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出征的那日,安颜哭得不能自己,最后的结果是晕了过去——她的身体本就未恢复,又哭了那么一场,身心疲惫,自然是陷入了昏睡。
足足睡了一天,安颜才醒过来。只是,自从她醒来后,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了不少,每日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的院子里已经凋谢了的桃花树,一坐就是一天。
她的情况安大人和安夫人都看在眼里,心里焦急的同时又免不了担忧,最后无奈之下,只有将长公主请过府,帮他们劝劝这个死心眼儿的女儿。
长公主再一次喝完了杯中的茶,见安颜的视线还是落在窗外,一丝要和自己说话的念头都没有,向来淡定的长公主殿下也忍不住要抓狂了——这已经是她喝的第五杯茶水了!
“阿颜,我不明白你在担心什么?战场上危机四伏,总会有死亡,我以为,你应当比谁都要明白的。”长公主低声道。
安颜放在锦被上的手指动了动,人却没有转过来回答她的问题。
长公主握住她的手指,她指尖的冰凉让她不禁皱了皱秀眉,而对方一副仍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心底微微一叹,轻声道:“阿颜,和我一起去看看韵儿吧。从她清醒到现在,你应该都还没有见过她吧?”
听到秦韵的事,安颜脸上平淡如水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侧脸看长公主,默默地点了点头。
长公主松了口气,总算把她忽悠出门了!
略微简单的一番打扮后,安颜自萧凛离开后第一次出门,她靠在马车上的榻上,闭目养神,对长公主视而不见。
后者并不在意安颜的忽视,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才将目光移到了车外的大街上。
两人到了秦府,一早就得到了消息的秦府众人纷纷出府迎接。
安颜下了马车,略退后两步,在长公主身后站定。她以前也来过秦府,却没有遇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很显然,这份隆重不是给她的,而是给长公主的——长公主虽然已经是济宁侯府的媳妇儿了,但她还是皇家的公主殿下,因此,秦府的态度倒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见过长公主,给殿下请安!”秦老爷子率阖府上下行礼。
长公主有些无奈,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愿意来秦府的原因,秦老爷子太过刻板了,这些该有的规矩他绝对不会免了,相反,安府就没有这般多礼,给她的感觉就很轻松。
“秦老大人,快快起来,您这般可是折煞我了。”长公主连忙扶起秦老爷子。
说起来,秦老爷子还是看着长公主长大的呢,以前她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在宫中看见了秦老爷子还要向他行晚辈礼呢!
秦老爷子笑呵呵地起身,心中知道她们来是干什么的,也不废话,让人引着她们去见秦韵。
踏进了秦韵的院子,长公主就开始抱怨:“我来一次,秦老爷子就弄这么一出,他这不是告诉别人我脾气不好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济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是一个母夜叉呢!!”她越说越愤愤然,到最后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周围的丫鬟们脸上一阵扭曲,仪态端庄的长公主殿下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不怎么端庄的话来呢?!
绿腰捂脸,不忍直视。她们家殿下这偶尔语出惊人的毛病真是够刺激人的,想当初,就连驸马爷南衍都被殿下给刺激得挺深的。
安颜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她笑道:“也只有你这位公主殿下才敢这么胡说八道,什么母夜叉?也不怕被人听见。”
见安颜笑了,长公主掐着她脸上的肉:“你总算给我露出个笑容来了。”
没好气地拍掉她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安颜哼哼道:“我只是一时钻进死胡同里了,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她顿了顿,微不可察地说道,“谢谢!”
长公主没有听见她最后那句疑似低语的话,率先进了秦韵的房间。
在房里照顾秦韵的秦夫人见到长公主进来,朝她屈膝行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长公主摆了摆手,“秦夫人请起。”
安颜进来,向秦夫人微微福了福身,“伯母!”
秦夫人笑着颔首,“你们陪韵儿说说话,我去给你们做点儿吃的。”
“谢谢伯母!”
