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那两个女人,认识吗?”一上车,沈晴雨就抛给他一个问题。
没有寒暄,也没有任何字句用来过渡,毫不犹豫的直奔主题。
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肯定,贾晨海没有说出那两个女人是谁。他微微皱着眉,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不大习惯这样的沈晴雨,是因为他没见过她工作时的样子。
见他不想说,沈晴雨也不再追问。反正,她想知道的话,有的是办法。
车子缓缓行驶,沈晴雨闭上眼,打算小睡一会儿。
“晴晴,”沉默良久,贾晨海还是开口出声,他漠然的看着前方,神色有些微的寂寥,“所有人都是因为你才被牵扯进去的,你有没有后悔过?”
有没有后悔过?
沈晴雨在心底问自己,除了微微颤动的眼睫毛能证明她还没睡着之外,她看上去,是那么的静谧安好。
其实,是有一点后悔的。
然而,她又不太后悔。
“下周三,我要去见沈眉庄。”沈晴雨习惯毫无保留的面对贾晨海,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不过,她还是有所隐瞒的,比如,这是她和南宫北合作的必要条件。比如,她还爱他。
握住方向盘的手暗自用力,贾晨海没有接话。见沈晴雨又侧过头去睡,贾晨海开着夜车,驶向那个他别样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栋私宅,门廊上亮着灯,照出一片凄凉的惨白。
司马煜站在门口,遥遥的张望着,贾晨海答应过他,要带沈晴雨回来。
“晴晴,”当车子驶入视线范围之内,司马煜已经迈开腿朝前艰难的跑了几步,贾晨海朝他打了个手势,“她睡着了,你把大门和她房门都打开,我一会儿抱她进来。”
沈晴雨没有睡着,她只是在装睡。来的途中,她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感觉窗外飘来的气息不对,就立马醒了过来。这种淡雅的树香味,在市区中心是闻不到的。
那里大多种着法国梧桐,很久之前留下的,一直没有取缔。
枫市人,是念旧的。
装睡的沈晴雨,听到熟悉的沉稳声音,“哎,你慢着点,别把她磕到碰到了。”
司马煜的声音,是欣喜的,带着一丝仓促和终年疏离后,又突然相见的雀跃。
他一直跟在贾晨海旁边,拿手护着沈晴雨的脚,生怕她碰到哪儿,撞出淤青。他们把她放平在床上,又替她盖好了毛毯才出去客厅坐着。
“晨海,你是怎么说服她回来的,”司马煜搓着手,有些惴惴不安,贾晨海端着茶杯看了他一眼,“没说,只是看她睡着了,就直接带回来了。”
“那可怎么好,等她醒来看到在这里,肯定会发脾气的。”司马煜的担忧,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沈晴雨发过一次脾气,歇斯底里的砸碎她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带着恨和发泄。
那个时候,沈晴雨四年都没有跨进过这道门。司马煜,也在一夜之间苍老。
“没关系,在她醒来之前,我会带她离开。”贾晨海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淡淡的看着那个眼底带着一丝伤感的老男人,“时间不多,你还不去陪陪她?”
沈晴雨微微张开眼,从迷迷糊糊的视线里去看这间曾经被自己占据了十几年的房间。还是当年的陈列和摆设,就连她此刻躺着的床,也还铺着她离家前最喜欢的那一套粉红色卡通床单。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沈晴雨猜是司马煜进来了,慌忙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依然在沉睡。
司马煜在她床头站了一小会儿,贾晨海就替他搬了张椅子进来,“坐着吧,你的脚,前些时候不是伤到了吗。”
虽然摆了摆手,但司马煜还是顺从的坐到他搬的椅子上,压低声音说:“别把晴晴吵醒了。”
警惕的状态,连沈晴雨都觉得同情他。想到贾晨海刚刚说他有受伤,她又皱了皱眉。
很快,她听到司马煜叹了一口气,“晨海,如果不是你,我觉得这辈子能见她的机会都没有。这个孩子从小性子倔,那一年我就不该让她知道……怪我啊,怪我!”
