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京都内城正西面的宁门,因为外围的地理原因,并非主战城楼。因其在建筑格局上以防守见长,所以城楼与箭楼之间的瓮城反而宽大,方圆数百丈,以成外围难入,入则难出之军防战略。
而现在瓮城内的空地已被城楼上围守的重兵手举的火把照了个通明,就见瓮城内青岩铺就的场地上,一辆马车贴着城墙根狂奔。仔细以看则会发现,马车行进的步伐粗中有细,时左时右,绕得后面紧追的金铃马上的中年武将时不时措手不及的提缰勒马。
那位身形中等一身漆甲的武将,严陆怎么会不认识,他不正是皇上手下正当红的功臣,刚刚上任的京都守备使,自己的上司薛忠么?
严陆眉峰微微一拧,盯着那辆看不到驾车人的马车扫了几眼,目光最后落在伴在薛忠身边的几位骑兵身上。看着他们那有些畏首畏尾的动作,严陆慢慢舒展开眉宇,指了那名还跪在地的箭手去唤了宁门的羽郎将来。
原本宁门的羽郎将正执行薛忠的命令,管控城楼上的箭手,听闻副守备使的传唤,连忙快步跑了过来。
昭国自内城墙扩展后,原禁宫羽林军的结构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除了禁宫重地的银甲羽林军,在内城城楼上,也分布有数量较大的灰甲羽林军。不过这御用武力虽然在称号中都带一个羽字,却有实质区别。禁宫中的羽林军,极重个人武道修为,虽然比大内侍卫要差点,但也个个都是硬派功夫里的好手,而城楼上的羽林军则侧重于有利于守城之用的骑射功夫。
因而皇帝活捉贼人的旨意,对于禁宫高手来说不难,但若让城楼守备羽林军去做,反而有些如大象捉蚂蚁,有些难下手。于是城楼上的守兵暂时作观望状,薛忠急找了武艺高强的严陆前来。
内城四处开放用于百姓进出的城楼,各楼门都有一个独立管辖兵力的部分,主权属官员称为羽郎将。这宁门的羽郎将宋良,追溯起渊源来,也算严陆的半个战友。不过,当宋良到得严陆跟前,虽然认出了严陆那张有些熟悉的脸,却是恪守责令的一拜后,肃然而立,用坚定的声调说道:“严大人。”
严陆的目光落在宋良身上,他心中虽然有些欣赏这位昔日战友保留得不错的军人傲骨,但此时不是叙旧的时机,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点头,然后命令道:“本官要去协助薛大人,等会你看好时机,待我将薛大人引到一边,你即刻下令放箭。”
宋良临镇当前,对皇帝口谕中的细节当然也已知晓清楚,因而他闻言后眼皮微微抬起,目光郑重的注视着严陆,说道:“严大人,薛大人传陛下口谕,需活捉马车中人,你看......”
又是这句话,严陆再次听到这句话,心中便有些不耐烦了。本来,以他的性子,这马车就算陆续来个十辆八辆的,他都能全砸烂了,偏偏因为那道口谕,铁片做的盾牌都毁过上百的他,面对这辆木板钉成的马车,他却是一味的退让。
此时观看得久了一些,越发看出瓮城中那辆马车戏耍堂堂三品大员的意图这么明显,实在可恨!马车数度急转,车厢中却一点异声都没有传出,这像是车厢内有婴孩存在的样子么?
严陆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但脑中还在做最后的推敲与判断,如果没有真杀死那两人,只是毁坏一辆马车,那就不算抗旨......即便真杀了那两人,那又如何?有朝中那位大人在,利总是大于弊的。
先斩后奏之欲望膨胀的严陆在自己的旧日战友面前,淡淡笑意中的轻蔑意味也稍纵了几缕。想到薛忠迅速晋升的主要功勋是为皇帝拉过一道城门闩,他便轻哼一声后说道:“你觉得那辆马车像是藏了个婴孩的样子么?”
他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声音有些发冷的又说道:“我看是那林贼祸心险恶,欲施金蝉脱壳之计,还想再摆一道,让薛大人刚刚提任即丢尽颜面。我身为薛大人今后的左右手,怎么能眼看着不管?只管照本官的意思做,出了事由本官一人承担!”
宋良听他这么一说,虽然心里还有一丝犹豫,但并未做出一词辩论,只是头微低,沉声应道:“是!”
安排了城楼上的准备事宜,严陆下了城楼,跨上自己那匹金铃马,只用了几息功夫就已追到薛忠身后。薛忠身边的几个骑士见严陆来了,于奔马背上只能朝他略一行礼,便很自觉的散开了一些,但总体的围势,并未松懈对那辆马车的包围。
严陆双腿一夹马腹,赶了上来与薛忠并行,他朝薛忠快速抱拳为礼,未等薛忠开口就急急说到:“薛大人,射杀此马即可停下这辆马车。”
薛忠见是严陆来了,他的脸上很自然的流露出一份略显憨正的微笑。对严陆的建议,他只是平静的说道:“陛下旨意,要活捉贼犯,因此本官才技穷于此,你来了正好想想办法。”
虽然严陆一直难辩薛忠这种笑容的真假,但他心里是一直不喜欢薛忠的这种姿态的,只是碍于官阶他才一直隐忍不言,可当薛忠说话的时候无意中放慢奔马的速度,严陆的座驾却是在不自觉中超到了薛忠的前面。
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严陆下意识的就要去提缰勒马,但他的肩膀才微微一绷却又放开,一回头朝薛忠看去,就见薛忠脸上的微笑犹在,似乎并不在意他这有些无礼的跃马朝前。
耳后就听薛忠有些顾虑的又说道:“马车急停,恐危及车中幼婴,圣上......唉......”
