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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个上午,待阳光渐烈时,统领府里那处平时极少打开使用的院子里,清晨整齐摆满院间的刺客尸体已经被清理一空。待最后一具尸体被府院侍卫挪至板车上拖走,负责此次清理工作的两位仵作领头人这才收拾了自己的工具,站直起身走出了院子。
准确来说,这两个面露疲惫的仵作并非官府配备的验尸吏。若真有哪郡府衙要聘这二人为用,恐怕不但出不起聘金,甚至是资格都有些够不上的。
然而统领府有这个资格,可却不是因为府上出了重金,也不是因为统领大人使皇帝口谕召用,只因为这两人所属的小组序列领主与统领大人本就是心照不宣的关系。
早在一个月前,一直安静驻留在青川地界的一组、二组忽然开始与京都通信,并且来往颇为频繁,只因为征川之役即将启动,各方收集的讯息以及各部军械粮草兵员都要开始活动合并。至于今天一组和二组的两位组长为何会离开地处青川的驻岗,改装简从来到相距千里的京都,原因应该只算战役开始前的一个小插曲。
在统领府为这两位远道来客准备的休息厅中,两个套了身厚素麻布衣服扮成仵作模样的组长这才脱去外衣,略微放松绷紧了一个上午的精神,端起桌上热茶润了润有些干得发苦的口舌。
搁下青瓷盏后长舒了一口气,骆青侧目看向就坐在身边的黑衣女子。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的眼中有担忧情绪流露,轻声问道:“累么?要不要休息片刻?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完。”
骆青的担忧并非全是因为他对身边这个女子的爱怜,而是有实情所倚。
最近这三年来。因为分工不同,以及某些事项的变革,以前较为清闲的二组忽然变得非常繁忙。黑衣女子柳生身为二组组长,更是时常精神绷紧,连续这么几年忙下来,如今不免有些身心俱疲。与之相反,倒是一组忽然有些无所事事起来,除了他这个组长还可常常与几样药水周旋,其余的一组组员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待命状态。
自从十三年前,两组组员跟着林杉从京都迁去青川地界。在当地一处小镇秘密驻留。两组组员的活动地点便挨得很近。若不是分工上依然有清楚的划分,可能有人都不禁要怀疑,这两组人是不是要合并了?有此地利。在二组忙疯了一组却在天天闲晃的日子里,一组也想帮二组分担些工作,然而当初这两组人担负的任务之所以要划成两段,保留独立的序列,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组组员里确实有几个脑子聪颖得可怕的人物,但二组仍存在许多工作是他们无法胜任的,对此他们也只能居于近邻却只能干看着。不过,这样的任务划分也并非就说两组行事绝对不存在合作可能,合作机会还是有的,只是比较倾向于室内技术上的操作。
黑衣女子柳生慢慢饮下半盏热茶入腹 。干渴且有些饥饿的肠胃被温热熨坦,储藏在身体里的倦意倒都浮出脑海,本可提神清心的苦涩老茶汤倒转而成了催眠羹。
然而面对身边男子轻声关切,注意到他的脸上也满是倦容,一贯梳理得整齐的头发也有几缕松散耷拉在额头,柳生忽然就忘了自己的疲惫,伸手过去指尖轻触,抚过他的额头,微微摇头道:“我没事,倒是你,趴在尸体堆里整个上午,那滋味可不好受,你要不要去歇会儿?”…
……
正当莫叶在因着自己的事微微走神时,小玉的声音忽然传来,映入她耳中。
“虽然婢子没见过夫人的模样,但是不止是我,咱们府里其他人也都知道,夫人是因为生产之后,身体太过虚弱而过世的。”小玉犹豫了一下,轻轻吁了口气,又继续道:“希望二皇子殿下总有一天,身体也能强壮起来,至少不用天天有药罐子陪着。”
小玉最后说的那句话转折有点大,乍一听不禁让人感觉突兀,然而只需凝神一想,叶诺诺便知道小玉忍住了没说通透的是什么。
她没有太在意于小玉的那种想法是否是冲撞了她,并在斟酌了一下后,把话摆到明面儿上来,缓言分析道:“听我爹讲,我娘还怀着我的时候,他就开始想各种法子调理她的身子了。用我爹的话来说就是,以娘的身体状况,要生孩子是非常危险的事,但她既然决定了,那他能做的就是竭力保她周全了。”
虽然在叶诺诺的脑海里捕捉不到有关母亲的直面记忆,然而一想起她,叶诺诺还是会心生一些闷闷的悲情。
沉默了片刻后,她脸上才重新露出笑容,对小玉说道:“还有啊,你如果去问厨房里那两位大妈就会知道了,在我还是个婴孩的时候,我爹就给我招了两个奶妈。等我满了一周岁之后,虽然断奶了,但每天都会以那种用小瓦罐熬得可以堆垛头的米汤为主食,几乎仍跟吃奶无异。等到我满两岁时,性温的补品吃得那是……总之我在三岁之前的日子过得,几乎跟猪一样啊,不是吃就是睡。”
小玉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莫叶也是不禁莞尔,然后随口问了一声:“你说的两位奶妈……会不会就是你家后厨的那两位大婶?”
