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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莫叶身为女子,山寨二当家夜尽墨给她安排了一间独屋,还细心的给屋内配备了女子需要的器物。
若按山寨里的格调,那群汉子哪用得找木梳铜镜发扣这些东西,就连洗脸用的棉帕都糙出了窟窿,也没人管。但自从莫叶来到山寨,某天夜尽墨钻进了寨子库房,翻了一天,七拼八凑就把这些玩意儿凑齐了。
还别说,虽都是抢来的东西,而且在时间上也没个谱,新旧不一,然而只从质量上来评价,却全都是好货。项老大一声令下,山寨众弟兄只抢路过的富商,这类人带的货,哪能没点精华呢!
起床后迅速洗漱一洁,莫叶这才推门出屋,像平时那样向饭厅行去,准备吃早饭。
山寨饭厅大致在寨所中间位置,离所有人的住所都不远,当莫叶走到饭厅前院时,就见一群五大三粗的爷们儿围坐一圈。这是议事场景,但此地不是议事厅。
而当莫叶看清在这一圈人中间空地上独自站着的那位时,她脑海里最后残留的一丝睡意也彻底散了。
大清早的,这位山寨二把手提着一柄剑,站在众人吃饭的地方,这是准备做什么?
山寨众弟兄围坐在一起,听着他们的二当家侃侃而谈,并无一人注意到还在十几步外的莫叶。身处众人中心的夜尽墨这时的视角也在别处,他似乎也正讲到了兴头上。围坐的众人里头,不时有人握拳搓手,眼神里闪烁着兴奋之色。
见此情景,正准备出声相询的莫叶闭上了嘴,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放慢脚步却又凝起精神。
在这山寨里,只有两位寨主亲眼看见过莫叶的内家功夫强悍到何种程度,但他们也就见过一次。如果莫叶闭口不言,像乾照经这种内家功法里的远古经传。外人根本看不出名堂来。不知其理,更不知其厉害。
虽隔了十几步远,莫叶还是能将夜尽墨身在众人簇拥中时说的那些话听得一字不漏。
其实这也没什么,此时夜尽墨跟自家弟兄说的。不过是在“炒剩饭”,就是昨天在议事厅单独对莫叶说的那些。
稍有一点不同的是,昨天晚上,夜尽墨与莫叶说这事儿时,偏重于“情”的调动。而在今晨,夜尽墨与众弟兄以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议事,话语间更偏重的是“利”。
必须承认,这家伙很能拿人的情绪。虽然不知道他的动机如何,但莫叶确实是个不差钱的主,而山寨众弟兄。则多不喜欢讨论些弯弯道道,直接对他们说好处,比什么大道理都能调动人的积极性。
但在听明白了夜尽墨正说的是什么后,莫叶的注意点忽然就又调转了一个方向……
她的视线在他手中那把光洁可鉴的长剑上停了停,心中暗道:议事就议事吧。为何手上同时要提着把出鞘的剑?谁不服立斩?
……
……
昭国,京都。
华阳宫偏殿,二皇子王泓捧着厚厚的一本书,还在细细阅读。
这是一部南洋夜侯国的建国史,确切的说,是一本由夜侯国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撰写的编年史。这部编史中不乏无法考究的轶闻、粗制滥造的野史和鬼怪离奇的传说。
该书在著成之后,虽然它够厚。字数够多,内容面广阔丰富,却不受夜候国政廷的认可,甚至有侮辱国体的嫌疑。因为里面所描述的鬼故事太多了,多到描述了巫师神力附体,替百姓惩戒皇廷的戏码。这使得该作者在付出十几年时间心血后。反而因为这著作遭到该国政廷地缉拿。…
然而这本书在当地民间却是十分受欢迎的,敢拿皇廷说事儿,这书简直成了娱乐百科全书中的极品。于是去年秋天昭国海航商队在经过这个海中小国时,未免长时间行于汪洋之上旅途寂寞,于是顺手在黑书商那里搜罗了一套全册。
全册一套二十本。国航商队于海上返航归国时,国航队士大多都能分看到一册,最后还将它们全带了回来。没想到二皇子在无意中翻阅了几页后,也深深被其内容所吸引。
看了将近两个时辰后,二皇子王泓才终于搁下书,起身离开书房准备就寝。而他的脸上还带着些许阅读那部夜侯国编年‘野史’而引发的新奇神情,回偏殿时还禁不住感叹了一声:“妄言为国乱之始,却不是国乱之源,但可为国溃之警。”
