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烟寒风树,微雨落新坟。
乌云压顶,细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却不成大雨,也不停下来,就好像压抑的心情一样,到处都是灰蒙蒙阴沉沉毫无生气的样子。
没有大哭落泪,也没有悲愤长嗟,人到了最伤心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泪的。赫连端已经站在赫连月的新坟前许久没有动过了,从梳洗入殓到下葬,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哭,不吃也不喝,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
就这样,赫连家将赫连月匆匆下葬,虽然速度快的惊人,倒也没少了礼数,样样精简绝不多花一分,应该有的却也一样不缺。既没有对外宣布,也没有人前来祭奠,悄然无声,冷冷清清,呵,倒也落得清净。
满叔从为了守夜临时粗糙搭起的草棚木桌上,端起了冷了一夜的饭菜,叹了口气,往赫连端的方向看了看,心道“果然还是没动过一口。”
他已经劝过赫连端很多次了,但是赫连端依然还是这幅样子,对任何事都不理不睬,甚至提到他即将被遣送荒区,也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地盯着坟头发呆。满叔想他定是哀伤过度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长久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身体怎么受得了,更何况。。。
满叔满腹担忧的看着赫连端,又想起昨天偷听来的消息,不禁皱起了眉头。
昨日路过长廊,竟听到那赫连婳与戒律长老说要把赫连端加入开荒的队伍,送去千里之外的建立分家的荒区。又说什么这既没有断他衣食,也没有害他性命,断不算毁契。
简直鬼话,说是说建立分家自然衣食不会有所亏待,但是那地方最多山精鬼怪魑魅魍魉了,这么个无一技防身的小孩,在那不被生撕了才怪。
听到一半却又来人了,满叔险些就被发现,也不敢再留下多听,只得匆忙赶回去告诉赫连良。这样来来去去的,待到再往上打听之时,竟发现那戒律长老已将名单呈上总堂。
那是要命啊,到了总堂的东西岂有撤回之理,倘若没有转机这赫连端恐怕就难有归来之日了!但是孩子现在这样,跟他说了什么都不听不理的,该如何是好?他自己若是无心争取,恐怕无人能助啊。
满叔看着自己拿来的东西,想了想,决定还是再试一试,说不定这一刺激反而能让他清醒过来,面对现实。满叔相信赫连端这么个一向很懂事也很聪明的小孩,一定能明白赫连月对他的期盼的。
于是满叔拿着一篮筐,走到了赫连端跟前,说道:“端儿啊,废墟那边我们已经翻过了,里面的东西基本都整理的差不多,都在这里了。要不你看看哪些是月小姐的喜爱之物,是要焚祭或者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这次赫连端终于有反应了,原本应该是打算接过篮子的,当转过来的时候,伸出的手却是一顿。原来那篮子最上面放着的是婉素做的披肩,大概满叔收拾的时候以为是赫连月的物件,便一同拿了过来。
赫连端看这那条披肩,一动不动,眼里却开始有了焦距。过了一会,他倏然伸出手就把披肩捞到怀里,冲出了草棚来到坟前。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雨声渐大,一阵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压抑的连绵细雨终于变成了倾盆大雨。赫连端就这样抱着披肩,在坟前,仰着头,闭着眼,一动不动的。风雨冰冷刺骨,没有人知道天空落下的究竟是雨还是他的泪。
大概是因为四处冷风烈雨又或者不知名缘由的刺激,赫连端胸口处抱着的披肩散发出淡淡柔光,就像寒冬中的一抹阳光,是暖的。
满叔再三犹豫,还是收回了手,静静的在一旁等待着。
乍雨惊雷后,新空霓云起。
下了三天的雨终于被这场急促暴雨终结,黑了三日的天,也终于放晴了。赫连端慢慢的向满叔走了回去,虽然满脸疲惫,却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不过满叔还没来得及开心,赫连端便直挺挺的倒下了。
晨色柔光照榻上,鸟鹃莺啼絮絮起。
赫连端沉沉的睡了一觉,没有梦,睁眼便是天亮。想抬起手摸一摸胀痛的脑袋才发现,被子边压了个人,是满叔。
赫连端这一动,床边假寐的满叔便醒了,他一脸关切的问道:“端儿醒了?渴不渴?我先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满叔站了起来,一边倒水一边说:“你睡了一个晚上,昨晚有点低烧,现在估计退的差不多了,给。”
赫连端接过杯子,声音沙哑的说道:“谢谢满叔。”
喝了水润喉之后,舒服了许多,赫连端看向满叔,一脸认真的说道:“满叔,我。。。想参加甄选!”
