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此时的京城是个什么情况,安颜都不想知道,她此刻的全部心思都落在了躺在房里的床上的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的脸色乌青,一双总是平淡如水的眼睛紧闭着,白色的里衣上隐隐可见点点血渍。见到他这个样子,安颜兀地红了眼,她紧紧咬住下唇,咽下了喉咙的哽咽。
碧珠担忧地上前扶住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悄声叹息。
不多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安瑜出现在房里。
他的脸色难看,下巴冒出了些许的胡渣,眼底下还有青痕,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一身白袍略微凌乱,全然没有平时的从容不迫。
“哥……”安颜轻轻地叫道。
安瑜见原本此时此刻应该待在京城的安颜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临阳城,神色一滞,随后脸色一变,怒目圆睁地看向跟在自己身后一同进门的无涯,咬着牙道:“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无涯苦笑。他知道,如果安瑜在这里看见了安颜,前者一定会宰了他的。
“将军的消息传回京城,安颜姑娘她不相信将军已经身陨的事实,特意从安府跑了出来,去了将军府找属下,询问关于将军的事。属下瞒不了安颜姑娘,无奈之下,只能带安颜姑娘来了临阳城。”
安瑜的怒气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有所降低,反而还越发暴躁:“闭嘴!”
无涯:“……”安瑜大公子发火的样子真可怕!
安颜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大哥,这不怪他,是我自己要来的。”
安瑜满腔的怒火一下憋在胸口,上下不得,闭上眼,暗自调整情绪,半晌,他睁开眼睛,再次开口时又恢复了那个温文尔雅,舒雅有礼的翩翩公子:“阿颜,这一路上可有不适的地方。”
安颜默默地摇头:“大哥,萧凛……他怎么了?”
“碧珠,你先下去休息。”
碧珠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安颜,福了福身,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安颜沉默地瞥了一眼安瑜和当木头的无涯,随即转身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她坐在床边,细细地打量分开快有一个月的男人,她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目光从他脸上挪到他的胸口上,她这会儿才发现,那里衣上的血渍竟然微微发黑。
她记得,安瑜告诉过自己,一般人受伤流的血是红色的,唯有伤口上中了毒,血液才会呈黑色。那么,他是中毒了……这个认知让安颜浑身上下都变得冰冷起来,仿佛连骨子里都是冷的,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安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看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就明白她已经知道了,“晤风的确是中了毒。”他确认了她心中的猜测。
安颜的指甲狠狠地扣进了自己的掌心之中,她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与以往一般无二,勉强地扬起了笑容:“哥,他不会有事的,是不是?”这是在问安瑜,也是在问自己。
安瑜拧眉,安颜不知道,她脸上此刻的笑容看起来丑死了,脸色煞白煞白的不说,还有布满了脸颊的斑驳的泪痕:“我不知道。”
当初萧凛被救回来的时候,毒素已经进到了五脏六腑,而且,伤口又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原本他连最初的那几天都无法撑过去,还是军中一位非常有经验的大夫及时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心脉,这才没让毒素入侵到心口,同时也换来了这几天的缓冲时间,否则,安瑜还真的要考虑是否要打道回京了。
为他这没有信心的话又白了白脸色,安颜缓缓地伸手握住了男人冷冰冰的手,那寒意让她心中一颤:“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瑜叹息一声,还是开口说起了萧凛为何会受伤的事。
