吏部必定扫榻相迎。”
不说别人听着作何想法,吏部的几个官员真恨不得上去将其捅死。
原本只是弹劾他一个让人,结果这个小人,竟然将整个吏部拖下了水。
吏部几人相互对了对眼,心中阴翳。
此事是由张秉生提出来的,如今惹怒了皇上,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想了想建议到,“皇上,既然顾尚书不惧,那就请皇上派人前去探查便可知。”
镇国公又问,“张御史言辞凿凿,若是探查之后,证实顾尚书是清白的,又该如何?”
张秉生睨了他一眼,不屑道,“本官便已项上人头做抵如何?”张御史最是不耐同这种人说话,仿佛多说一句便会沾染上什么。
镇国公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张御史好气魄。”
封煜见戏做地差不多了,治国焉能不懂松弛有道,此时再做纠缠明显有份,“秦铭何在?”
大理寺卿秦铭抱拳叩首,“微臣在。”
“此事交由大理寺,二十日之内务必查清,张御史并刑部侍郎钱仲文在旁监管,不得有误。”
“是,皇上。”
大理寺卿、刑部侍郎,还有一位御史大夫,这样的架势,摆明了是要将这个案子查到低。顾正林擦擦头上的汗,连头也不敢抬。
这般,早朝最后的一桩事算是暂且告一段落。封煜不愿同这些人多说,退朝以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正林从地上起来,见到镇国公,才皱着眉头担心地问道,“国公爷,如今如何是好?”大理寺卿秦铭,是个不知变通的,这样的人,还真不好对付。
镇国公面色淡淡,“既然把吏部都拖下水,还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