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意洛却看似无意地踱步,手指扫过玻璃窗,“每天早上吩咐保洁阿姨替你买花,阿姨们也是很辛苦的。”
“是你?但,为什么?”她困惑了。他终于挑破了那张纸,连送花也承认了。虽然她早怀疑是他,但此刻他这么大大方方承认,到底算什么呢。
他一直说她有所图谋,她倒想知道他所图何为。
薛意洛不说话。整个办公室安静得可怕。或者说,整栋大楼都安静得可怕。
她无法想象整座大楼只剩下她和他,被困在一隅如此对峙。手上的底牌都翻尽。
但即使此刻她到了大厦顶楼透气,她想她会遇到的也是同一个人。哪儿都是他的影子,自宅公司,甚至约会时,逃都逃不到。
“薛总,当时我救过你。我在维娜实习犯错,你也教过我。我们扯平,以后能不能两不相犯。”她声音平静,一种商量的口吻,但语气又不容置喙。
“陆小姐,你怎么了?你不是一贯喜欢凭潜规则上位么?还是你认定了我无法顺利继承维娜,宁可先勾搭上一个销售经理。”薛意洛挑衅问她,眉目流转间掩饰不住轻视。
夕阳嚣张地铺天盖地而来,整个办公室瞬间被染得血红。
陆思微本来不停啜泣,很勉强才能装作平静神色,肩膀还是压抑不住颤抖。但此刻,她看到浸泡在夕阳下的薛意洛,看着他一副居高临下批判自己的态度,忽然轻笑了一下。
她明白了。他所求谋的是什么。
“薛意洛,你喜欢我的是么?”她问。问得直截了当,问得毫无上下文。
“你太骄傲,这骄傲不允许你承认这种喜欢。”她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但没关系,薛总。我喜欢致千。”
她推开门,步伐轻盈走出去。
步出大楼时,她再次扬眉看了一眼这栋大楼。
玻璃全被夕阳染红,折射出一派云层来。
她看到销售部那层楼的灯还是通亮,只是看不清上面的人影。
喇叭声滴了一声。她一转身,看到文致千的车。车身雪白,宛如一条游龙。
“我以为你走了。”她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你哭了?”文致千瞄了一眼她化了的妆容,难以置信的再看一眼她微肿的双唇,“他怎么了你?”
“别问,好么。”她轻声说,对着反光镜眨了下眼睛,笑了一下,“翻页了。”
听她语气轻快,文致千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不再追问,只问她饿不饿,想去哪儿吃饭。
陆思微有一搭没一搭答着,但满脑子想的都是文致千好爽快,她说翻页了他就一字也不多问。
哪儿像某人,惹上了他就像湿手沾面粉,甩也甩不脱。
深夜三点,陆思微迷迷糊糊听见铃声。是手机在唱歌。
她拎起来,直接问,“致千,怎么了?三更半夜扰民?今天夜宵吃了还嫌不够?”
“是我,陆思微。”一声低沉嗓音,穿过手机屏幕,直接融入夜色。
陆思微半梦半醒,听不真切,“嗯?谁?”
那里沉默了,她刚想说谁这么无聊三更半夜玩这种幼稚游戏,如果是文致千她明天一定不会饶他。
隔了很久,陆思微都要挂电话了,却听到一声更低沉的沙哑嗓音,“薛意洛。”
这下陆思微彻底清醒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正襟危坐,立即戴上一副最标准的职业面具,虽然她知道对方看不见,“薛总,是您呀。今天在办公室打扰您真是抱歉,希望您不要介意。当时我们都有些过火,呃,我是说当时我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薛总不要误会。是我又臆想了。”
整个房间黑得只有隐约月光,连月色也不真切。但黑暗中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精致到无可挑剔,像她最爱的隐形妆容,虽然无迹可寻,但却把整张脸都勾勒得完美。
“别这样,陆思微。我不是你的客户,不需要你的危机公关。”
“可您是我上司啊,薛总。”她咽下一个哈欠,一本正经回他,又轻声说,“薛总,明天要上班呢,您早点歇息吧。今晚在办公室发生的事,我们都当做没发生好么。”
“不好。”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大,陆思微吓得把电话拿远点。但过了很久,她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于是咬咬牙,想要飞快说句薛总晚安,然后一下子挂掉电话,让他没法指责。可她尚未开口,就听到他说了一句很轻的叹息。
说完后,薛意洛直接挂断电话,不再骚扰她。但那句轻声的叹息,让陆思微在半夜三点无论如何哄自己,都无法再入眠了。
他说,“陆思微,我如何才能骗自己,说我压根不喜欢你呢?”