然而他才入偏殿卧房,睡着了没过半个时辰,就忽然自床上坐起身,并剧烈的咳嗽起来。
本就是负责贴身伺候她的宫女小意就睡在丝帐外一旁的小床上,她很快被王泓的咳嗽声惊醒。
小意鱼跃一般从被窝里跳下小床,衣服也来不及多套一件,直接摸向矮案上的火折子,点着灯火后捧着灯盏三步并作两步的就朝二皇子床边跑。
守在寝宫外的几名宫女也都被惊醒了,她们很快穿好衣服候立在门旁,但并没有立即进到寝室内。
二皇子身体不好,他以前就经常会在夜里忽然咳醒,但他心怀宽厚,许多时候,若不是感觉到很严重的不适,他宁愿忍一下,也不会让宫女们在大半夜去惊扰太医局里的人。
宫女们在服侍他久了之后,便也有了一种觉悟。她们对二皇子的宽厚心存感激,也清楚了这位殿下虽然身份尊贵,本该受人服侍,然而他本人却不喜欢因为自己身体上的先天孱弱而总是去麻烦别人。于是宫女们便很自觉地警惕着殿下的病情,却又不会在未得到传召就全都往殿内冲。
但是在今夜,候立于殿外的两名宫女听见内室传出的咳嗽声时,她们的心底有些异常地焦虑。自开春气候回暖后,二殿下半夜咳嗽难眠的这种情况就很少发生了,她们听今夜皇子殿下咳得又急又沉,不禁忐忑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小意快步跑到床边,将灯盏往桌上一搁,然后就像往常逢殿下不适时所采取的举动那样爬上了床。并膝跪在二皇子王泓的身边,她用手不停轻拂着他的背。担心地问道:“殿下,您觉得如何了?要不要让婢子去唤太医来?”
王泓摇了摇头。片刻之后止住咳意,他嘶着喉音深深喘息了几下,眉间皱褶淡去。但那睡意却早被咳散了。
小意见他的精神渐趋平缓,但他没有再躺下去,而是就那么坐着。她心里劝他休息的念头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撤了去。她想责备于他,让他以后不要再到那么晚,然而最后她也只是欲言又止的动了动嘴唇,并没有说出一个字。
小意拽来床边的几个软枕,堆垫在他的背后,然后扶着他以一个较为舒适些的角度坐靠上去。
王泓沉默着坐了片刻后,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使得他禁不住又干咳了几声。
望着他年轻的脸庞因咳嗽而起皱痕,肤色常年带着一种微恙的苍白,小意不禁满心担忧地道:“殿下这些日子夜里都没再咳过,现在忽然又这样,婢子看着心里害怕。”…
王泓淡淡笑了笑。挪动手掌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似乎是因为刚才咳得太厉害的缘故,他开口时嗓音显得有些干哑:“怕什么呢?我的身体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小意摇了摇头道:“不,最近这段日子,殿下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婢子只盼着殿下能继续这么好下去,整个华阳宫里的侍人也都是这么想的,您……应该也要这么想才对。”
她微微一顿后就又道:“一定是这几天您总忧心着那些事儿,没有好好休息。身体才会忽然有些扛不住。”
“不碍事了。”王泓垂目沉默了片刻,然后抬了一下手吩咐道:“这时节夜里尚有凉意,你也别这么呆着了,先去套身衣裳,再把门外那两位宫女支远些,我有件事要托你去做。”
小意的神情凝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地下了床,朝寝室通往殿厅的大门行去。
待她造了个借口支开那守在门旁的宫女后,一转身就看见王泓也出来了,却是穿过殿厅。朝卧房隔壁的书房走去。她没有说什么,连忙也紧随其后。
来到书房,王泓从抽屉里找出一支银簪递给小意,然后缓缓说道:“你拿这簪子去找罗信,他会给你一张图纸。那图是前些天我依着父皇所说的燕家商团今年夏天行商路线所画。我要你跟着商队行走,但不要让他们发现。”
小意诧异道:“跟着商队?为了什么呢?”