原来那天蛮子被击退后,萧凛的本意是穷寇莫追,所以便打算收兵。可是就在这时,一支泛着冷光的箭矢凌空射来,钉在了墙头上。萧凛没有理会,却发现箭矢的尾羽绑着一封信,取下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后,他突然沉下了脸,连跟安瑜商量的时间都没有,带着一支骑兵出了城门。
这边的情况一发生,自然就有人禀报了安瑜,等他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城墙上哪里还有萧凛的人影,只有那封差点被萧凛揉碎了的信。
看完了之后,安瑜就明白了萧凛是为什么要出城门了,因为那群蛮子竟然以几百个百姓的性命做威胁,要萧凛单独一个人出城,否则那些百姓都会被活活烧死。
那封信上还有着一些鲜血和几个百姓写的救命之类的字,一看就不可能是作假。但安瑜还是被气得胸口发闷,就算要救人,那个冲动的家伙难道就不能和他商量商量?他就那么出了城,什么计划都没有,这不是去送死吗?可萧凛再怎么胡来,身为他的军师兼朋友以及未来的妹夫,安瑜不得不点兵去支援他。
事实上,萧凛有自己的计划。他当然也知道没有好好计划一番,救人无异于去送死,信上让他一人前去,然而他却带了一支骑兵。
他吩咐骑兵埋伏在四周,一旦有动静就立刻现身,而他则一个人去见那些蛮子。计划没有问题,萧凛很顺利地救了人,唯一出问题的地方就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百姓中竟然混有蛮子,萧凛没有防备,被对方得了手,还好安瑜来得及时,救下了萧凛。
萧凛昏迷之前,做了一系列的针对蛮子的行动,之后就再没有醒过来。也正是因为有了萧凛的那些举动,所以哪怕是他昏睡了不能再坐镇临阳城,蛮子来犯也依然没有取得什么好处,相反还损失惨重。
安瑜为了不走漏萧凛受伤的真相,就传出了萧凛身陨的消息,目的是为了让敌军掉以轻心,却不料也让京城那边得知了这个消息。
安颜一边听着,一边小心地拉开了萧凛的衣襟,入眼的就是一道狰狞的刀伤,鼻尖一酸,泪水差点就落了下来。
“大哥,没有解药吗?”安颜抬脸看住安瑜,眼角的晶莹毫无保留地落在了安瑜的眼中。
安瑜被这泪水给刺痛了,慌忙地别开头,“没有。”即使有,敌军也不可能给他们,就算给了,他们也不敢用,因为他们根本不能确定对方给的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
安颜闻言,慢慢地垂下了头,“大哥,你们先出去,我想和他单独在一起一会儿。”
张了张嘴,安瑜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不过只能待一会儿,之后你要去休息。”
安颜没有吭声,只微微颔首。
安瑜和无涯很快就离开了,房门被人带上,这片狭小的空间瞬间就只剩下了安颜和萧凛。
她摸了摸男人的脸,美眸中含了泪水:“原来我的感觉都是真的。你说,我们是不是上辈子遇见过,所以这辈子我才会喜欢你?”
她不怪萧凛那时做的决定,即使这代表着他在第一时间放弃了自己,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换做了谁,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而且,他是她心中的英雄,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心里装着黎民百姓,如果他没有那么做,那反倒不是他了。
“萧凛,如果你醒了,我不在你的身边,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其实,我更想亲口告诉你,我想陪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妻,与你白头偕老。”
“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呢?对不起,忘了我。”她低头吻在他的唇上,唇与唇静静地贴着,泪水滴落在他的眼上,手指流连在他的脸上,似乎是要把他的面容刻在心头一样。
她起身,离开了他的唇,探手摸向挂在腰间的荷包,却在摸到荷包的边缘时指尖微微一顿,心口泛上疼痛,最后还是拿出了一直放在荷包里的红色珠子。
“萧施主杀戮太重罪孽难消,这是他的命数,施主如果要救他,便只能一命换一命。”
“这是逆天之行,待施主回来后,再来一趟寒山寺吧。老衲希望施主到时候能由山脚的栈道行三跪九叩大礼,一直行到寺门前。这是施主的诚意!”
“至于如何救萧施主,施主心中应该有法子。不要怀疑,那就是正确的办法。但是,施主的下场会非常惨烈。”
“灰飞烟灭!”
了尘大师的话还响在耳边,安颜捂住自己的眼。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了那个人,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呢?