秦夫人离开后,安颜在床沿边坐下,长公主在床前的凳子上落座。
“没事吧?”安颜伸手握住秦韵的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秦韵——她额头上还包着纱布,右边还有些许的血渍沁透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纱布。娇俏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让人担忧不已。不过,她的精神看起来似乎很好,至少没有她之前醒来的无力和萎靡。
秦韵靠在水蓝色冰裂纹锦缎大迎枕上,含笑道:“我无事。你呢,我听说,你也撞到了额头,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适?”
安颜还没有说话呢,就听见长公主说:“都能出门来看你了,她还能有什么事?”
秦韵失笑地摇头,“安……阿颜,我听说,萧公子已经走了,你……”
萧公子?
安颜为她对萧凛的称呼愣了愣,片刻反应过来她说的人是谁后,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咬了咬唇,问道:“韵儿,你真的没事吗?”
秦韵不明白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道:“没事啊!怎么了,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吗?”她笑着微微垂眸,掩饰住了眼里的心虚和闪烁,也因此她没有看见长公主和安颜的小动作。
长公主看了看安颜,见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借着宽大的衣袖偷偷地扯了扯她的袖子,看她不解地看向自己,她摇摇头,示意她此时不要问这种问题。
安颜回神,敛去了脸上异样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个笑来:“哪里,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有此一劫了。”
秦韵抬眸,看向安颜,笑吟吟地道:“我不怪你,真的。而且,能和你同生共死的感觉也不错啊!”
安颜被她这说法给逗笑了,低头不经意间就看见了她那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尤其是那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痕迹的手掌心时,嘴边的笑容不由得淡了一些。
她抬头看着秦韵和长公主谈笑自若的模样,抿了抿嘴角,复又垂眸仔细地检查她的手心,确定是干净得没有什么东西时,眼神闪了闪,而后若无其事地加入两人的对话。
最后是长公主看秦韵的脸上有了疲惫之意,才提出了离开。
跨出门的瞬间,安颜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被兰香扶着躺下的秦韵,联想到自己醒来的那日所做的那个梦,心头不禁升起一股不安来。
“看什么呢?”长公主走出去几步,才发现安颜还站在门口出神,笑问道。
安颜收回目光,看向长公主时脸上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没有什么,我们走吧。”
回到府中,安颜在自己的院子里坐着,盯着满院光秃秃的桃树枝,凝神思考着秦韵见到她后一系列的表现,眉头不禁拧了起来:“没有哪里不对的地方,难道,是我想多了?”她垂头看着自己右手手掌心中的那颗黑色的痣,眉头拧得更紧了。
碧珠瞅了一眼自家姑娘脸上那副纠结的表情,想了想,问道:“姑娘可是在担心秦姑娘?”不然为什么眉宇都快要皱成一团了?
“碧珠,你知道我二哥把韵儿送回秦府的时候,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碧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好像没有。哦,对了,奴婢听说秦姑娘被人找到的时候,她的额头磕在了石头上,流了好多血。”
安颜很敏感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字眼:“你说被人找到?我娘亲不是说,是我二哥找回了韵儿吗?”
“奴婢打听的消息就是这么说的,而且,秦姑娘被找回来的那天,二公子从府中拿走了一百两银票,再有就是,二公子已经有很久没有去书院了。”
安颜垂眸,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敲打,喃喃自语道:“二哥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姑娘在说什么?”碧珠没有听清她的话,纳闷地问道。
安颜目光一闪,轻轻地摇头,浅笑道:“没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安颜都在打听安怀的消息,可还没有打听出什么结果来呢,就被南边传回来的突如其来的消息击昏了头。
“你说什么?”安颜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看着面前与她禀报的绿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绿叶低着头,听着安颜的厉喝声,身体不由一抖,却还是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边关传来消息,萧将军,萧将军被身边的侍卫出卖,落入了敌军的陷阱中,已经身陨。”
安颜闻言,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之而来的是眼前阵阵发黑,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幸好碧珠眼疾手快地馋住了她,才使得她没有跌倒。
碧珠担忧地看着安颜,就怕她会出什么事。
“噗……”安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吓得碧珠和绿叶同时惊叫:“姑娘!!”