“对了,”贾晨海避开他的话题,免得谈到他们此刻的现状,“来的路上,我听晴晴说,她下周三要去见沈眉庄。”
“什么,”司马煜提高音量,见贾晨海皱眉,又很快自觉的压低,“她找到她了吗,这不可能,她明明……”
司马煜摇了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等哪天我再问问她。”贾晨海转身出去,把空间和时间留给司马煜。
苍老的手掌上有常年握画笔留下的时光印迹——茧子,他轻轻抚摸着沈晴雨的发丝,“晴晴,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过我。我很想你,每天晚上都会到你房间坐一会儿,对着空房间给你念你小时候老缠着我念的故事书。”
司马煜说得很轻,不像说给她听,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她的心里涌起一丝难过,有想过拍开他的手,也有想过就这么爬起来握住他的手。然而,她怕吓到他,于是就这么不动声色的躺着。
她要去见沈眉庄,她的母亲了。
就在下周三。
所以,再多疑虑,也都被欢喜冲刷得干干净净。沈晴雨觉得倦意来得迅猛,她还没来得及回味司马煜提起沈眉庄时没说完的半句话,就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爸爸,其实,我有想过你,很多次。
沈晴雨在心底默念着。
她是他的女儿,继承他血液的同时,就连性格也继承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太过相似,所以在特别清醒的时候,是完全没有办法面对面交谈的,往往是说不到几句之后,就开始莫名的跟对方生气,谁都不愿意先低头,然后直接翻脸。
这是他们相处的模式,从她把“司马晴”这个名字改成“沈晴雨”之后。
“我们该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贾晨海就从客厅沙发上爬了起来,将就着睡在沈晴雨卧室沙发上的司马煜,立马表现出一种悲凉,“再等一等,现在还早。也许,她不会醒这么早呢。”
沉默的盯着睡梦中的沈晴雨,司马煜突然从沙发上爬起来,“晨海,我昨晚想了想,我觉得这件事有一点不对劲。”
司马煜把贾晨海叫出去之后,沈晴雨就轻轻睁开了眼,她掏出手机,迅速又麻利的编辑出一条简短的短信,发送到贾晨海的手机上。
她说:中午吃过饭之后,我们再离开。
“厨艺还没丢吧,晴晴喜欢吃你做的香菇滑鸡,”贾晨海站在门口,飞快的瞥了沈晴雨一眼,又微笑着对司马煜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她最近一直很忙,睡眠太差,估计是能睡到中午去的。”
他没有直接戳穿她已经醒了,而是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司马煜,沈晴雨可能会愿意留下来吃饭。
见司马煜还在发愣,一副没有回过神的样子,贾晨海又笑了起来,“爸,你昨晚没怎么睡,去眯一会儿,我去买菜。你放心,晴晴她不会在你睡醒之前不见的。”
“你有办法说服她?”司马煜眼神一亮,在看到贾晨海笃定的点了点头后,高兴的连声说了几个“好”字。
临近十点,一向习惯早起锻炼的沈晴雨,还维持着昨夜被放平的姿势。她的手脚已经僵硬了,可她还在纠结,要怎么起来,然后,又要说点什么。
就在她默默的在心里设定场景的时候,方蕊的电话催命般追了过来,“晴雨你打听到没有,那个女人是谁?”
“……上吊也得先喘口气吧,”沈晴雨清了清嗓子,“我会抓紧的,等我查到了,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沉默一秒钟后,方蕊在电话里告诉她,“是贾晨海让我给你打电话的,他说,你可能不好意思醒过来。晴雨,你干嘛去了,你昨晚从我这儿离开后,不会直接跑他家钻被子了吧。”
“噗”的笑出声,沈晴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我在我爸这里,你要不要过来。”
“司马向阳在吗,”方蕊的话题,永远绕不开他,差点被心口的乌龙气闷死,沈晴雨翻了个白眼,“神经,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这儿走得比我还坚决。”
方蕊没有问她为什么去那里,而是很快说了声“拜拜”,然后毫不留情的挂掉了。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起来,拉过毛毯遮住脸,沈晴雨憋了好半天,心想着死就死了,然后猛地一把掀开毛毯坐了起来。
“晴晴,你醒了啊,我给你弄了点豆浆,自己拿豆浆机打的豆浆,比外面卖的好喝。”司马煜从容的对着她笑,他的双手,却有些无措的在衣服上找着口袋。
比起最后一次见到他,司马煜又老了许多,沈晴雨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很不孝。她呆在那里,半响都忘了该怎么说话。
“爸……”良久,沈晴雨只能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古怪的发音。
司马煜乐呵呵的笑着,重重的“哎”了一声应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