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医院的停车场,用它的金属外壳将寒冷和黑夜撕开,外壳里头却暖和的让人想就此睡去。
可是秦牧秋睡不着,他心里憋着千头万绪,觉得自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生生从正常的世界中拎了出来,然后十分粗暴的丢到了一个错乱的轨迹上。可是他的天性又决定了,他无法任性的去破坏这个轨迹上的平衡。
他渴望回到正轨上,却又不愿搅乱陈溪的世界。
“在想什么?”于言问的很随意,像是闲聊,可又似乎夹带着一点几不可寻的关心。
“哎……”秦牧秋叹了口气,将车内的气压生生压到了地平线以下,“我突然有点后悔,这么多年来忙着拍戏,东奔西走独来独往,几乎没处下什么朋友。”
于言想了想这几天秦牧秋在剧组的状态,道:“我看你和曲欣她们处的不错,她那种不算是朋友吗?”
“好像也算。”秦牧秋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其实,我说的不是这种朋友,而是那种……你只要一开口说话,他就能认出你,即便……”
“即便你变成另外一个人,换了一副皮囊,他也不会把你错认成别人?”于言问道。
秦牧秋忍不住心里一跳,第一个念头是:于言知道了。
不过于言接下来的话很快打消了他这个念头,“你这可不是对朋友的要求,别说是朋友,即便是恋人也无法保证这一点。人生来孤独,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有时候可能会觉得没人懂你,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别人在故意为难你,但是……把希望建立在别处,本来就注定了会失望。”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秦牧秋问道。
我只是想安慰你,于言心道。可惜,于言自认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说了这么不着边际的一番话,看来秦牧秋非但没有被安慰道,反倒是生出了一肚子莫名其妙。
于言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借着路灯昏暗的光晕,看着秦牧秋的侧脸。良久后,他迎着秦牧秋看过来的目光开口道:“那天晚上我把你包里的东西倒出来的时候,有一瓶药滚到了沙发下头,隔天保洁的大姐找出来放到了桌上。”
“什么药?”秦牧秋问:“我之前的药不是说吃完了吗?”
于言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疑问是否是伪装,“你这几天,身体没有不适吧?”
秦牧秋仔细想了想,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按时吃了药的缘故,他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如果不是刚醒来的时候经历过那种病发的痛苦,他甚至要怀疑陈溪根本就没病。
见秦牧秋摇头,于言拿了一只空药瓶递给他,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的字,于是秦牧秋问道:“这是什么?”
“我之前不太确定,所以特意找了做医生的朋友问过,这是抗抑郁的药。”于言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秦牧秋,即便光线昏暗,他也准确的捕捉到了对方面上的那一抹讶异。
秦牧秋拿着空药瓶愣怔了片刻,陈溪有抑郁症?
“你有抑郁症吗?”于言问道。
“我不知道啊。”秦牧秋脱口而出。
于言没有追究他话里的问题,一个人随身带着药,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病?不过以于言和秦牧秋的交情,还没到可以深入讨论对方病情的地步,所以他也只是点到为止。
“这类药物对于心脏不好的人而言是大忌,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绍靠谱的心理医生给你,但是这种药你最好不要再乱吃了。”于言道。
秦牧秋脑袋一下有点卡壳,抗抑郁类的药物对心脏病人有害,陈溪会不知道吗?那晚陈溪突然犯病,会不会与此有关?
如果这药真是陈溪的,要么他自己真的不知道这药的危害,要么就是那晚的情况到了陈溪必须用药物控制情绪的地步。
那晚……秦牧秋杀青,还有就是贾兴准备的杀青宴。
“你能不能问问你的朋友,这种药是不是只针对抑郁症?”秦牧秋问道。
“这药不是你的?”于言问道。
“呃……是吧,我平时吃药太多,记不清了,可能吃错了。”秦牧秋道。
“这种药一般是作为辅助用药,虽然作用是抗抑郁,但是许多其他的心理疾病也会用到。”于言道。
“哪几种?”秦牧秋问。
“我问的不太仔细,只记住了抑郁症和焦虑症。”于言道。
焦虑症!