满叔甚是惊讶,似乎并没有想到赫连端会有这个想法。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难处,皱了皱眉摇摇头,最后又似乎想到了方法,点点头,看着赫连端再次确认那般问道:“端儿你真的想参加甄选?”
赫连端的回答依然是坚定的,他对修仙根本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样想怎么样。娘亲现在也不在了,其实去不去光元城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他还是要去,他想见婉素,想见这个他在世界上仅剩重要的人。
虽然这三天他一直混混沌沌的,没理睬别人,但是他什么都听到的,他知道满叔说过长老要送他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如果这次甄选没有找到婉素,他就连唯一的念想都没了。
赫连端一边想着一边揪着披肩发着呆。
另一边,赫连良的书房内,满叔把赫连端想进甄选名单的事情告诉了他。只见赫连良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笃着桌子,笑了一下,说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如果甄选成功他便不用远赴荒山了。不过这成与不成也不在我,我倒是可以让他参加报名。
这事我们都别声张,如若事先报名,依赫连婳的行事作风,极有可能会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估计名单也很难上去。而且到时候打草惊蛇,她早有防范,肯定会使小手段,就很难进得了现场。
还是要待到报名选拔那天,你亲自把他带过去,这令牌你拿着,就对考官说是我让他去参加的。至于选不选的上,也没别的办法了试试无妨,我相信赫连月的儿子绝非泛泛之辈。
赫连端。。。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吧。”
选拔那天当真如赫连良所说,因为事先没人知道,赫连婳根本没做准备。他们直接进去的时候,赫连婳正在席上,还没来得及去说什么,考官便已看到了令牌,一听是执法长老说的,也就把他名字加了上去,反正是选拔,还指不定能不能成,得罪了大人可不好。
赫连婳后头席上又是扭手绢又是跺脚,长老只好在一旁劝说道:“先不忙慌,谁不知道这赫连端是随了他父亲的,只是个普通人连杂灵根都不如,又怎么会当选,怎么弄都是瞎折腾!”赫连婳一听,心想也是,也就稍微安心了下来。
一声铜响,选拔开始了。
其实说是选拔也就是走走过程,因为能使出法术的基本都可以过的。说到底望族也是巴不得选上的越多越好,哪怕不去别的门派,留在光元城做一个外门弟子,回来也是一份助力,因此场面也不怎么紧张。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有天赋的公子哥儿和小姐,虽说还只是练法,但是他们平日里又是练招式又是运气的,驱动个小小的法术那是再简单不过了,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过,当然还有极少数是为了能改变自己人生际遇的下人小厮,一副紧紧张张的样子生怕法术失灵,在场的人就把赫连端视为此类。
事实上赫连端也的确很紧张,因为自己本身就没有灵根,很多法术都是十次只有一次灵,要是待会使不出可就完了,毕竟人家可没有耐心看你来个十几二十次。
赫连端正愁着,忽然脑内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心想“有了,不如就用那个法术吧。”
赫连端下了决定之后,就一直努力的回想,因为他是最后加进来的,自然也是最后选拔的。等了大半天,手指都要冰凉凉的了,终于轮到了他。
赫连端握了握拳头,随即又松了开来,挺直腰板,不忙不乱的走上了展练台,不卑不亢的一礼。