王泓沉吟着道:“我怀疑着一件事情,但又不能太确定其过程是否真如我所想的那样。现在唯一一件比较有信心相信的事是,无论是人还是尸,那个人要出城,应该是随商队一起出去了。”
小意低声询道:“殿下所说的那个人是指……”
王泓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究竟是与不是,只要你跟着商队走,看清楚他们最后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我便能完全消除对第一件事的疑惑,并且还能确定另外一件事。”
二皇子王泓做过的很多件事情,包括隐迹所为,小意都有参与的份儿,这几天他的所行所为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不需要王泓明言,小意大抵也能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也隐约能猜到他那第一件现在还质疑着的事是什么。
不过,她没法猜到此刻他也没什么头绪的那第二件事是什么。王泓之前没有对她这个近身侍女透露丝毫,但她服侍他多年,在他的面前已养成一定的自觉心,知道他若不说什么,她便不要多问。他不提及的事自然有需要保密的原因。
小意握紧手中的银钗,一个字也没再多问,只点头沉声道:“殿下所托事宜,婢子定会全力以赴。”
王泓微微一笑,眼中却浮现出一缕怅然,慢慢说道:“过几天我会捏一件事儿斥你离宫,但是召你回来的法子我却是一时还未考虑妥当。也许要有好一段时间看不见你,没有你的照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会很不习惯。”
小意闻他此言,神情顿时黯然下去,沉声说道:“婢子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只是会十分挂念殿下。华阳宫里的所有人都会全心全意服侍您,但您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似的不知道爱惜和照顾自己的身体。这也是旁人没法处处顾及到的。殿下,小意离开华阳宫后,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王泓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心底有某一处地方悸动了一下。他慢慢抬起手本来是要抚向小意的头发,但最后他只是摆了摆抬起的手,就垂下手轻声说道:“有点口干,忽然很想喝你做的清水梨汤,去帮我做一份来好么?”…
小意点了一下头,欠身福了福后即退出了书房。
静静注视着那扇关上了的房门有片刻工夫,王泓的眉头一蹙,又咳了起来。
他连忙卷起衣袖压紧了嘴唇,尽量让自己咳嗽的声音低沉些。他不想引得那几个在刚才被小意支开的宫女又回来,因为他还需要安静的环境独自考虑一些事情。
就这样压抑着咳了一会儿后。他终于止住咳意,长长的喘了口气。
前段日子皇姐不慎落水,他去探望时在皇姐的寝宫碰上父皇,随后父皇带着他在花园里说了好一阵的话。现在他忽然想到那些父皇对他说的话,想到那些话里包含的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许。他此刻的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没有一个好的身体作为基础,任何想要努力的事,都可能会中途折断。父亲的那些期许,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总觉得是一种奢望。因为自己不确信能否达成父亲的寄望,这种奢望又变成了一种压力。
他在灯光下摊开自己的一只手掌,只见自己的手皮肤光滑,就连手背上也没生什么细纹。显出一种略缺血色的白皙。
他的手指虽然纤长,却仿佛是女人所生长的手一样。在华阳宫所有宫人的尽心服侍下,他不需要做什么力气活,当然那种肤色和手指骨节所呈现出来的状态,亦是一种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嘴角不自觉间攀上一丝自嘲的微笑,他想起了别院那位姓叶的女子。
他曾用自己的这双手轻轻摸过她的肚皮。她腹中那个小生命动弹时给他带去的指间触感,让他当时幼小的心激动和新奇不已。这也让他一直忘不掉那个女子给他的半年爱护,以及那个红日渐倾的下午,她抚摸着隆起的小腹笑着对他说过的那段话。
……
“小泓儿,以后姨要是生了个男孩。便是你的弟弟了,如果是个女孩子,那就是你的妹妹。总之姨虽然不是你的生母,但这孩子是你父亲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弟弟或妹妹,你们以后一定要相亲相爱。”
“嗯!但是……叶姨,你能不能生个妹妹?泓儿已经有一个弟弟了,但他却总能欺负到我头上来,要是再来个弟弟,泓儿怕是会顶不住了。”
“哈哈,没关系的,有姨在,这个弟弟要是敢欺负你,看我不把他的屁股打开花……哎呦……”
“叶姨,你怎么了?”
“臭小子在里头闹腾,刚才踢了我一脚。唉……所以说人不要在别人背后说坏话了,连没出生的婴孩都知道不高兴,要报复咧!”
“敢欺负叶姨,看我来替你出气!”
