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倾歌 第88章 鸿门茶宴

    易凌瑶从回廊转出，一眼看到院内凉亭内对坐的两人，轩辕熙仍是一身江湖白衣，嘴角挂着与世无争的笑意，面前是一壶冒着白色烟气的香茶，轩辕睿坐在他的对面，指尖执棋，自己与自己对弈，玉石打磨的黑白两子交错在棋盘，无声的交锋，落子便是杀招。

    易凌瑶眸色一沉转身欲走，却被顾逸风一把拽住衣袖。

    “易丫头，你可是答应过我今日陪我一起品茗，怎么说走就走。”

    易凌瑶冷声道：“你可没说，他也会来。”

    顾逸风看向庭院，叹了口气道：“总归师徒一场，你难道还打算一直躲着他不成。”

    易凌瑶顿时没了底气，眸光有些闪烁，“我没想过躲着他。”

    顾逸风道：“我怎么记得某人说过，上次陆初柔的事算欠我一个人情，你现在跟我进去，我们就两清了，如何？”

    易凌瑶不再坚持，随着顾逸风走了进来。

    轩辕熙见两人过来，忙起身相迎，“快过来坐，我和五哥都等了半天了。”

    无外人时，顾逸风一直都没有行礼的习惯，抬脚踏入亭内，直接撩袍落了坐。

    易凌瑶眸光平静，屈身行了个宫礼，淡淡启唇：“参见皇上。”

    轩辕睿执棋的手指停在棋盘上方，再也没了下棋的兴致，片刻之后，指尖的棋子被他扔在棋盘之上，口中冷冷道：“免了。”

    顾逸风看不下去，起身来到她身侧，强将她拉到轩辕睿身侧的石凳就坐，口中微责，“以前在辰楼喝茶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客气过，今天非要惹你师父生气不成？”

    易凌瑶斜他一眼，抿唇不再做声。

    王公公暗暗掩下眸中笑意，识趣的撤了桌案上的棋盘，躬身退去远处候着。

    轩辕熙为大家洗杯斟茶，浅浅笑道：“入秋之后，天气极燥，我特意命人从辰楼后山采了些野白菊入宫，再加上紫苏、金盏与鲜荷叶，放在一起浸泡熬煮了半个时辰，平肝潜阳，疏风清热，极宜秋燥时节引用。”

    易凌瑶浅抿了口，轻轻颔首，赞道：“这茶入口微甜，滑润清爽，能把简单的花茶煮出这个味道，整个陵奚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顾逸风举着茶盏不以为意道：“不过是煮了一壶花茶而已，易丫头，你这夸的也太过分了吧。”

    易凌瑶道：“都怪君羽以前给你灌了太多好茶，才把你养的这么挑剔！”

    轩辕睿亦言，“花茶并不必其他时节的茶好煮，对火候和浸泡时间要求极高，若是煮的淡了，则无法浸出花香的精髓，若是火候拿捏的过了，也会使得茶老而涩意浓重，九弟的茶煮的恰到好处，确实不易，逸风静不下心来煮茶，自然也就体会不到茶道的不易。”

    轩辕熙对二人极是赞同，转头看向顾逸风道：“以前真是白给你喝了那么多好茶。”

    顾逸风看着面前的三人，苦笑道：“我发现你们三个在取笑我的时候，总是惊人的默契”。

    轩辕熙倒茶的手一滞，一脸无辜，“有吗？”

    “我不觉得啊。”易凌瑶眨眨眼，唇角勾起浅笑，素手把玩着茶盏。

    轩辕睿转头望向亭外，径自忽略了顾逸风哀怨的眼神，缓缓道，“这园子里的君子兰开的不错。”

    “喂，你们真不仗义啊！！”顾逸风垮下肩，欲哭无泪。

    微风卷着花香徐徐吹入亭内，和着茶香，煞是好闻。

    蓦然间，易凌瑶只觉的裙裾被异物摇曳，下意识的垂眸看去，一只通体碧绿的蛇吐着信子，正一寸寸的往腿上爬。

    易凌瑶神色大变，急欲起身后退，慌乱中脚未站稳，毫无预兆的倒向一侧，却正好被轩辕睿接在怀里，易凌瑶全身轻抖，额上隐有冷寒沁出，紧闭着眸，双手紧扯着他身前衣物。

    顾逸风抢先一步掠了过来，探手抓住蛇的七寸，手指运力，将其扼死在手中，随后用力将其掷出亭外。

    轩辕睿向亭外冷声道：“来人。”

    侍卫匆匆赶来，见亭内狼藉，眸中一慌，跪地道：“属下护驾来迟，让皇上受惊了，请皇上恕罪。”

    轩辕睿看了看怀中仍在颤抖的人，沉了眸道，“朕无碍，你带人仔细查看宫里的每个角落，朕不允许再有蛇出现。”