“聪明!”叶诺诺凌空打了一个响指——却没有响。
眉眼间微微一窘的她顺势冲自己的指尖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道:“我出生后不久,就一直是由那两位大妈照顾着我的饮食,直到我长到三岁。大概是有了某种依赖吧,一时与她们分开不了。爹就干脆与她们签了几年的聘书。除此之外,两位大妈也是有些舍不得她们奶大的孩子——也就是我哩,嘿嘿!”
“难怪…难怪……”莫叶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
想到整个叶府,这女主人的身份位置一直空着。而关于母亲的记忆,长久都是由那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妈用这种喂养自己的方式填补着,但似乎终是与亲生母亲给自己的感觉差了丝毫,叶诺诺不免也心生许多感慨。
看了一眼半开的窗外落满阳光的院落,叶诺诺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也就是爹的这般小心呵护,我才能这么健康的长大。爹没有管着我到处乱蹦跶,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疯玩得厉害,才可见我的身体没出问题。玩够了一天再回家时。吃饭也香。”
话说到这里。叶诺诺忽然闭上了嘴。待再开口时,话题已经被她掰回到二皇子身上:“唉!我听我爹说,泓哥哥的最佳强身时机早就错失了。如果从他出生开始。就用养大我的这种方法补养他的身体,那就等于是接线织布;而现在,无论怎么做,也只是相当于在布面破口处缝补布头,终是不牢固的。”
莫叶重复了一遍叶诺诺刚才说的话,忽然问道:“人的身体有像这样的情况,必须是从一出生就开始补养么?”…
她这问题问出口后,就有些变调了,不像是要问什么,而像是要确定什么 。
叶诺诺点头道:“嗯。将来医界还会有怎样的创举,现在是没人能估算得了的,然而即便我爹的这种办法在将来会有所提升,但至少在现在来说,这是绝对有效的办法。”
说到这儿微顿,叶诺诺各扫了小玉和莫叶一眼后,她忽然有些神神秘秘地道:“我必须提醒一下,这些话我是第一次、并且只是对你们两人说,但你们可最好别说漏出去了,要是皇帝陛下知道这些,不知道得多生气啊!”
她刚刚说的那番话若是搁在别的官员家里,恐怕就是碰上最亲近的手帕交,别家大小姐也是不愿透露的。叶诺诺敢把这些带有禁忌色彩的话说给除她以外的第二、第三人知道,主要还是因为叶正名继承了祖上传下来的一种心性,又将此传给了叶诺诺,性格影响了行为。
然而哪怕叶诺诺的性情有多疏松于对皇权的敬畏,有一些基本的世俗观她还是知道的。就算要捅马蜂窝,她也不会傻到脸上连一块布都不蒙。
莫叶对此没有明显表态,只轻声说道:“祈祝二皇子殿下体泰身安。”
小玉则是一怔,然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见小玉脸上犹有愁色,叶诺诺也是觉得技穷了,但在这个时候又不好急着问她,为何会这么担心深居在宫中的一位皇子。
因为有叶正名的便宜在前,叶诺诺虽然是一个没有袭爵傍身的民女,却有机会不止一次的出入皇宫内院。但作为她的丫鬟,即便小玉在叶府里颇有特权,这些特权却丝毫影响不了皇宫内院的制度。