“别别,你揍他,他还没法跳出来还你,便只能拿我出气。”
“那……那我给他唱首歌,他睡着了就不会乱动了。”
“你唱吧!小泓儿,以后你这个弟弟要是敢欺负你,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揍回去。不过她要是个小妹妹,有赌气耍横的时候,你可要多担待啊!”
“嗯,要是有个妹妹,我一定会好好疼惜她。我一直想有个妹妹哩,多可爱呀!”
“有你这句话,姨放心了。”
……
王泓到别院玩耍,第一次见到那位叶姓皇妃时,她的小腹就已经隆起了一些。那时候的他只是模糊地知道,叶姨在不久之后就会生孩子了,而她的孩子即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亦或者是妹妹。…
王泓已经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都是同父异母所出,他对此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而对于未来弟妹的好恶,这份感情则多是由对其生母的好恶而生。不过王泓很喜欢这位父皇的妃子。当然也就很期待弟弟妹妹的出生。
王泓对自己的生母的记忆不多,直到他长到一定岁数,才清楚了自己的生母有些精神失常,所以小时候父皇几乎从不在他面前提及他的母妃。是怕他的成长会受其影响。在认识了住在别院并深居简出的叶姨后,王泓便常常前往,陪着叶姨说话,由叶姨带他玩一些奇怪但有趣的游戏,吃叶姨做的点心……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他获得很多前所未有的快乐。
时至如今,他才深切体会到和明白,那种快乐情绪是由母爱所至而引起的,然而他从叶姨那儿获得的母爱,也仅仅只是维系了半年时间而已。但这种变化不是因为叶姨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不再像从前那样疼爱他,而是失去所致。
那位不似大人那般表情刻板,又对他十分爱护的女子,在一夜产子后,很快在宫闱间消失了踪迹。如果不是别院还在。院墙一角那株自己和叶姨一同浇过很多次水的杏花小树还在,这短暂的记忆怕是真会让他误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甜美的梦。
叶姨不见了,王泓又回到原来那种天天呆在室内,要么要么发呆的枯燥生活氛围里。但是他已经尝过母爱呵护的那种温馨美好感觉,所以他快要有些没法像从前那样再将这种枯燥生活忍耐着继续下去。
可是每每当他问及叶姨的去向,宫里负责照顾他的老嬷嬷不但不回答,反而总是委婉地规劝于他。暗叫他不要问这方面的事。
终有一天,他得知了叶姨的死亡结果。
一个非常爱护自己,并也让自己心生依赖之情的人,突然死了,这消息让他的精神大受刺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再需要老嬷嬷的提醒。在自然而然之中不愿去触碰那个话题。
但这不表示他会真的这样忘记所有关于那名女子对他好的记忆。
越长大,他的心智也越来越坚韧,不再像孩童时那般脆弱胆怯。叶姨死亡的原因他一直牵挂在心头,但他记得儿时问及父皇此事时,父皇的态度看起来似乎不愿多提。曾经他十分期待的那还未出生的弟妹也不知结果如何。
在亲族都表示出回避淡漠态度,而自己又放不下这份对叶姨死亡原因的困惑与质疑的时候,王泓决定自己动手,缓慢而隐秘的构筑了一股自己的力量。
他这么做,原本只是想查清楚叶姨的死亡原因和弟妹的去向。他没料到这事儿越查到后头,扒开的豁口就越大,甚至让他察觉到,自己生母的精神失常,似乎也不是自发引起,而像是有人暗害所致。
而这个暗施黑手的人,所有线索都将她引向那位一直以来待自己非常好、如今又十分受父皇宠爱,宽忍仁厚的德行广播于宫闱间的德妃娘娘。
德妃集父皇的万千宠爱于一身,除了尚未为父皇产下子嗣,其它方面几乎能算完美。王泓当然也知道身处这样地位的人容易遭人妒羡,被泼污水引人误会的可能也是非常大的。所以在刚有那种不好设想时,他选择了忽略回避。
但是,近期发生的一些事,却让叶姨的事也与她存在恶劣连系,这让王泓隐隐之间总觉得心焦如灼。…
事由人起,人死事消,死亡是消抹一个人在世间留下的所有痕迹最彻底的方法,然而王泓查出叶姨死亡的原因后,却顺着那事故的藤蔓查到了她生下并还活在世间的孩子,只不过那孩子生活在一个差不多跟他一样狭窄的活动空间里,这让他不禁更加怜惜那个孩子的命运,更何况曾今他向叶姨许诺过,会善待叶姨的孩子。