    顾逸风蹙着眉一直想不透，自言自语道：“好端端的怎么进了蛇呢。”他转头看向亭外，眸光在院中峥嵘的花草之中流连许久，然后若有所思的对上轩辕熙的眸。

    轩辕熙不见丝毫慌乱，甚至都没有任何诧异的神色，平静的淡淡道：“太医院每日都要晾晒那么多新来的草药，也许其中某一种草药的气味恰好将蛇引了来，不过，幸好发现的及时，这蛇还未伤人。”

    为她把过脉，顾逸风才放下心，径自叹道：“易丫头从小怕蛇，就因为这个，整个辰楼后山的蛇都被斩杀殆尽，这么多年了，这个毛病也一点没改，一会我开些安神的方子，回去让她服下，好好休养一日便无大碍，皇上也不用太过忧心。”

    “既然如此，朕先带她离开，让王安在这候着，等煮好了药，吩咐王安带去昭阳宫便可。”

    “好。”

    “五哥慢走。”轩辕熙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唇角漾起不易察觉的浅笑。

    顾逸风狐疑的看着面前淡然自若的人，直接问道：“说吧，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轩辕熙淡淡挑眉，极为不解道：“顾大人此言是何用意？”

    “你别说那条蛇跟你无关？”

    “难道顾大人觉得我故意放蛇要害凌瑶。”

    顾逸风又道：“方才那蛇我仔细看了，口中没有一颗牙齿，显然是被人精心处理过，然后故意置于园中，能做这事的显然不是我和皇上，那就只能是你了。”

    轩辕熙淡笑着解释道：“顾大人平时那么聪明，怎么现在就想不通了，我让你把他们请来喝茶，还不是因为想调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总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刚才也看到了，那条蛇不就帮了大忙吗？”

    顾逸风想了下方才易凌瑶情急之下投在了轩辕睿的怀中，而轩辕睿带她离开的时候眸中也尽是关切和担心，这样看来，轩辕熙说的缘由似乎也颇有道理，可是，他心里仍然有隐隐的不安，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直到，两日后……

    太后身体微恙，顾逸风亲自前去宁德宫看诊，出来的时候路过乾徳门，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跟守卫交涉，守卫见到其手中的物什，并未多加验查，很快就放其离开。

    顾逸风看了看半落得残阳，心里默默的念叨，这个时辰还要出宫，不应该啊。

    出于好奇，顾逸风走上前去，守卫见是他，忙行礼道：“参见顾大人。”

    顾逸风忙摆手道：“不必多礼，本官方才离的远，隐约看到一个宫女从乾德门而出，天都快黑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女过了申时就不准出宫采办，为何放她出去了？”

    “顾大人所言不假，但方才的那位宫女是奉了皇上的口谕，去外面的街市给太后买消遣的小食，规矩是主子定的，我们这些守宫门的哪敢拦啊。”

    “哦，是这样。”顾逸风蹙着眉转身，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顾大人慢走。”那侍卫重又站回原处，巍峨的宫门依旧，再无人经过。

    回到太医院，顾逸风看着窗外暮色四合的天空，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却怎么也想不通易丫头为何非要在此时出宫。

    当坐下没多久，王安不等通报，面带急色的踏进屋来，口中焦急道：“顾大人，顾大人！”

    顾逸风起身相迎，“哟，王公公怎么来了，难道是皇上身体有恙？”

    王安忙道：“顾大人不必忧心，皇上没事，奴才这次来是有一事相询。”

    “公公请讲。”

    “前日里，皇上来您这里喝茶，回去以后随身的玉佩就不见了，所以遣奴才来问问，您有没有见到那块玉。”

    顾逸风微愣，随后不动声色道：“是那块刻有云纹的玉佩？”

    王公公有些为难道：“是啊，您也知道，那块玉皇上宝贝着呢，每天都随身带着，若是找不回来，奴才回去不好跟皇上交代呀。”

    轩辕熙在不远处的桌案旁百无聊赖的摆动着棋局，身旁是泛着茶香的青花盏，他淡定自若的喝着茶，对两人的话置若罔闻。

    顾逸风道：“公公放心，我随后就吩咐下人去找，若是那玉佩是在我这园子里丢的，必然能找回来。”

    王公公起身，向顾逸风行礼道谢，“如此就劳烦顾大人了，皇上那边还需要奴才伺候，若是找到了玉佩，您只需派人知会奴才一声，奴才亲自来取。”

    待王公公离去，顾逸风重又坐下，刚端起茶盏，眼前突然浮现出傍晚时分见到易凌瑶在乾德门出现，似乎有什么心事。

    思忖片刻，他突然站起身，一把夺过轩辕熙手中的青花茶盏，探身到他面前，瞪着轩辕熙道：“那块玉是不是在易丫头手里？”

    轩辕熙抬眸看着他，极为赞赏的笑道：“玄月国的二皇子果然不一般，这么快就想通了。”

    顾逸风微恼，将茶盏重重的置于桌上，神色肃然：“别扯些不相关的，我问你，是不是你和丫头合谋骗走了皇上的贴身玉佩。”

    轩辕熙淡淡挑眉，“喂，别说那么难听，不过是借用而已，又没说不还，那天凌瑶亲自来请我帮忙，我当然不能拒绝，所以——。”