放下手,安颜将那颗红色珠子放进了嘴里,喉咙一动,已然吞了下去。她扭头看着沉睡中的男人,眼里有了一丝笑意。然而那抹笑容却显得那么凄凉。
俯下身,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再一次吻上了他微凉的唇,小嘴微张,一缕红色的光芒从她的嘴里流入了男人的嘴里。
我多想永远陪着你,多想成为你的妻子,然后给你个孩子,可如今,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再有那样的缘分了。
她闭上眼,泪水无声流下,一滴又一滴地落在男人的脸上,就像是敲打在他的心上一般,又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皮不安地颤动着,想要结束身上的那个傻姑娘的举动。
“对不起,我不再喜欢你了,所以,你也不要再喜欢我了。”意识再次归于黑暗时,他的耳边低低地传来那个小姑娘带着悲凉的声音。
她一定又哭了!他想。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响起很多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安瑜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他这次的确是冲动了些,但事后他也做了弥补啊,这家伙还至于这么生气吗?
这么想着,他挣扎着想要醒来,眼皮微颤了颤,徐徐地睁开眼时,就看见安瑜正气急败坏地吼着坐在床边的大夫,看他那红着眼想要揍那大夫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笑。
听到他的笑声,在场的人皆是一愣,无涯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虚弱地笑着的男人,不由得红了眼:“将军……”
安瑜复杂地看他,“晤风……”
大夫一脸的不可置信,又替他把了把脉,神奇地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将军已经好了。”
“咳咳咳……”萧凛低低地咳了几声,刚要坐起来,无涯就连忙扶着他的背,托着他起身,又抽了个大靠枕放在他的身后,劫后重生地道:“这次多亏了安颜姑娘,不然,将军有可能就……”
“安颜姑娘?”闻言,萧凛奇怪地抬了抬眼,“无涯,你什么时候认识了姑娘了?”
此话一出,连空气都静了静,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萧凛,似是不解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安瑜一把抓住了大夫的衣领,厉声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被安瑜吓得一抖,又摸了摸脉,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有可能、有可能是将军中毒的时间太长,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将军就忘记了以前的事。”大夫哆嗦道。
无涯上前解救了快要被安瑜掐断气的可怜大夫,对安瑜道:“安公子先少安毋躁。”他看向大夫,“大夫,我看将军是明显能记住我们的,为什么……”
或许之前没有人知道安颜是谁,但自从安颜来了以后,他们就已经明白了安颜和他们自家将军的关系了,所以此时大夫也不敢有所隐瞒,忙道:“将军的这种情况,是选择性的忘记了一些事情。依我看,将军明显的是忘记了和安颜姑娘有关的一切,而且,将军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想起来。”
安瑜目光晦涩地看了萧凛许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阿瑜,怎么了?”见安瑜的神色不对,萧凛皱眉问道。
安瑜扯了扯嘴角:“晤风,你还记得我有个妹妹吗?”
萧凛点头。
“那你还记得你说过你要娶她吗?”
萧凛愣了愣,“什么?”他不悦地看向安瑜,“这种事情是不能用来开玩笑的。我和你妹妹都没见过,又怎么会想要娶她呢?”
安瑜猛地上前,按住了萧凛,一把扯开他的衣服,看到的却是完好如初的胸膛,脸一丝伤口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周围的人也看见了,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明明记得,将军的胸口中了一刀,可现在,哪还有受过伤的样子?
安瑜一怔,松开了萧凛。他想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阿颜的劫数吗?那么,阿颜呢,她在这件事情当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又是否知道她如果救了萧凛会有这样的结局?
这里吃惊的,诧异的,还有惊喜的,都不关另一个院子的事。
碧珠面无表情地绞了帕子擦去安颜额头上的汗水,不管外面说什么她都当做没有听见。
她知道,萧凛醒了,受的伤也痊愈了,但他忘记了自己的姑娘。思及此,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姑娘,值得吗?那个负心人忘记你了。”
自从安颜救了萧凛后,一直都在昏迷中,到现在,已经整整睡了十天了。大夫来给她把过脉,说她身体虚弱,若不好好将养着,恐怕活不过二十岁了。
“姑娘……”她家姑娘才刚刚及笄,竟然就被断言说活不过二十岁。
真的没有关系了呢!他如她所愿忘记了自己,可为什么心口那么疼呢?
眼角的泪水快速地滑落,没入发中不再见踪影,安颜缓缓地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