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 第5章交集

    午饭时，何眉来找陆思微八卦。等微波炉时，她忍不住贩卖刚听来的二手消息。

    而陆思微所属的华东区，似乎对这位新上任总经理毫无反应。整个上午，文致千连一个字都没提薛总。两个实习小助理更不敢提。陆思微很乐意听何眉八一八。

    “听说薛总今天空降，真的是么有人知道呢。只有老爷子一人偷偷批准了，留着周一扔个集体炸弹呢。”

    “老爷子是……？”

    “思微，你这都不晓得？维娜家纺董事长薛董，他当年凭一单枕头买卖从此杀开血路呢。”

    “老爷子大概是要着手整顿维娜了，派他儿子空降来抓销售。不过呢，听说这儿子似乎是小老婆生的。老爷子本来有个大儿子，可惜混吃等死，不成气候。去年报纸上差点报道他大儿子在洛杉矶贩毒被抓，听说啊硬是被公关部压下去了呢。甚至有传闻，这个大儿子死性不改，愈演愈烈。现在呀，干脆被送到戒毒所去了。反正继承维娜是没他份了。”

    “哪像这个新任薛总啊，不烟不酒。好着呢。听说他刚从欧洲读完双硕士回来，在欧洲也管过分公司事务，业绩很是不错。这次老爷子一定是让他从销售干起，等熟悉了总公司业务就让他正式接手了。哎呀，我们都在说薛总长得这么正，来做销售可惜了。他要是踏入演艺圈当个模特才够味。”

    微波炉恰好转完，陆思微拿出自己那份，一闻全是馊味。

    “你闻闻，是馊了吧？”

    何眉捂着鼻子，瞅了一眼，“颜色都变了，扔了。”

    “我妈真是……我下楼去买饭。不过，你觉得薛总长得正？”陆思微觉得匪夷所思，她想象不出哪个模特会身材板那么消瘦，脸上总是病恹恹。

    “哎？这还不帅？他今天的穿着打扮，还有那一席训话。”

    “哦，你说人格魅力。”

    陆思微倒了搜饭，洗了饭盒，刚要走，却听何眉嚷嚷一句。

    “思微，你多大人了，还让妈妈准备饭盒？”

    楼下几家饭馆,到处排长队，附近写字楼的白领全出来觅食了。陆思微想时间紧迫，下午不要乱想某人了，又想着买个热狗啃了完事，就去了便利店。轮到她时，柜台小姐找不出零，不停说抱歉。

    一个男子低沉声音从背后响起，“多少钱？我来。”

    陆思微一愣，这声音真耳熟。然后她看着薛意洛挤上前，一枚枚硬币数给柜台小姐。她刚想说，谢谢薛先生，又觉得不对，要改口说谢谢薛总。舌尖转了几圈，不知如何开口时，他已经结账，拿了份《经济周刊》转身要走。

    陆思微跟上几步，终于鼓起勇气说，“薛总，谢谢你。我下次有了零钱还你。”

    “不客气。举手之劳。”他态度生冷，脚下并不停步。

    陆思微只好又追上几步，“那个，你后来戒烟了是么？”便利店大门自动开启，叮咚一声，欢迎再来。她跨出

    去时，正好又问，“肺炎治好了么？”

    “你认错人了。”薛意洛皱了皱眉，回头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不止陌生，甚至嫌恶。陆思微迟疑一下，玻璃门又自动关上。她隔着落地玻璃，看着他背影混入人群。

    墨黑西装宛如一条游鱼，很快与其他黑白相间的西装色海洋融为一体。她低头一笑，想这人真奇怪，俯瞰众生的时候说那种傲慢话，现在却又急不可耐融入名利海洋，生怕与过去有一丝一毫牵扯。

    陆思微捏着热狗，快步上楼。她甚至没有等电梯。

    画面片段滚过她脑海，最后只剩一句。

    他要重新开始，我要过实习期。我们两不相干。

    下午，陆思微觉得自己动力十足，就像一台小型战斗机。她将三个月截止到今天的各项销售指标逐一分析，对比出了高于低于平均水平的指标，并附上了详细原因。当中她替文致千泡了三次咖啡，复印了全年的某一品牌业绩资料，还替隔壁区域孟经理搜索了网络平台seo关键词整合框架。还穿插了无数电话，无数转接，无数“我会回电”。

    偏偏这样，有人还是不满。夕阳落幕，整个办公室被薄薄红雾笼罩。

    不满的那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边抿着咖啡，一边说，“思微啊，这个指标分析还是不行。”

