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芒铺洒在地上,犹如一层银辉。
一个巨大的树桩沐浴在月光之中,风干的树皮上充斥着枯朽。树桩中空,宛如一张巨口,吞噬着月光,通向幽幽暗沉。
四周横躺着五十多个少男少女,一个皓首老人悬浮在空中,看着那树桩空心,目中光华内敛,似是在观察着什么。
不多时,华翟老人眉头舒展,在他的感知之中,关磨终是彻底将那《大罗算术》与自己的真念融合,诞生了一种金芒内蕴的真念。
华翟老人脚踩一片朦胧的紫华,飘浮在空中,围着树桩绕了一周。
“只差最后一步,我处心积虑那么久,掩人耳目,戏耍了天枢府的那几位,蒙蔽了王朝圣上,只为这一步。只怪你们常年骄奢,过惯了安逸的日子,现在是连这肤浅的虚妄都看不穿了!”
“棋子已然就位,就差这最后一步了!虬古,你可莫要出了任何乱子!”
不见华翟老人有所动作,颅内某种比之真念强盛千百万的力量荡开,附近生灵的一举一动立刻出现在他脑中。
仰天慨叹一声,“天遂人愿”,他担心的事并未发生,整个荒山,乃至整个南鲲都,都未出现令他惊惧的气息。
“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蛰伏了这么久,你们恐怕早已忘记我了吧……”华翟老人脚下腾起紫色光华,五十多个少男少女随他一起,飞向泉音书院的演武场。
石碑顶上,火焰仿佛一个小生灵,绕着珠子游走。
挂满石刺的穹顶之下,火红之色爬上石壁,将关磨的面庞映得通红。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碑文看了许久,不见一丝端倪。虬古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怪石突兀的石壁。
“虬古大人,或许你的愿望要落空了。我并未从这石碑上看出什么来,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我难以辨认。”关磨回头,有些颓丧地说道。
虬古收回目光,硕大的眼睛凝视着关磨,看出他所言非虚。
“怎么会这样?主人算错了?”虬古左思右想,毛发无风自舞,“可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关磨见虬古沉默不语,便独自盘坐下来,欲观想一下《大罗算术》。真念刚一凝聚,他惊恐地发现,那篇符文竟消失不见了!
更令他吃惊的是,自己金芒内蕴的真念上,竟然浮现出《大罗算术》的符文,那种玄妙的境界,也就是所谓的通冥秘境,骤然将他笼罩!
无形的压力也随之攀附在他肉壳之上,不过他此刻双眸紧闭,眼皮重若千钧,什么也看不到。
关磨散去真念,压力顿时消散,他睁开眼睛,瞳孔收缩在一起,方才的经历,让他惊讶,随之而来的是亢奋。
“《大罗算术》果真与这玄妙的境界有所关联!”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关磨惊喜之余,更多的是对华翟老人的揣测,“师父曾说过,这只是一种使真念平稳壮大的观想符文而已”。
关磨顿时觉得自己一直感恩戴德的师父,蒙上了一层浓雾。不知是华翟老人疏忽,不知这《大罗算术》真正神异之处,还是早已知晓,另有图谋……
他将脑中胡思乱想挥去,一切须得等到脱困之后再说。
真念再度浮现起《大罗算术》的符文,这次他并未阖上双眼,毫无滞涩地迈入通冥秘境,关磨心中一松,这《大罗算术》,他已然纯熟地掌握。
骤然,他心中一紧,真念激烈地运转起来,皆因对面石碑上的异变。
关磨对着石碑盘膝而坐,此刻他的视野中,石碑上龙蛇般的文字消失不见,十数道猩红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尾焰,循着奇谲莫测的轨迹飞速划过。
若不是身处通冥秘境,关磨所能见到的,也就是一篇潦草凌乱地碑文,纵使记在心中推敲无数遍,也不可能有所获。
十八道赤芒令他眼花缭乱,整个碑身宛若另一方苍旻,将这些极度狂暴躁动的生灵拘禁。关磨难以理解,这石碑究竟为何物,难不成又是一座大阵的阵穴?
他在书院之中,也研习过阵法这一方面,在阵法一道上懂些皮毛,无非一切基础浅识。至于破解阵纹,远不是他一净昧期的修士所能做到的,更何况眼前这阵纹,似乎不同凡响。
《大罗算术》的符文褪去,关磨肉壳一轻,弹身而起,浑然忘记自己骨裂一事,痛得牙齿一呲。
虬古刚沉下心思,只觉过了两三息的时间,关磨便起身,并倒吸一口凉气,看得虬古哭笑不得,直道这少年心性就是动多于静。
“虬古大人,你在阵纹一道上可有何造诣?”关磨缓过劲来,开口问道。
虬古一愣,不知这小子葫芦里有何药物,答道:“一些失传已久的阵术我也是略懂一二,当世论阵法,或许我算得上是一方巨擘。”
关磨心中暗暗鄙夷:“井底之蛙,浑不知这天地多广袤,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手上却是抱拳,口中答道:“晚辈佩服,虬古大师可曾见过一种阵法,其阵纹异常凶猛,犹如十数条炽焰真龙被囚禁在牢笼之中,困兽之斗一般。”
虬古浓密的毛发无力地垂下,巨眸波澜不惊,关磨见他茫然的样子,大失所望,腹诽道:“这也叫巨擘?”随后又黯然地想到:“怕是我也得跟着它一起在此扮演巨擘了,歹命多舛!”