薛忠意犹未尽的一叹,严陆已然料到他叹的是什么。严陆对此也是有顾虑的,那婴孩总归是陛下的骨血,活捉两字也是透露着皇帝虎毒难食子的一丝血亲柔情。万一皇帝再看到那孩子,心思起了变化,自己心里准备的这个做法可就难说功过了。其实那个谋士生死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这孩子,最好完完整整的交给皇帝。
严陆想到此处,不禁再一次对那谋士产生一股痛恨。
不过严陆这副军人的脾性虽然太强,但他却也不是空有其表的一介莽夫,他既然心中有了打算,必然是周全的考虑过,自信此举利大于弊。
一个人的自信如果不是靠上辈的恩泽,那就是本人却有实才。
严陆在马背上打过几年仗,马上武功的确是薛忠及不上的。他观望了一下四周环境,心中念头定下,就见他大声回薛忠道:“薛大人,此事就交给下官吧,请薛大人暂退一步。”
他说完猛的一拍马腹,这举动对于经受过训练的金玲马来说,无疑是一种命令。金玲马的优点就是迅捷的爆发力,只在一息之间,就载着严陆近身到马车左边五尺处。
那马车的驾者虽然蔽身于车厢中,但却依然能够如此娴熟的驾驭马车,岂非浅辈?他似乎感应到马车身边多了个骑客,多了一丝危险气息,驾车形势的线路更加扭曲,这让严陆纵然擅长骑技,也只能靠近不停左右扭行的马车五尺左右,这让严陆想跳上马车控制奔马的机会变难许多。
然而,严陆靠近马车的目的却并非如此,对于他的真实想法来说,五尺的距离已经足够了!
严陆瞄准一个时机,原来纵持马缰的双手换作单手。左手扯紧缰绳,源自缰绳的力道瞬间加重,顿时令他手臂上的青筋暴涨,五指骨节泛白,微微抖动。但他依旧能精妙的独手控制着金玲马顺着马车左右的扭动而奔驰,紧追不舍,与此同时,右手从腰边悬挂的刀鞘中拔出一把短刀来。
这短刀身形有些像外域佩刀,刀身虽然宽厚,但纵深看去,却微微带有一些弧度,于硬气中透出一丝诡异的幽柔。
看样子面对距离战,严陆似乎拿错了兵器,不过他的下一个动作却是让跟在后面的薛忠有些意外。严陆握着短刀的手,手腕微动,似乎是在掌握角度,然后朝那马车一挥刀,那短刀的刀刃便脱离了刀鞘,朝马车的车厢顶盖的木脊刺去。
刀刃也并不是完全脱离了刀柄,它与刀柄之间还有一条宛如蛇脊骨一样收缩灵活的链条相连。
薛忠见此刀展现出的完整形态,双目中精芒一现。
严陆在几年的随军征战中,能从小兵做到军前急先锋,再到后来的京都守备使,除了他在战略上的一些才华,还因为此项链子刀绝技。
据传严陆的刀法并不十分绝佳,但若链子刀一出,周身一丈难有兵卒近身。大将单挑,严陆手中链子刀的准头也是极佳,刀头宛如一只噬骨的恶灵,专削敌将之头,但控制幽灵的傀儡线永远掌握在严陆手中。同他一起出征过的兵卒在私底下都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严得手”,其实暗指“得首”之意。
想到这里,薛忠忽然勒马急停,同时身形向后仰起。他座下金玲马一个猝不及防,正欲踏出的前腿只得凌空而起,缰绳硬扯之下,马嚼子勒得马首高扬,同时马嘴中发出尖锐的马啸声,还带出几簇马涎沫儿。
薛忠却是来不及心疼这皇帝御赐的宝马了,眼角余光看到前面的严陆挥刀间,离鞘而出的刀刃已经刺穿那马车的车顶,握着刀柄的严陆手腕一抖,那刀刃便如有了魂一样左右一搅,一个马车顶就如被切成片的萝卜一样给掀了起来。刀势才到一半,严陆的手腕已经是向上抬,含着一股甩开的力道,那微弯的刀刃便勾着马车顶掀翻开来,以一个半圆的弧度向后砸来。
严陆这数个动作连在一起如长蛇戏水,每个动作之间都互相承启,一发而只需一瞬。
而刚刚得手的严陆才看到细尘飞腾的马车车厢中一个人的头影一瞬,就听城楼上一阵哗声。
“大人!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