一直到凌晨五点半,她才稍微睡了会儿。但也全都是噩梦。熙熙攘攘的夜市,各式小摊贩叫卖着滚烫虾丸与大烤墨鱼,她扯扯文致千的袖子说试试那个。文致千无奈地笑着,宠溺地拍她的头,叱责她都吃了晚饭了还要再恶补夜宵,小心发福。
她尚未从小贩手里接过虾丸,就看到不远处一双熟悉的眼睛。仿佛他们约会的任何隐秘地点,都逃不过他手掌心。他会追来,会顺着电缆顺着无线信号轻声问她一句,陆思微,我如何才能骗自己。天台上薛先生终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他在一地如血夕阳中转头问她,新闻都报导了难道你没看到。她大吼一声醒来,脸上全是水。不知是汗,还是泪水。
“思微,今天晚上约见露镇维修厂。”
卡片上行云流水写着两行字,下面一行小字是详细地址。
陆思微翻开文致千批复的文件,卡片跌落到地上。她捡起来,想想好笑,还是去敲他办公室门。
“怎么了?”文致千头也不抬。
“这么远的鬼地方,你就不能下班后开车带我过去么?”她问,笑得很捉挟。
文致千飞快批复一张张薄纸,左手边文件堆一点点矮下去,右手边的一点点高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不看她。
“想给你个惊喜呀。”
但他说这话时的口吻,一点也听不出喜悦来。
半晌,文致千略略抬头,瞥见陆思微还站在那儿,等着搭顺风车,忍不住低声笑了。
“薛意洛这周去欧洲外派一周,各个销售区域的批复全压在我手上,陆大小姐能体谅下你上司么?”
“哎?薛总要飞欧洲?”
“已经飞走了,凌晨三点的飞机。临走前他不放心我,劈里啪啦交代了好多废话。害我一晚没睡好。”
文致千无奈摊手,然后指指门口,示意某人好走了。
陆思微说声打扰了,乖乖告退。
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是哪儿呢?
如果是凌晨三点的飞机,那么她接到的那通灵异电话就是薛意洛在候机时打的了。为什么选在飞欧洲前摊牌?
难道一周后他与她就不用共处一室,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陆思微把水瓶挪过去一点,水瓶里今天只有水,没有满天星。她下意识想,薛意洛也许骨子里是个无比骄傲又无比羞涩的人,要用他尖锐的傲慢来掩饰这一份羞涩。
露镇维修厂坐落在整个城市另一头。陆思微必须穿过半个城市到城市中心广场换地铁,再横跨剩下半个城市,换了本镇汽车,才终于在夜幕吞噬小镇前到达。她抬手看了下腕表,都九点半了。一路颠簸时她啃过一个三明治,三明治夹层里有奶酪,她现在一阵阵犯恶心。
地图上所说的地方就在她脚底下。视线所及之处,全是一片废墟。
所谓的维修厂早已被荒废殆尽,不知名野花开了一地。
废弃的厂房破了大半边,郊区的风是横着刮过来的,穿过破陋墙壁时,发出老妪嘶吼鬼叫般的声音。
瓦砾四处跌落,泥灰与杂草混杂。陆思微每走一步都必须紧紧盯着
脚下,一不留神就会踩到碎玻璃渣子。她走了几步,干脆抱着胳膊原地蹲了下来。
视线往上看,能看到深灰色云层,在夜空中飞速略过。她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
如果视线搁到远一点,她能看到波浪翻滚的麦田,也可能种着别的金色植物,但夜色太黑她实在无法分辨。
等了一会儿,她听到汽车发动机熄火的声音。
她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破旧的男子。男子穿着肮脏的衬衫与老式背带裤,如果他手上再拿一把榔头就是标准的工业革命流水线上的工人形象。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声招呼他,“致千,够惊喜啊!”
等他走近,陆思微毫不客气拍上他肩膀,调笑着问,“这是演哪出呀?穿这样够怀旧。”
难怪他不愿与她一起来,原来是要换上这身老古董行头。
她弄不懂这是哪出?
“思微,你不生气么?”
“生什么气?”她挑眉。
“今天是你生日你呢。”他轻轻拍拍她头,却不好意思直接将她揉入怀中。陆思微好歹一身黑色裙装,露出雪白的袖管。他有些局促摸了下鼻子,“我以为你会介意的。”
“哎?”
“带你来这种荒郊野岭,而非繁华市中心。”他声音更低,“你期待的应该是生日蛋糕与奢侈礼物吧,而不是一个脏兮兮的破工厂。”
“啊,没事。”她笑着握上他的手,故意说,“我不嫌你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