面上不动声色的虬古,心中却是掀起惊涛骇浪,关磨话语惊人,让它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猫腻,只得一副呆滞的模样。
“竟是‘九璇湮龙’!洪荒时代,古人驯化真龙的阵术!主人竟被此阵囚困,难怪三十年来畏首畏尾,甘作一众蝼蚁的师父。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么?”
虬古旋即将目光落在关磨身上,“大罗凡体终将再现世间啊……此子禀赋足以与洪荒时期的一些蛮才相媲美,日后成长起来,或许会成为主人一大助力”。
“主人再三嘱托,切莫让其对我们生出抵触之意,当日我还不屑一顾,如今看来,当是如此!”
虬古轻咳一声,用浑厚的声音说道:“你为何会有此疑问?”
关磨一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胡诌起来:“这石碑上的阵纹我已然破译,实不相瞒,吾乃一代阵法王者,许多自诩深谙阵法之道、倚老卖老之人,皆要甘拜下风。”
虬古老脸一红,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佯作不屑地问道:“既然你阵法无双,破译了此阵,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阵?又该如何解除?”
关磨哑口无言,他连最简陋的阵法都不甚了了,更何况眼前这个。
“小娃娃,此阵名为‘九璇湮龙’,乃高深玄奥之阵,想要破除的唯一办法便是将你所说的那十数道赤芒融为一体,把握住其中龙脊,就能水到渠成。”虬古一副卖弄的神色,无意间透露出很多。
关磨闻言,急忙问道:“该如何将那些赤芒合在一起?何谓‘龙脊’?”
虬古嗤笑一声,满脸嘲弄道:“当然是用真念。而那‘龙脊’,是这阵法的钥键,你若能以真念将其拽出,此阵可破!”
关磨不理会虬古略显造作的表情,絮絮念叨着“真念”二字。虬古见状,大目之中精芒一闪,知道时机已到,只需轻轻一推。
“看你都盘未辟,想必现在只能驭使真念凝聚一些元气来攻伐,对吧?”虬古轻声问道。
关磨恍然,暗骂自己真念是被狗舔了,居然观察那么久,没想过用头颅中的真念去驱使那些速度极快的赤芒!
虬古见关磨再度盘膝而坐,不由长吁,此番终是只差一步之遥。
虬古体内一簇幽绿的火光燃烧着,骤然,焰光炽烈许多,它的巨眸深处,一簇火焰飘忽。石碑上的文字一阵变幻,化作激烈四射的光华,仿佛有无数道血光展现,构成一幅闪烁不定的图案。
暗叹一口气,心中自嘲道:“我傲立衍灵境,乃点燃命火的洪荒遗种,竟然连一个黄毛小子都不如。人族……上古之后便开始衰落的一族,依然不可小觑啊……”
与虬古不同,在身处通冥秘境的关磨眼中,石碑上并不是耀眼刺目的血光,而是十八道循规蹈矩的赤芒。
表面烙刻着符文真念悄然一缩,关磨只见碑面上的赤芒一滞,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一股强势无匹的力量直接将他真念的束缚冲散,其表面的符文亦随之黯淡下去。
一瞬间,关磨强行退出通冥秘境,更为恐怖的是,他的七窍正汩汩地冒着鲜血,模样极惨。
虬古一惊,旋即暗叹:“九璇湮龙阵果真强悍,若是蛮力破毁,所需的修为不知得强大到何种地步。”
虬古拔下自己身上一根长毛,递给关磨:“快将之嚼碎咽下。”
关磨脸色煞白,听到这话之后立马变得铁青。虬古连忙解释:“我并未戏耍你,我乃是洪荒时代一种奇珍,入药的话还可使生灵延年益寿。”
“这毛我十年才长一根,其中生机充盈,对你有着莫大的好处!”
闻言,关磨咬住虬古的那根毛发,入口并无想象中的腥臭味,反而有股清香,一口咬下,其中溢出的汁水更是甘甜可口,化作一股冷流,在关磨头颅内四处乱窜。
片刻,血便止住,关磨脑中的悲鸣也逐渐平息下来。骨头裂开的疼痛,竟然奇迹般的愈合了一点。
关磨再次看向虬古时,目光中没有了戒备、畏缩,反而有种异样的情绪,总结为一个字,那便是“饿”。
关磨连忙用手拭去嘴角的口水,惹得虬古六只手指捏得噼啪响
“小子!想吃我的生灵成千上万,最后可都被我炼化了,你可别打主意!”
虬古六只手臂抱在一起,俯视着关磨,说道:“我们逃出生天有望,我的皮屑毛发不仅能疗伤,还能充饥,对壮大你的真念、淬炼你的肉壳也有着效用。慢慢来,总有一日,你能将此阵破去。”
关磨一听,心中暗喜,“那我得多钻研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