小玉从未见过二皇子,所以叶诺诺即便是想在他二人身上编些什么,转念一想,也是丝毫线索也捕捉不到的。莫须有的玩笑,还是不要乱开、多开。
举手于顶撑了个懒腰,叶诺诺斜睨了一眼从门缝间透射进屋的阳光,她悠然道:“今天天气这么好,也可以算是那些个巫师常讲的,阳气精盛,什么阴秽物被这种太阳光一照,霎时就化为乌有了。”
在民间,医匠和神汉常有擦肩而过的机会。有的病人家会一边喊大夫来诊脉施药,旁边院子里同时还有神汉或巫师在燃香作法驱魔。
面对这种有些荒唐的场景,医匠也拿他们没办法。有的病真的是又诡怪又找不到治疗办法,例如那在发病时会口吐白沫、手脚抽搐的状况,岂不正跟中邪鬼上身差不多么?病人亲属有时寄希望于神魔妖怪也是被逼得没办法的事。只是若二者碰上,医匠不免要一边在心中分析病症,耳旁还一边响着巫师们“呜里哇拉”的唱诵声,易生困扰。
此时对盘踞在小玉心底的那份阴霾执念,叶诺诺感觉到自己技穷了。便想到了那些鬼怪之谈。早些年她刚刚跟着父亲学医时,有机会去过几次病患的家,那种荒唐的见闻便自然浮现在脑海中了。
莫叶看了叶诺诺一眼,又看了小玉一眼。性子里有一区域随了师父、虽感慨生死却不信鬼神的她忽然说道:“阳光明媚愉人心,晴天不会为难人。”
叶诺诺听出了莫叶这么说的用意,回以她一个感谢的微笑,然后她就推开了屋门,迎着阳光笑道:“都出来晒太阳吧,多舒服啊……真是有些舒服到心里头去了。”…
看着叶诺诺映在阳光里的笑脸,莫叶却突然大大的打了个喷嚏。刚才只顾着说话,说的又是皇族的事,注意力在不自觉间全部投入其中,一时也就忘了自己还顶着一头半干半湿的头发。这会儿忽然被太阳一晒。她竟感觉身体有些发寒。
不过。她这一个喷嚏倒是‘打’醒了还在微微走神的小玉。
小玉如渐渐凝定的目光忽然就碎开。连忙将手中的干帕蒙在莫叶头上,一边继续替她擦头发,一边引着她往屋外走。同时有些歉疚地道:“差点忘了莫姑娘的头发还湿着,再这么拖着不赶快弄干,要是惹出头风可怎么办 。”
“无妨啦,我看起来应该不像是那么体弱的人吧?”莫叶淡淡一笑,心中起意,她又开了句玩笑:“要是真惹上头风,我就赖在你们叶家不走了,再让叶大小姐把她小时候吃过的那些补品全拿出来让我也享受一下,唯有如此才能补偿我的损失。”
另两人在微怔之后,三人便哄笑到了一起。
出屋后。莫叶与小玉走回刚才晒太阳的地方坐下,一个继续捏着干帕子擦头发,另一人则继续享受被擦头发。
叶诺诺则是歪斜着身子靠在一处回廊的扶栏上,目光在院落间四下一阵乱扫。
刚才扫院子的那个家丁已经收了笤帚在墙角,人影不知何处去,摆放整齐的干净院落,花圃中的矮木花枝上晶莹点点,刚刚洒过清水。
厨房那边一片安静,显然已经到了这个时辰,早饭时用过的碗碟早被洗刷干净,而两位负责厨房活计的大妈估计刚刚出府买菜去了。叶府人员从简,两位大妈也乐得轻松,每次出府买菜都会约到一起,其实多半是为了一路闲逛时有个话伴儿。
小丫也不见踪影,按照她的生活风格,此时的她估计又在哪个屋舍里一天复一天的做着抹桌擦椅的活儿。叶诺诺忽然记起,她好像说过与莫叶说的类似的话。
她说:她喜欢看见叶府的桌椅被她擦得微微发亮的样子。
不想还好,一念及莫叶说过的话,叶诺诺的注意力自然又回到莫叶身上,自自然然便想到了那三十张令她觉得万分讨厌的字帖。
目光轻轻落在莫叶肩头,叶诺诺目作哀求状,尽管感觉希望不大,但她仍耷着眉忍不住又问了一声:“莫姐姐,你真的不能帮我一下?”
