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欧阳察觉到有人拖着他的一只脚向前。笔神阁 www.bishenge。com
勉强地半睁开眼睛,模糊间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视野渐渐清晰后他认出了那人。
依然是蕾,不过现在的她无比的凄惨,一只手与常拿手中的镰刀已经不翼而飞,血不断从缠着断口的厚布中渗出,滴落到地上。
比我还惨么......所以,在这个世界上要是想稍微活得好一点,真的不要多管闲事。
欧阳想张嘴嘲笑一下她,却发现舌头已经没了知觉,张嘴也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含糊声响。
“醒了?”蕾转过头来,依然是那副冷漠的腔调,一张开嘴,控制不住地咳出两口血。
也许是受伤让她之前的那股倔强与傲气稍稍减弱,露出了娇弱的内在,当她转头看自己的那一刻,那张微微蹙起的面容让欧阳的心脏不自然地急速跳动了一下。
之前没有注意,而在现在这个难得平静的瞬间,欧阳才发现,面前的这个女生长得很美,是他平生所见过的异性中最美的。
而他,算起来也正在青春期之中。
两个悲惨的家伙对视了几秒,也许是发现了欧阳视线里显露的异样,蕾不自然地回过头去,立刻嘲讽欧阳。
“我想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废物,被人当做引诱我们的鱼饵也就罢了,居然连逃跑都不会。”
“我的同伴死了,你却还活着,而我居然得保护你这个废物,这个事实让我很遗憾。”
她越说越不满,到了后面话语越来越尖刻,渐渐朝着咒骂演变。
可能她需要愤怒作为动力来支撑自己的身体吧。欧阳这般想着,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很想跟她说,只要等等就行,反正自己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欧阳能听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的声音。他身上的防辐射服早已破烂不堪,受污染的空气钻进裂缝中,爬进他的体内,引动着所有器官的哀嚎。
相比起来,蕾可能还有存活的可能,毕竟她单薄的身子虽然不断流着血,可直接接触空气并未污染她的身体。
异能者么?我可真幸运。
欧阳听小队长说过异能者的传闻,他们并不惧怕生化污染,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被感染的产物。欧阳对这传闻很感兴趣,曾经反复追问小队长关于异能者的事情,当时小队长支支吾吾并不作答,没想到临死之前居然见到了真人,也算是满足了自己曾经的小小愿望。
更别提有可能他与她要一同共赴黄泉了。
蕾骂着骂着似乎也累了,喘了几口气后不再开口,拖着欧阳一直往前,越走,空气里的异味便越明显,欧阳能听到体内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停下,转身拉起欧阳将他推到一处冰冷的长椅上。
欧阳软弱地向后靠,后背并未摔下而是靠到了一处坚硬的平面上,耳听到干雪破碎的声响。
他睁开眼,艰难地转动眼珠观察,发现自己坐在一处废弃的站台处,面前不远处是沾满白色堆积物的铁轨。
这里是哪?他看向蕾,显出疑惑的眼神。
蕾并未回答,坐在他休憩了一会,仅剩的手臂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柱形的喷管,用牙齿拧开盖子,随手扣进了欧阳未合起来的嘴唇中。喷管的头塞在他上牙下牙中间的缝隙中,蕾握着朝上放顶了顶,从喷口里挤出混合压缩的流食。
欧阳僵硬的舌头只能感觉出食物的冰冷和一点点味道,似乎有豆腐和肉丝的味道,其余的欧阳便认不出了。
不过这也足够了,毕竟这是他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
听说很久很久前,死刑犯人被处决前就要吃一顿丰盛的饭菜,看来历史在这一刻循环到了他身上。
“我累了。”等软管渐渐干瘪,雷随手一丢,疲惫地说出开场白。
“我从未想过,会跟你这个废物一同等死。这一点都不壮烈。”
那真是抱歉了。欧阳内心念叨了一句,便听到她接下来的话。
“但你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憾,这里是彗星公司的禁区,没有外人会过来,所以你死去的时候,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平静。”她喃喃道,随后又从怀里掏出染成红白两色的布袋,塞进欧阳的上衣,“你的东西,还你。”
做完这一切,她沉默了几秒,重重叹了口气。
“我说,你有什么愿望么?”
“你能不能不要死,帮我最后一个忙。”欧阳支支吾吾地开口,根本组不成清楚的句子。
蕾转过头来,那双好看的眼睛眨了两下,终于还是放弃辨认这段含糊句子的意思。
“这里没有热水,可能你的舌头还是动不了,很遗憾。”她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抬起下巴眺望远处的天空,“听听我的愿望吧。”
欧阳沮丧地闭上了眼睛。
“我曾经是个奴隶,当然算起来我现在也是。不过那时候我有一个家庭,尽管活得难受,但依然活着,也盼望一直那么活下去。我有父亲,他是彗星公司的矿工,也有母亲,在东海郡的一家工厂作挑拣工。”
蕾的眼神渐渐飘忽,一丝被隐藏的惆怅慢慢钻了出来。
“我们都是奴隶,而那时的我一直认为,奴隶的生活方式没有什么奇怪。从可以工作的年龄一直工作到死的那一天,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
听到她的话语里的哽咽,欧阳僵了一秒,停下了睁眼的动作。
“南海郡有世界上最大的妓院,而我的母亲赶上了它当时建立后的第一次招人,不对,那不是招,只是把长得好看的女人从各处如家畜一般驱赶进去,然后关上铁笼子,把她们拴上铁链。”
“她不能反抗,也是,谁又能反抗呢?我们不过是奴隶,这个道理我很久后才明白。”她抿了抿嘴唇,昏暗天色的一点点亮光似乎扎到了她愈发晦暗的眼睛,让她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而我的父亲,他立刻就明白了。”
“我记得那间屋子,记得那时候爬出桌子的白蚁,也记得那根绳子,那还是我递给他的。”
她加快了说话的速度,想要在情绪爆发前说完这一段话。
“我不过想那样一直活下去,可那只是奢望而已,你不知道我多羡慕能平平安安劳累到死的那群人,那样的日常其实也是种幸福。”
她的牙齿碰撞,低头咳嗽,然后张口大声呼吸,掩盖掉了一点点的哽咽。
“呵呵,还是说不下去了,明明都到了这种时候了。”
好长一会后,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不再讲述,欧阳却明白了她的愿望。
日常被打破,于是便想要全部破坏么?果然是愿望,所谓愿望,就是永远无法达成的。
还是做梦吧,在梦中逝去,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告别。
欧阳成功了,他刚放松了思维,没多久便坠入了梦乡,只不过这个梦太过艰难了,他在一座冰山底部的深海处,屏住呼吸撕扯着窒息的困境一点点游出水面,然后用冰冷的手脚摸着冰块向上攀爬,越爬身体越轻,到了几百米处向下看,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如冰块一般碎掉了。
而他的动作并不停歇,随着动作的继续,身体也一点点裂开,痛楚刚开始只是一点,然后忽然爆发。
他没有到顶,而是在半途掉落,掉进海面突然生成的旋涡内。
“喂,你还活着么?”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蕾的声音突然冒出,一阵尖锐真实的痛苦加入,让他瞬间清醒。
蕾咬着他的耳朵,满口是血。
“我还是不想自杀。”她松开牙齿,见他清醒了就用手托起他的下巴,让他半眯的视线望向前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远处的铁轨上停着一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