赫连端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自己一定可以的,素素姐还在光元城等着他,一边慢慢的闭上眼睛,此时仿佛婉素就站在他身后虚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的在教他动作一样动了起来。
底下又是一阵嬉笑,东阁的那一群人在交头接耳小声道:“嘿,这混小子也来瞎掺和啥,还在那里装模作样,我看他是使不出来。”“就是啊,一点灵根也没有,还想去修仙,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赫连端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手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片刻之后,就使出了光蕴术。
还记得素素姐那天分析过,选拔并没有明确道要使出多难的法术,如果自己能练得起来的话,其实可以试试用光蕴术。
她说‘这招需要的真气十分少,一点点就能成,启动运行主要是靠复杂的诀式,诀式已经相当于阵法。这种诀对别人来说可能很难,不过我观之前教端儿的每一个诀,端儿都能姿势规范,分毫不差,想来最适合给端儿用了。’
当初代掌门看了婉素使用的时候,便评价此招每一诀每一划都甚是精密,一般人的确很难想出来,说是捻诀还不若说是以诀为阵,看起来又华丽绚烂,估计都能唬住那些下界凡子了。不过这类法术一般修仙的人都不会去想,毕竟多数人都是注重有威力的招式,也只有她会闲着无聊创造出来了。
只见台上的赫连端双手缓起,优雅的捏着诀,不断变幻着,虽然身穿粗衣,却比那些东阁的更像东阁的,更有上流贵族的气质。
逐渐四周开始泛起灵光,缓缓的随着赫连端捻诀的手飘动着,光蕴四散,流光飞舞,一下子整个展练台就像仙境一般。
在场的女孩子都欢喜的不得了,男生也瞪得眼直直的,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要知道他们学的从来不是风火雷术就是运气,死板生涩的,哪里有学过这般华丽的招式,唬得他们都以为是很大型的法术呢。
而一些稍有修为的长老考官们自然是知道,这种法术其实并没有什么实用性,不过重点却是那精密过人的诀,明明如此精妙的手法,还能算计着把灵力的耗损化至最小,复杂却不显绕手反而十分优雅,范围如此之大,说不定是出自哪位仙人之手。
难道说这小子真的如此有机缘天运,遇上了世外高人。主考官捋了一把胡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低头用毛笔轻勾了一下,说道:“赫连端,过!”
本次选拔就这样结束了,回过神后,人群也逐渐散去。
赫连婳没想到结局居然是这样的,一脸还没回过神来的样子站了起来,正准备回去与那戒律长老再商讨一番,却发现有一个人堵在了跟前。抬头一看,竟然是赫连良。
赫连良也不客套什么,开口便直入主题“赫连婳,该收手了。别忘了你的身份,如果你还是想做点什么,我不介意推你一把。。。荒区正好缺一个监事,呵。”
赫连婳一个腿软便坐回了椅子上,赫连良一脸轻视,轻呲了一声,说道:“再没有人会像赫连月一样,顾念着你那所谓可笑的情谊,没了她你什么都不是。”
赫连婳一听,像是被戳到痛脚一般,愤然反问道:“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在意她。明明都是一起认识的。。。生哥也是。。。你也是。。。明明是她横刀夺爱!”
赫连良没想到她居然是这等想法,气急反笑“虽然我并不想提这个人,但是我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赫连月什么都不欠你!他们早在和你相遇的一年前便相爱了,你才是中途插只脚进来的那个,更何况赫连生可从来没喜欢过你。就为了这么个男人,你就这么对她?你可知如果不是她,你连赫连家的门都不可能再进来!赫连端是她唯一留下来的。。。我不会让你动他的。你好自为之,我们不会有下一次对话,你再有什么动作,后果自负。”说罢转身便走。
徒留赫连婳在原地,双手掩面“我。。。真的错了吗?”
其实她也并没有想害赫连端性命啊,她只是。。。只是。。。心有不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