莫叶不置可否,只是在想了想后说道:“你这不是在叫我帮你。”
叶诺诺知道莫叶对于抄书作弊的事,心中持的是个什么态度。这不是她第一次求莫叶帮忙,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受到莫叶地拒绝。有一瞬间,叶诺诺不禁将莫叶想象成是一个额头上横着三道纹的老夫子,正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但又很是古板的向书塾里的顽童讲着礼孝廉耻,任谁用何种方法也改变不了他这样的坚持。
然而叶诺诺同时也明白,自己疏于学习终是不对的做法,所以她能很快扇开心里对莫叶的这种不良想法。
身为女子,能拥有这种学习的机会是很不容易的。也就是因为有父亲保护着自己,站在自己身前抵挡着所有的目屠言伐,自己才能拥有学习文字的机会,以及不想去女学便不去的自由。但叶诺诺现在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面对学习她总是容易分心它顾,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有时她也会觉得挺烦。…
叶诺诺将莫叶的拒绝态度全归罪于自己的懒散,她却不知道,莫叶此时的再次拒绝,除了有一部分她所推想的那种原因之外,还因为莫叶此刻也在分心它顾,想着一些能想通的几率很低的问题。说得直接点。即便现在有她能帮得上叶诺诺的事,此时的她怕是也会因为觉得‘没心情’而不去理会。
莫叶所思考的,还是刚才叶诺诺所说的那种‘传承问题’。
沉醉在脑海里各种头绪纠葛而成的迷沼中,莫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既然皇帝陛下是从祖爷一代就迁去了北疆。为何到了重孙这一代,却还要娶南边的女子为妻?如果他不这么做,大抵应该就不会令子孙受那种罪吧。”
闻得此言,小玉捏干帕擦着莫叶湿头发的手忽然滞住。
她没有说话,而是用愕然目光看向莫叶。但见莫叶仍是一副微低着头沉思的模样,于是她又将目光转向几步之外闲蹭亭栏的叶诺诺,就见叶大小姐也是用类似如此的目光看向莫叶,然后也转向了她 。主仆二人默然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却都没看清对方眼底的意思。
“莫姑娘…”小玉终于出声提醒,未询问自家小姐的态度。就先一步开口。“帝王家的私事。像咱们这等闲人,涉入太深终是不妥的。”
小玉建议莫叶,关于皇帝家事的讨论。最好到此为止。然而在这个时候,不等莫叶回声,叶诺诺却忽然说道:“这个问题虽然不好细说,但答案其实是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的。”
她看向小玉,继续说道:“你一直跟着我,对此应该也是不难理解的。我在女学待了几年,虽然没学成什么,但关于这个问题的解答,我算是已经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叶诺诺虽然还没有正式开说,但主仆二人对于帝王家事的轻重态度。显然在此时有了分歧。小玉忍不住想打断叶诺诺,却被她先一步摆了摆手截断。
深深吸了口气,叶诺诺徐徐道:“京都第一女学在前朝迁都之前就已经建成了,主张建造的大东家实际上也是周皇族宗室,虽然偏隔了几代,但也算是大贵族了。大抵是潜移默化了,女学从老早以前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学学员非贵族之淑女不收,于是她们之间的聊资也有了一种习惯,几乎全是贵族豪门的生活琐碎。”
“也许那位大东家不会料到,多年之后,女学也开始允录寻常人家的女儿入学,其中还有像我这样被别人冠名为‘蛮横女’的角色。”叶诺诺说着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尖,“不过问题也出来了,虽然我能入学,但里面的豪族大小姐还是最多的,于是我经常与她们没有语言交流。”
收拾了一下自嘲的心情,敛了脸上笑意,叶诺诺的神情严肃起来,话才刚进正题:“豪门嫁娶极讲究门当户对,而大贵族之间的姻亲联系,绝大多数只是代表了一种权益共谋的工具,这个我刚才也说过。”
“现在详细解释一下就是,如果说富户巨贾之间的嫁娶有些像是花钱买卖,那大贵族之间的这种关系变化,有时会比富贾显得更为残酷一些,若有族人反目之事,便极易拖累出夫弃妇如蔽的事。而商人之间,反而大多能和气生财吧!”
