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尽的黑暗,无穷无尽的苦难和折磨,美好的生命,忽然间变成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叮当看到他的时候,几乎已经认不出这张脸,认不出这个人。
她无法相信洛克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本来一张像大理石雕刻成的,坚强,倔强,冷酷的脸,现在却已经扭曲变形,看上去虽然还像是大理石,却是一块已经破碎的大理石,勉强拼凑起来一样,上面布满了伤痕。
本来很高很挺的鼻子,现在也已被打的歪斜碎裂。
叮当咬着牙,喘息着,艰难地爬过去,敲着他身后的铁栅:“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她想哭出来。可是没有力气,就连这一句话也是说的非常吃力。
洛克闭着眼,没有说话,就好像死了一样。
叮当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也会来到这里,落入这个悲惨的地方。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坚持活下去,洛克就一定可以来救出自己,一定会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出现她的面前,带着她离开这里。
现在竟然连他也来到了这个地方,而且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她好想过去摸一下他的脸,看他究竟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只可惜她连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这样隔着铁栅,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如果他一直这样醒不过来,也许真的会烂死在这里。
渐渐的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只要一开始思想,她的人就会像刀割般痛苦。
能够活下去的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生存的勇气和决心,也因为诸般苦难而变得越来越微弱。
但是她仍然发誓要活下去。
这一次她要像过去洛克救她一样,把他从这里救出去,把这个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从这个地狱里救出去。
要救人,首先就要活下去。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要活下去,就算是每天只靠别人给她三顿狗食一般的菜粥,她也要活下去,她决不能让自己的爱人像老鼠一样烂死在这里。
就算要死,她也要让他死的有尊严。
渐渐的,她开始不再紧张,也不再害怕,相反心中却充满了从来未有过的勇气。
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甚至水也没有喝过一口,发誓就算是死也不吃这里的一口饭,不喝这里的一口水,可是现在改主意了。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我饿了,给我吃的,还有喝的。”
声音不大,传出的却很远。
这一次走过来的不是那个老妪,而是萧鹏。
他端过来一碗菜粥,走到铁栅前,就好像看着关在笼子里的宠物,笑道:“你现在知道饿了?”
叮当点头,盯着他手里的粥碗。
萧鹏拿着粥碗,端到她的头顶,慢慢地倾倒下去,倒在她眼前的烂泥里,然后用一种怨毒的声音道:“吃吧,只要吃下去,就不会饿了。”
菜粥混合在烂泥里,发出比烂泥更难闻的臭气。
叮当低下头,舔食着菜粥,舔的干干净净,就连一粒米,一片菜叶也不放弃,都混着地上的臭泥吃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她抬起头,笑着道:“还有吗?”
萧鹏盯着她,似乎惊奇于她此时的变化,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间变化这么大。
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原因。
他看了好久,才慢慢地道:“这样的粥你也吃的下去?你好像说过就连狗都不会吃这样的烂粥。”
叮当还在笑:“我想通了,没有什么事情会比活下去更重要。只要能继续活着,就算再烂的粥我也一样喝下去。”
萧鹏看着她的笑脸,忽然间感到害怕,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她心中坚定的信念和决绝的勇气。
他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叮当靠在墙壁上,眼中的泪慢慢流下来。她感觉着脸上流下的泪,感觉着烂泥和菜粥在自己的胃里消化和吸收,慢慢的在身体里变成力量和信心。
想起刚才吃下去的菜粥,她就忍不住想呕吐,但是她拼命忍住,不让它吐出来。
她用力捂着嘴。
黑暗,无尽的黑暗。
可是叮当已经不再害怕。
她早已对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熟悉了,巡夜和送饭的狱卒,连他们的脚步声都能分辨的很清楚。
萧芳居然不时还来看她们,每一次都在关押洛克的铁栅前凝神注视,因为她每一次来的时候都是深夜,监狱里又没有点灯,看不到她的脸,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可是每一次叮当都觉得她很失落,失落中还带着淡淡的忧伤。
洛克一直也没有醒,就算萧芳用一根管子放到他的嘴里,然后将一个透明瓶子的里液体导入他的嘴中,他也一直没有醒。
叮当问道:“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一直是这个样子,醒都不会醒过来?”