然而,在快要有机会与那孩子真正见上一面时,德妃居然使出了那样的手段。
虽然他不能确定,在林家宅子里杀人放火的那一伙人是否全为德妃所授意,但那追杀廖世的人,他能确定是德妃手下做事的人。
这几天总想着这件事,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没法完全放下心头的忧虑,并且生平头一次质疑了自己的父亲。
然而这些烦忧的事,他没法向任何人倾诉,心里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沉。
他不能向父皇透露一丝一毫他知道的这些事。瞒着父皇查这些事,查父皇的妻子。查不知为何没能接回宫里养大的皇嗣,这都是大不敬外加欺君重罪的行为。如果父皇知道这些,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像母妃那样被关起来,华阳宫里的宫人怕是也逃不过终身监禁或者被刺额发配的结局。
他不能向自己的皇姐说这些事儿。尽管皇姐很照顾自己。并且心性温和善良,然而正是因为她的性格温平柔弱,承受不了太多风波事儿,若知道这些虽然还未完全确定,但却是漆黑一片的事情,她的生活一定再难像从前那样平静无争。
皇姐的身体本也不是特别强健的那种,王泓也不希望父亲的三个孩子又出一个病秧子。并且皇姐是那种心里藏不住大事的人,告诉她知道,其实间接就等于告诉了父皇那些事。
他亦不能告诉自己苦心培养了几年的这些属下。他们的忠诚无需质疑,但这些事说到底其实是皇帝家自己的家务事。并且就目前所知的情况来看,这些事都不太光彩,告诉他们又能如何呢?也许因为知道这些,他们以后做事都会不自觉的有些束手束脚,徒增忌虑。
唯一能谈谈这些繁杂心事的人选。也许就只有陪伴自己多年的宫女小意。
小意几年前来到华阳宫时还是个个头瘦小的女童,如今她的眉眼如花枝般生长开来,身形也开始有了玲珑曲线。她的服侍让他感觉舒适妥帖,而几年时间的近身陪伴,也让他对她的信任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情。特别是在她离他非常近时,她身上淡淡发出的青春气息让他偶尔也会心生悸动。
习惯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它能控制人的思维与活动。而在小意身上获得的良好习惯感受让王泓几乎有纳她为侧侍的意愿。然而这意愿还未达成,他还没有告诉她,他的心意,他还没有敞开心怀跟她谈那些他疑忌着的皇帝家的黑暗事儿,却已要驱她出宫,让她远行去办事了。
燕家商队已经出发了。他没法再继续等自己想一个更妥当的办法送小意出宫,因为他担心事情的走向将要脱离自己的掌握范围。然而若捏造一个罪名斥出小意,即便小意在他的暗中‘照顾’下可以不用服刑,但内廷名单上一定会给她划黑,而这就意味着以后她若想要再回来。几乎将是不可能之事了。
他不是没想过选别人去做这件事,然而要想跟着商队行那么远的路而不被发现,一个几乎没在宫门以外的世界露过多少面的女子,当然要比他那几个武功高强但脸孔难敛锐色的属下更容易隐藏形迹。…
最棘手的问题还是此事不能让父皇觉察。燕家商团近几年一直在行使一项隐秘的皇旨,商团里存在一股皇室的力量。王泓知道,那大抵应该是父亲十多年前还在国北守边疆时积累的老底子,在那种力量面前任何试探行为都是极容易被发觉的,然而那些人却是比较容易忽视弱者。
王泓暂时不敢在此事上做冒险试探,必须步步谨慎。说到底,他选择小意是因为她是一名女子,是当世男人一惯认为的弱者、
然而人的感情总是没法规划得那么方正均匀,小意的离开,不管是为了什么,单从情感这方面来说,他会觉得不舍得,非常地不舍得。
可是,为了妹妹,如果他必须舍弃一样东西,那便舍了吧!因为他对那位补偿了他童年欠缺的母爱的女子承诺过,因为那个女孩儿身体里流有跟他一样的血。
但是感情的取舍总是伤人之事,王泓想到这些事儿,心头又一阵的气闷。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思绪收回,却停在了德妃身上,心中所想依旧明媚不到哪儿去。
屈起手指轻轻扣击了一下桌面,王泓的双眉凝了一下,目色渐渐变得愈发冰冷。他在静坐片刻后,慢慢闭上了双眼,在心中暗道:“萧婉婷,你莫非真是一个蛇蝎女子?”