    文致千扔了一叠a4纸在办公桌上，“你看看人家韩丰做的，好好学习。”

    又来了。这话太耳熟了。

    陆思微搅着十指，忍不住咬咬下唇。两个月前听到这话，对她是鞭策。她可以玩命一样一次次推翻，一次次重

    做。可是实习期最后一周，再听到这话——宛如前面翻越过的所有高山，都不过是个笑话。

    “哪里不行了？”她反问。语气中带了点挑衅，但她自己尚未意识到。

    “这里……你这个数值是没有加权的，还有这个平均数，你不能直接用算数平均数啊。”

    文致千手指一一点过。他指骨分明，指甲壳透亮，滑过数据时，口吻还是平时那种痞痞的调笑，仿佛并非严厉指责，“你不动脑筋啊，思微，把教科书上的条条框框照搬就行了么？”

    他轻轻拍打她的手，忽然抬头说，“咿，你哭了？”

    “没……”她哭得更厉害了，两个半月来的委屈全哭出来了。凭什么韩丰做得比她少，却得到比她多的夸奖。

    凭什么是她一次又一次加班，韩丰却能按时离开。凭什么最后会留下的是韩丰，而会被踢掉的是她。毕业典礼上的欢声笑语还没散尽，怎么突然转换到了上班模式，就像放错场景的片子，让她手足无措。

    但陆思微至少知道，她不能把上面这段话打了引号全说出来。腹诽只能是腹诽,委屈只能咽下去。她必须快速擦干眼泪，说一句今天胃疼呢，经理你继续说，我这就改。

    不知为什么，今天就是做不到。她干脆蹲在地上，窗外绯红色夕阳整个覆盖在她脊背上，她的影子在地板上被拉成一个逗号。小小的，滑稽的。

    文致千目光变得温和，看着女孩子蹲在地上，哭得像只受伤的小兔子。他低了头，继续拿红笔圈圈改改，写了很多批注，等她哆嗦着站起身时，换回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调侃神情，“哭完了？那就照这个去改，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别说我没教你。”

    陆思微打了个冷颤，尴尬地笑了一下，乖巧说，“对不起，文经理。我会改到你满意再下班的。”

    文致千不置一词，等她走了，才托着下颌若有所思。

    “马上戴上面具么，有进步呢，小兔子。”

    最后一周，仿佛少了一根弦的小提琴。反复扯过来，拉过去。调子都一样刺耳折磨。

    陆思微每天撑起笑容，无视穿梭在各部门的薛意洛，无视文致千苛刻到发指的偏心，无视韩丰自信满满的姿态，无视任何突发事件——她周一哭够之后，仿佛连眼泪都被文致千榨干了，只剩下微笑。

    微笑着忙碌，微笑着道歉，微笑着说，好，我重做。如果陆思微知道文致千喊她为兔子，她一定会自嘲说。

    即使是兔子，她现在也是一只装满锂电池的玩具兔子，能量满满，随开随关。

    这一周来，陆思微能看见薛意洛不停穿梭于各大区销售经理办公室，拿着厚厚一叠数据出来。总经理办公室本来设在财务部同一层，但薛意洛执意要搬到他们销售部门，现在还在改建装修。但薛意洛毫不在意，随便找了中央区域空位坐下来。

    中央区域本是隔板区，坐着各个区域助理。现在薛意洛就坐在何眉左边，陆思微右边。不停会有各区销售经理前来咨询汇报，扰得她们不胜其烦。但陆思微安慰自己，这只马上就会有自己专属办公室了，让大佛被好好供起来吧。反正到时候，她只用向直系上峰汇报，也不会挨着“百分之十”先生什么事。

    她本来也惦记着，等有了零钱要还给薛意洛垫付的热狗钱，但后来想想，“百分之十”先生已经变回了另外“百分之十”。只属于精英的那百分之十。就他便利店冷漠的态度，她可不想自讨没趣。

    周四晚上，陆思微却再次与百分之十先生有了交集。她不想惹他，有人却想惹她。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整个办公室灯火通明。像以前一样，别人都走干净了，只剩陆思微与刻薄上司还在办公室较量。

    文致千正低着头，与她探讨明天月底季度例会上的数据。

    陆思微好想喊饿死了饿死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她甚至想直接脱口而出，反正明天大人您又不打算留我，今天我们探讨下个月预算有意义么。

    文致千忽然问她，“饿么？”

    陆思微一愣，原来他也知道饿，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

    犹豫的当，文致千抓起她的手腕，一手拎起披风，“走，思微，带你下去吃饭。”

    她赶紧挣脱，狐疑地看向上司，“去哪？路边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