萧芳没有回答,她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只是看着瓶子里的液体都导入洛克的嘴中,再拿出一块丝帕擦干他的嘴角,然后呆呆的凝视着他,看了好久,然后才离去。
她每天都进来一次,每次都做同样的事情。
叮当知道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因为她觉得洛克现在的样子坚持不了几天。她开始就计算日子,从洛克进来那天开始计算。
在这一片死黑中,要计算日子本来就是几乎不可能的,可是从那一天之后,她就用自己的方法计算。
这个方法只有她自己知道。
——送来的菜粥,早晨是滚烫的,中午是温的,晚上虽然已经冰冷却带着馊味。
——一天三顿菜粥,每天都是这个样子。
——这样的菜粥,每天她都逼着自己吃下去。
这一碗菜粥,每天都是萧鹏送来,每天他都是肆意凌辱她一番之后才倾倒在她的面前,然后看着她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食。
可是叮当不在乎。
只要能让她吃到这碗粥,再大的屈辱她都不在乎。
黑暗。
屋子里没有灯。
罗汉坐在一片黑暗中,坐在这里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动,有人送来饭菜和酒在他的面前,他也没有动一下。
从洛克走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这几天来他已经瘦脱了形,一张充满了焦虑和不安的大脸,浓眉间锁满了愁容,一双疲倦无神的大眼深陷在颧骨里,动也不动地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就好像在期待着黑暗中传来什么消息。
“你听到我送来的消息,就来救我,记住一定不能早,如果那样我就不能救出叮当。”
这是他走时留下的一句话。
罗汉一直再等着这个消息,可消息一直也没有送来。
这不是他的性格。
他绝不会在知道朋友有危险的时候,还会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只是等着。他一向都是一条热血的汉子,为了朋友可以去做任何事情的汉子。
他一直在忍耐,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发脾气,可是这种忍耐和克制让他看起来更可怕,已经几天没有人敢靠近这间屋子,甚至没有人敢看他一眼。
生怕他会突然控制不了自己,将打扰他的人撕的粉碎。
他看上去就像一头已经禁锢很久的猛兽,两只眼睛变得通红,充满了愤怒。
“大哥,洛克让我给您带一个口信。”一个人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进来,站在他的面前。
罗汉抬起头,茫然地抬起头,似乎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可是眼中却开始出现泪光。
“洛克让我带一个口信给您。”这个人又重复了一遍。
罗汉忽然狂吼一声,从椅子上跃下,扑过来抓住这个人的双肩。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仿佛又有了光彩,也充满了力量,大声道:“什么消息?什么时候给你的这个消息?”
他用力抓住这个人的双肩,可以听到这个人双肩上的骨头,在他有力的抓握下发出声音,这个人也因为肩膀上的剧痛而站不稳,咬着牙倒在地上。
罗汉扶起他,大声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告诉您,现在可以去救他了。”这个人揉着双肩,似乎想马上离开。
罗汉声音变得更大:“他在哪里?什么时候给你的这个口信?”