莫叶慢慢在脑海里消化完叶诺诺说的这番话,她虽然理解这些句子字面上的意思,但以她的世俗观,却无法接受这种如交易一样的姻亲方式——无论是富贾的财物交易,还是大贵族的权益交易。…
其实莫叶待过的礼正书院,全部教习内容里也没有多少涉及于此。幼学只教生字和入门的韵脚诗,少学正式学习国文史记、百家典藏。直到升入正书院,在这个处于礼正书院最高格局里的学子,才有机会在学习到一部分为官之道的同时,直面涉猎到一些与政治权谋有关的东西。
百人有百谋,每个人谋事的方法和方向都不尽相同。书院要引导学子的任务是正气节、丰学识,至于他们学成后离开,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这就主要看他们各自的选择和造化了,书院不会做出捆绑和诱引学子选择理想的权力。
然而莫叶的学业在初入少学时,就因为离开邢家村而中断,她连这点稀薄的见识机会也没有。她不懂在利益分流面前的权宜之道,她的这种判断几乎还停留在稚儿阶段。是非黑即白、爱憎分明。
所以她在叶诺诺的话音刚落时,就忍不住问道:“如果没有爱,两个人如何相携走一生?”
叶诺诺在这方面也高明不到哪儿去,不过她对此的本来态度是厌恶以及不接受。所以在女学里,当别人聊起了这些方面的话题,她总会选择逃避。
可是,那么多人同在一所庞然学堂里学习,哪能是别人说话你不爱听,就能完全听不见的。尽管叶诺诺不喜欢那一套,如今叶家简单的家庭结构也支应不了她接纳那一套,但她还是听到了许多。
听得多了,即便自己不会做,心里也是明白的。
所以叶诺诺很快便答道:“利益互换 。只要从头至尾。双方的实力是相对平衡的。而且有合作的默契,这种交易的循环就不会出问题。”
一直在沉默的小玉这时忽然开口道:“大小姐,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市侩。”
“小玉。你跟着我在女学也住过好一段日子了,我不信你听不见。”叶诺诺眼色微寒的一笑,然后感叹道:“权贵犹如拦路虎,哪个世道都差不多,我不想惹麻烦,所以大贵族的家事我就不举例说了,就说说一对儿富豪的家事吧。”
正当叶诺诺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准备口若悬河时,小玉却先她一步。突然发话:“大小姐,难道你又要讲‘冯大少抛弃患难盲妻,娶粮商家二小姐,七年病愈即寻新欢’的故事?”
叶诺诺讶然道:“没想到我还没说,你就已经知道我要说哪一个了,看来对于冯大少的事,可能是我说的次数太多了,那…我换一家……”
“慢。”
不等思酌了片刻后的叶诺诺再开口,莫叶忽然出声阻止了她说下去。
稍一顿声,她即困惑道:“这些事多议无用,我只是有些好奇,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大贵族之间的联姻多是利益为首,那么当今这位皇帝陛下,在十几年前的北疆也算是一位贵族,那时的他……也是如此么?”
莫叶的思考方式开始变得有些混乱起来,不知道这种交易式的婚姻关系是否是种罪恶的她,开始把判断标准往现今国朝的最高权力代表身上靠拢。
若论贵族,皇帝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然而他在这方面的选择也不例外吗?他是站在这个国朝最高处的人,难道他的品格不应该也是站在这样的高度么?
叶诺诺能从莫叶的目光中看出,她问的这个问题,不似那么简单。
“这个……天下男人,只要是有些产业在的,谁不是三妻四妾,不过当今的皇帝陛下对泓哥哥的母亲,确是有真情在的。”犹豫了一下后,她选择了只回答自己知道的一部分,没有理会莫叶可能心中真正质疑的问题所在。…
“不过……”顿了顿后,她又补充说道:“可能也存在父母之命的缘故在里头吧,就说公主姐姐将来的婚事,大抵也是会受父命指派的,而泓哥哥也快要到婚娶年龄了,如果不是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稳妥,王妃之选应该已经定下了吧。”
莫叶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然而她的眼中迷惘神色却愈发沉重了。
叶诺诺望着她出神的样子,忍不住问:“莫姐姐为什么这么好奇这些事呢?似乎你对这些不太了解,难道平时没有听人提到过么?”