“你难道不知道,廖世的绝佳医术不仅仅只是为叶姨孩子的病服务,也不止是可以治疗林杉的伤势的?你多年未孕的身体原因,已经召太医局里的诸个名医看过许多次。连严广都束手无策,难道你没想过也许在廖世那里可以找到办法?”
“难道说,你早就考虑过这些,但你为了让别人不好活。所以可以对自己也这么绝?”
……
萃春服侍德妃睡下后,她便像往常那样睡在丝帐旁的小床上,以便夜间德妃有什么需求时,她可以随时回应和起身服侍。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萃春忽然一个机灵惊醒过来。但她在清醒后屏息聆听了片刻,只感觉宵怀宫周遭都是一片安静宁和,不似有人唤过她。
这几天夜里青夏都不落宿宵怀宫,萃春知道,她定然是为德妃娘娘做什么事去了,所以连续几天都是她负责在德妃寝殿值夜。连续几晚不敢睡得太沉。萃春的精神也是疲倦不已。在安静的环境里忽然自个儿惊醒,又警惕四周片刻确定无异,她很容易就认为是自己太累了,精神长久地绷得太紧,所以产生了幻听。
然而。当她下意识里往德妃的床上看了一眼时,她却是吃了一惊。
德妃就静静地坐在床上,而萃春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服侍德妃睡安稳了,她才在一旁小床上躺下的。
萃春不知她之前这么坐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这会儿也静静看了她良久,却不见她稍稍挪动过身形分毫。萃春不知道德妃是不是患了什么夜游症的怪病。事实上她以前也从未见过德妃在夜里出现过这种古怪状况,所以她才会觉得惊讶乃至有些惊恐。
就在萃春不知道是不是该叫德妃一声的时候,半天如变成石块一样没动的德妃倒是自己将脸转了过来,看向萃春的同时轻声说了一句:“萃春,过来一下。”
萃春的心底又是一惊。如果不是听德妃开口说话了,那熟悉的声音和语调就响在耳边。她那一偏头看上去当真是诡异无比的。…
听得唤声,萃春连忙爬下自己的小床,急步朝德妃床边靠拢过去。
德妃召萃春近身,让她服侍自己着衣,竟是要下床。萃春心里很困惑。这大半夜的,德妃娘娘是要做什么去呢?但在面上她没有对此多问什么,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对德妃心存畏惧,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服从,在大多数时候,她只依照主子的要求去做。
萃春仔细地服侍德妃穿好两套衣裳,德妃在下床时忽然又说道:“你这丫头,虽然没有青夏那样的一身本领,但人却是警觉得很啊!”
萃春闻言微微垂眸,恭声说道:“娘娘过赞了,婢子惶恐。不知道是不是婢子夜里睡得不安生,吵到娘娘休息了?”
德妃没有对此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她按着萃春抬起的手臂下了床,一边朝偏殿外走去,一边轻声说道:“我也是刚醒,青夏回来了,接下来几天你可以不用值夜,好好休息吧!”
萃春眼底神色一动,语气则依旧是平静无异,她慢慢说道:“青夏这几天虽然人在外头,但做的事应该没宫里轻松,她刚回来,请娘娘再让她休息几天吧。”
德妃闻言,眼中浮现一抹笑意,轻轻说道:“你倒是很会照顾人哩!这几天她连续请假,再不回归原位,却会有些在外眼人面前说不过去了。我让她来替你,主要是做做样子,宫里真正能出什么事呢?倒是你真的该休息几天了。”
萃春不再多言,只连忙欠身道:“萃春领恩,谢谢娘娘的体恤。”
德妃点了点头。在快要出偏殿时,她顿住脚步,将声音又压低了些地说道:“你带着外头守着的那几个宫女走远些,办法自己考虑个妥当的,我要跟青夏说些事儿。”
找由头、找借口、找事儿……这些都是难不倒长期在宫里混生活的人的。在小小的一方地面上,要活得舒畅点儿,这点本事可是必须掌握的。萃春作为德妃手底下两位得力近侍之一,当然必须是这类人中的佼佼者。
不需要德妃再去细致的吩咐些什么,萃春就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没有多说什么,只认真点了点头,轻轻松开扶着德妃的手,又欠身一礼,然后先一步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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