秦牧秋自己就有轻度的焦虑症,进行过心理干预,但是没有到需要使用药物的地步。他一直不爱应酬多半也和这个有关,只是他一直没有认真的注意过陈溪,所以并不知道对方是否真有这方面的问题。
如果陈溪真的有焦虑症,杀青宴那种场合的确是容易让人产生焦虑,所以陈溪是为了那个才吃了药?
“你没事吧?”于言问道。
“没事……很好。”秦牧秋心里就像堵了一团乱麻一样。
或许是占用了陈溪的身体心怀内疚,或许只是出于一种廉价的同情,秦牧秋觉得,如果能再回到出事之前,他或许可以试着和陈溪做朋友。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因为医院里那副原本属于他的身体,生死难料。
于言继续开车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外头的雨夹雪停了,还好,要不然转成了雪的话,明天的戏恐怕就麻烦了。还有最后几天的戏份,千万不要出事啊,秦牧秋想,无论如何要替陈溪把这部戏好好演完。
回到酒店之后,两人各自回房。分手前,秦牧秋突然叫住于言,十分真诚的说:“谢谢你,我会好好照顾这幅身体,把剩下的戏好好拍完,让剧组顺利杀青。”
秦牧秋说的是真心话,对于没什么朋友的他来说,于言今天的举动简直称得上是活雷锋了。这个人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秦牧秋在心里称赞道。
而他无以为报,只能用好好拍戏来回应于言。
可是在于言看来,秦牧秋这番话就带上了一些落寞和伤感,似乎是一个怀疑人生的伤心人,觉得自己别无价值,所以只能勉强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
果然是有抑郁症吗?于言心道。
见于言半晌没有回话,秦牧秋觉得场面有点尴尬,咧了咧嘴勉强笑道:“不打扰你了,晚安。”说罢便径自回屋。
说句话都觉得是打扰吗?果然是抑郁病人的心理,敏感而脆弱。于言独自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屋便给他那个医生朋友打了个电话。
“我没仔细问,怕他胡思乱想病情加重。”于言拿着电话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黑夜。
“不熟,带他去找你有点唐突吧?”于言道,“不是说你,是怕他觉得唐突,毕竟这种情绪类的问题,一般人都很忌讳让别人知道吧?”
对方说了很多,于言一一应了,而后又道:“我太关心的话,他会不会觉得不舒服,或者产生抵触情绪?”
“没什么来日方长,我估计也就这几天吧,拍完戏大家就各奔东西了。”于言说罢有些愣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道:“也……不一定……到时候再说吧。”
“没几天,刚认识的……”于言听着对方叮嘱了一些什么,连连点头,“那我到时候再联系你吧。”
挂断电话之后,于言立在窗边沉默了许久,而后翻出通话记录,找到了大喧的电话。他犹豫了良久,还是拨通了,片刻后电话接通,传来了大喧的声音。
“喂,我是于言,今天晚上在医院我们见过面。”于言道。
电话那头的大喧显然已经知道了于言的身份,开口道:“于导,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陈哥让您联系我的?”
“不是他,是我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你。”于言道。
“什么事?”大喧道。
于言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想了解一下陈溪的个人情况,关于他的……健康状况。”
电话那头的大喧沉默了一会儿,道:“于导,我知道他拿到了您下一部戏的一个角色。可是……作为他的助理,我只能告诉和工作相关的问题,他的我不方便透露,希望您能理解。”
于言闻言也意识到自己贸然给大喧打电话实在是有些唐突,不过大喧的反应倒是没让他不舒服。在医院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大喧对秦牧秋不够亲近,过于疏离,可是在这种时候对方还能下意识的维护秦牧秋,这倒是很难得。
“是我唐突了,等拍完戏我亲自去公司拜访丁一。”于言道。
挂断电话之后,于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向来是个甩手掌柜的作风,拍戏的时候也是能不操心的就推给别人,今天这一系列一厢情愿的举动,倒是让他很有新鲜感。
自己这算是爱才心切?
嗯,一定是爱才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