莫叶愣了愣后回过神来,倏地一笑,目光往后侧了一下,说道:“我还在想刚才的事。听你说了许多,现在看来,应该没有人想害二皇子。他这次病下,也许真的只是一个小疏漏造成的。”
莫叶忽然掉转话头,重提二皇子,站在她身侧的小玉的目色果然微微异动了一下,她亦是借此话题避过回答叶诺诺刚才那一问。
叶诺诺叹了口气,道:“怎么又说到这事儿上了。”
“为了让小玉安心,而且倘若真有人想作乱后宫,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轻视此事并没有错。”莫叶沉吟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你跟皇子殿下是好朋友,如果我们三人把各自的想法合计一下,能有什么发现。令你去与他说说,也无不妥。”
“朋友有难,为其筹谋,也是不错。”叶诺诺目露了然状。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后,她又问道:“莫姐姐不常居京都,对皇宫里的事,即便是道听途说也不如京都居民丰富,只是凭我们三人这么一小会儿的聊资,怎么能有信心得出你刚才的那个判断?”
“你们虽然只是两个人,但却是二皇子的朋友,言谈中的每一句都比闲听来的消息要准确真实许多 。”莫叶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脑中思绪,她接着缓言道:“通过从你们这里了解到的一些过往之事。我觉得。目前皇帝陛下与皇子殿下之间是亲情无碍。而二皇子殿下似乎还没到需要面对立储或者封王之事的潮头……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是最悠闲的。”
莫叶的话说到最后一句时,明显犹豫微顿了一下。
她最后说得很含蓄,有些仓促的收住话题。也是因为她考虑到了忌讳处。即便现在的天子如何宽仁德厚,议储总是百姓舆论的雷池,更何况现在的皇帝陛下春秋正盛。皇帝皇子一家子都没急,闲杂人等凑什么热闹,踩线的言论也要极慎之。
叶诺诺听出了莫叶声音里的犹豫,但转念一想,她也已有些明白过来。所以她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叶诺诺点头不语,眼中目光渐渐明亮起来,莫叶嘴角含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侧目看向了小玉,问了一个她也开始好奇的事:“其实我也一直想问,小玉姑娘为何这么挂怀于二皇子?虽然这话诺诺妹妹也说过,但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一直微沉脸色在思索的她忽然这么问,旁人看来,也的确不似在开玩笑。
“我……”
小玉迟疑着开口,然而她只说出一个字,后院忽然有开门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说话。
如果是前院门开,就可能是叶老爷回来了,不过细想一下,他进宫一趟,即使只计算一个来回,也不会有这种速度。而后院在这个时间开门,则大抵只会是一种情况,后厨那两位大妈买菜回来了。…
只是,她们未免比平时回来得早了许多。
“哎哟,刚才真是可怕啊!”
“是啊,怎么会有人喜欢看那种场面,害我反胃得连鱼都没买。”
叶府后厨房的两位大妈,一位姓吴,一位姓赵,此刻已经相互搀着对方的一边臂膀,聊着天儿的慢步走进后院来。只是看情况,她们今天的聊资不甚愉悦,她们今天买菜回来的时间,也比平时早了半个多时辰。
脚步刚踏入后宅内院,赵大妈就已看见了靠坐在回廊扶栏上的叶大小姐,随后正轻轻以手腕推着自己心口的吴大妈也看向了这边,本来是要挨着屋檐直接走去厨房的两人就绕了几步路,行至回廊旁微微躬身打招呼。
叶诺诺见吴大妈从进院来开始,就一直用手掌摁着心口的模样,急忙从扶栏上滑下身,凑近过去关切道:“吴妈,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啊?”
叶诺诺眼中真情流露,虽然眼前这两位大妈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然而她二人对自己的哺育恩情已然参与和植入她逐年长大的身体里。叶诺诺希望这两位大妈能一直生活得开心健康,不忍看她们受苦,她二人亦是乐见叶诺诺的逐年成长,更欣喜于见到大小姐关心她们,小小年纪已有了某种后生对老一辈人的‘反哺’之情。
因为刚才在街上的所见,吴大妈这会儿心里还有些难受,她有些不想再亲口提起那些见闻。身边扶着她的赵大妈显然心理接受能力要强一些,与她一同回来,精神却比她好许多。
赵、吴这对老姐妹相熟多年,所以赵大妈一看吴大妈那模样,就知道她还在为刚才的事,心里堵着道埂。但大小姐关心过来,总不能什么都不说。所以她在轻轻咳了一声之后,就暂时把吴大妈放在一旁,拉着叶诺诺到另一边,说明了刚刚买菜回来,在街上的所见。
原来,今天是因巨额受贿、歪曲法度等诸多罪名下狱的前任吏部尚书行刑之期,两位大妈在去买菜的路上正巧遇见囚车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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