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安夫人看见的就是安颜口吐鲜血的样子,顿时吓得手脚冰凉,颤声道:“阿颜……”
碧珠扶着安颜在桌边坐下,又赶忙绞了帕子替她擦掉嘴边的血迹。
“娘亲!”安颜红了眼眶,一把扑进安夫人的怀里。
安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嘴里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我苦命的阿颜……”
“娘,”安颜从她怀里抬起头,轻轻地推开了她,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咬牙忍住了几欲破口的哽咽,“他不会出事的,他说过,我及笄后,他就娶我的。他不会骗我!”
安夫人惊了惊,“阿颜,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去找他。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就随他一起去。如果他还活着,我就嫁给他!”
说着,她站起身,鹅黄色的罗裙上立时沾上几滴血迹,却是她将自己的掌心给抠烂了。
安夫人几乎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
安颜无悲无喜地直视安夫人,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坚定,不可拒绝:“娘,你拦不住我。”
她转身进了里间,收拾衣服,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安夫人慌了神,不知道该怎样劝她,只好先让人看住她,等安大人回来决定该怎么办。
朝堂上此时乱成一片。
齐桪眼神阴沉地看着下面吵吵嚷嚷的臣子们,握着龙位扶手上的那只手已经是青筋暴起了,显示着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全都闭嘴!”齐桪厉声道。
朝堂上顿时一静,随后又吵了起来:“陛下,萧将军既然已经身陨,那么当务之急应该是再派一个人前往南方,接手那数十万大军。”
“陛下,臣也觉得此事拖延不得!”
“臣已有了人选,兵部侍郎……”
齐桪冷笑着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推选出自己认为觉得可行的人选,这些人,不是最近才提拔上来的毫无经验可言的,就是与成王或者是荣王有些许微妙的亲戚关系的。看来,当初他们的那些动作,还是没能拔干净这些蛀虫!
“此事容后再谈……”
“陛下,边关之事不可拖延啊!”
“是啊,陛下。一时的犹豫,就会造成边关不少百姓的伤亡啊。”
齐桪被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却被他们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边关情况如此急迫,那么赵大人可以身先士卒,为将士们做个表率。”清冷的女声自殿外传来,不大的声音让全场的人不自觉的消了音。
众人纷纷看过去——长公主身着金黄色绣着凤凰的云烟衫,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手臂上挽着迤柔色金纱,银丝依稀,做工精细,贵不可言。三千青丝如瀑直下,以皇凤御钗衬托,以碎珠流苏点缀,迷乱显贵。
凤纹,并不是人人都能用,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用,而长公主是先帝一手养大的,身份贵不可言,加上先帝的喜爱,就被特许了这份尊荣。在大臣们的记忆里,这件衣服,长公主只穿过一次,便是在新帝登基的时候,长公主牵着当时还年幼的齐桪的手走上了皇座,而今日,则是第二次。
“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反应及时的人立马跪下磕头,不看去看长公主。其余的人被身边的人的声音给提醒了,也忙不迭地下跪。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从门外走进来,曳地长裙划过金銮殿上光滑的地面,众臣的余光只能瞥见一抹亮黄色从眼前一闪而逝,额头上的冷汗唰唰地直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害怕长公主,还得归功于长公主执政的时候那杀伐果断的手法。而且,她并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又或者说,以女子之身执政,本就会招来异样的眼光,所以,她不在乎。她要做的,不过是要在自己的皇弟登基之前,帮他将这个混乱不堪的朝廷收拾干净,留给他一个太平、稳定的朝堂。因此,她的手段就血腥了一些,也就是那时,传出了关于长公主不好的名声。
当初长公主下嫁济宁侯府时,可把济宁侯夫人给吓得不轻,就怕自己的儿子娶了个活阎王回来,后来在长公主的努力之下,济宁侯夫人才渐渐地对长公主改观了。
长公主走上阶梯,在齐桪面前站定,刚要行礼,就被齐桪给托住了手臂:“皇姐不必多礼!”
“谢皇上!”
长公主从善如流地起身,转身垂眼看向下面,淡淡地道:“免礼!”
“谢长公主!”跪了好一会儿的大臣们这才颤巍巍地起身,垂下眼帘不敢抬头看长公主。
“继续吧!”她盯着底下的臣子,冷声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