    顾逸风打断他道：“所以，好好的太医院花园中才会有了那条蛇，然后丫头假装害怕，扑到皇上怀里，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那块玉佩，我终于明白了，那条蛇跟本就不是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这分明是你和丫头早就商量好的，那场茶宴，原来是你们早就设计好的鸿门宴！好个君羽，你竟然连我也骗！”

    轩辕熙耸了耸肩，一脸无辜，“你现在知道不是也不晚吗，况且拿到玉佩的又不是别人，徒儿用师父的东西，怎么能说是偷呢。”

    顾逸风也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这方面向来赢不过眼前之人，遂不愿再辩，直入正题，“我傍晚的时候在乾德门见到丫头，难道她要出宫？”

    轩辕熙神色淡淡，拿起折扇在胸前摇着，毫不在意的回道：“也许吧。”

    “为了谁？”

    轩辕熙慵懒的抬眼，幽幽提醒道：“你难道忘了，刑部大牢里还关着一个人呢。”

    “展狄？！”顾逸风惊的跳脚。

    进到牢里，已暮色四合，她也没有想到，她竟能凭借着那块玉毫无困难的出了宫。

    展狄见到她，愣了许久，才跪地道：“公主，你怎么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身形，易凌瑶面含愧色道，“都是我连累了你，才致你身陷囹圄，对不起，我此时才来，累你受苦了。”

    “公主快别这么说，展狄身为谨灵国臣民，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今天我来，是要带你出去，你走后，便不要回头，直接前往谨灵，回到展牙叔叔身边，再也不要回来了。”

    展狄担心道：“若是他们发下我不在了，定然会追查到底，到时候公主该如何自处，不如您跟我一起离开陵奚。”

    易凌瑶摇了摇头，“不……我还有事未了，暂时还不能离开。”

    他仍试着说服她，“我这一走，轩辕睿不会放过你的。”

    “他终究是我师父，不会对我怎样的。”

    “可是——”

    易凌瑶看了看身后的牢门，有些焦急道：“没有可是，你心里如果还当我是谨灵公主的话，就听我这一次，时间来不及了，赶紧跟我出去。”

    展狄自知说服不了她随自己离开，只能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出了牢房。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牢房之外，早已被御林军围的水泄不通，高燃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夜空，轩辕睿一身墨色常服，坐在马背之上，深不见底的眸冷冷的看着她，眸底似有冰棱交错。

    他的眸冷，言更冷，“不但使计偷拿朕的玉佩，还下毒迷倒了地牢的狱卒，易凌瑶，朕以前教你兵法和用毒，不是让你有朝一日来对付朕的！”

    易凌瑶稳住心绪，平静道：“凌瑶只是想借皇上的贴身玉佩一用，所以才出此下策，只要皇上今天放了展狄，我便束手就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样的处境下，她竟然还想要跟他讲条件，轩辕睿冷哼一声，用马鞭指着展狄道：“朕若不答应呢？”。

    易凌瑶向前一步，挡在展狄面前，“当年，皇上囚展狄，也不过是想问出凌瑶的下落，如今，我已经身在陵奚，皇上再囚着他还有何用？”

    轩辕睿冷斥道：“他本为谨灵旧臣之子，却买通主考官员，掩了真实身份，而后入朝为官，却暗地里对朝堂官员私下调查，他犯下的可是欺君的大罪。来人，将易凌瑶拿下，至于展狄，杀无赦！。”

    “慢着！”易凌瑶向前一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她右手执起匕首，死死的抵在自己的脖颈，瞪着他道，“今晚，展狄我是救定了，他是展叔叔唯一的血脉，我不能让他出事。”

    轩辕睿咬牙怒道：“为了这个男人，你竟然不管不顾朕的感受，还要以死相逼！”

    易凌瑶大声道：“是皇上在逼我！若是展狄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所以，凌瑶现在给皇上两个选择，一，让你的御林军备一匹好马，放展狄离开陵奚，我跟你回宫，任你处置；二，杀了展狄，当然，还要劳烦皇上先替我收尸。”

    他狠下心逼她，她便以更决然的态度回击。

    轩辕睿的眸心深如墨渊，眼神锋利如刃，忍下怒气再道：“你可知道，从朕登基以来，还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威胁朕。”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他在马背上看着她决然的眸，良久，才侧首对身后的侍从道：“给他牵匹马来，都让开，放他走。”

    不过须臾，一匹上好的千里马牵到展狄面前，他犹豫的看着易凌瑶道：“公主……”

    易凌瑶蹙眉冲他喊：“别废话，赶紧走啊！”

    “公主保重。”展牙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疾驰的马蹄声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易凌瑶松了一口气，手一滑，匕首掉在地上，铮然有声。御林军迅速将她包围，铮铮铁甲映着惨白的月华，刺的人眸底生寒。

    轩辕睿面色铁青，“还愣在那里做甚？难道还想让朕请你回宫不成！”

    易凌瑶行至他身边，被他蓦然抓住臂膀直接提上马背，坐在他身前，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很疼，但她只能紧咬着牙一声不发。轩辕睿的呼吸响在耳后，她不敢回头，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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