“他在离开的时候就告诉我,让我三天后再把这个口信告诉您,今天已经是第三天。”
罗汉喃喃自语:“三天了,已经三天了。”
说着他就像一阵风一样跑出去。
现在正是午饭的时候。
萧芳还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她早已经醒了,只是没有起身,因为她要想清楚一件事情——洛克为什么一直也没有醒来。
她手指上还戴着那枚戒指,眼睛盯着戒指上的毒针,不知道这根毒针怎么会让洛克昏迷这么久。
——这根毒针上喂的毒,她是严格控制好分量的,不会出现一点差错。
——她反复问过那个给她配置毒药的苗人,是不是将毒要的分量弄错了,可是那个苗人每一次都非常肯定没有错。
——那个苗人还告诉她,这种毒药已经在苗寨流传了上千年,绝不会出现一点差错。
他本来不会睡这么久,可是已经三天了,还睡得像死人一样,这是她一直也想不通的。
她已经想了整整一上午,越想心里越发慌,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可是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才是最可怕的。
就在她发现已经是中午,感觉到肚子里有些饿的时候,萧鹏捧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食盒放在她的床头,拿开盖子,里面第一格装满了白米饭,其余的三个小格子,放的是油爆虾、熏鱼、油豆腐、小排骨,和一只鸡腿,两只鸡翅膀。
这些都是萧芳平时最爱吃的。
这些日子来,萧鹏已经知道她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喝什么,最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最喜欢听什么样的话,最喜欢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情。
他时刻都在观察她,研究她的喜好,一心想得到她的欢心。
他似乎已经成功了。
萧芳看着食盒里精心准备的可口的食物,肚子里虽然感到饥饿,却还是提不起一点兴趣。
“那个丫头在监狱里关着还老实吗?”萧芳有些忧虑地问道。
“老实,这几天变得非常老实,不吵也不闹,每天都乖乖地吃完给她送的粥,然后就躺在那里睡觉。”萧鹏笑着回答。
“洛克还是睡着没有醒来?”萧芳显得更忧虑。
“他还是那个样子,就像死了一样,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他真的已经死了。”萧鹏的声音显得兴奋。
“他不应该这个样子,我一直怀疑他这是装的,针上的毒药只会让他麻痹,不会让他昏迷这么长时间。”萧芳坐起来披上衣服,看着食盒里的饭菜,伸出手指捏起一个鸡翅膀放进嘴里。
鸡翅膀的味道很好,她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叮当也感觉到饿了,知道现在已经到了给她送来那碗菜粥的时间。
今天送菜粥的是那个老妪。
她双手端着粥碗,走到铁栅前:“饭来了,你不吃我就拿去倒掉。”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却听得很清楚。
叮当没有回答,也不动。
托着粥碗的手缩了回去,却有一双眼贴上了铁栅。
叮当贴在角落里,缩紧身体,让自己尽量隐藏在黑暗中,不让她看到。
老妪没有看到叮当,她年纪已经很大,眼神本来就不太好,而且这里的光线很暗,就算是视力很好的年轻人在这里也不会看清楚。
“关在里面的人难道逃走了?”老妪心中忽然一惊。
这虽然绝没有可能,但她却还是不放心。
她的责任太大。
叮当若是真的逃走了,她就只有死路一条,怎么样死法,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虽然年纪已经很老,可是越老的人越怕死,像她这样年纪的人更是怕的要命。
门外立刻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叮当的呼吸都已经停顿,但心跳却比平时快了几倍。
门已经开了。
老妪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试探着走进来,还没有回头往后面看。
她不知道人就站在身后。
叮当忽然从后面用力将她向前一推,自己却靠在门上,“砰”的一声,关住了门。
老妪没有摔倒,好容易才站稳,回过头,吃惊地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叮当用自己的身体顶住门,看着她。
老妪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忽然间露出了笑容,满脸的皱纹也瞬间舒展开,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可是声音却还是很难听:“你这是想逃走?”
说着她就掂起手里的木棍,在手心里拍打着,发出轻微的响声。
叮当看着木棍冷笑。
这几日来,她拼命吃下连狗都吃不下去的菜粥,就是为了等待今天这个机会。菜粥虽然稀薄,可还是让她生出不少力气,她相信这些力气足够让这个就连一阵风都可以吹倒的老妪躺在这里。
而且可以让她躺下去很久。
老妪也在冷笑:“你这个丫头看我这个老婆子岁数大了,觉得好欺负是吗?”
叮当笑道:“是又怎么样?今天也让你尝尝关在这里是什么滋味。”
她说的出,就真的做的到。
话还没有说完,就伸出双手就向老妪扑过去,想用手掐住她的脖子。
老妪的脖子瘦的只剩下骨头和一层皮,看不到一点肉,她的手就算再小也可以很容易就握在手里。
而且她的手还很有力气。
她相信眼前这个老妪很快就会倒在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窒息昏迷,只要昏迷就可以了,她还不想要她的命。
这个老妪虽然可恨,可是叮当还不想要她的命,她并不是一个恶毒的人。
可是她想错了。
很多事情不是有力气就可以解决的,比如说打架。就算你有再大的力气,如果打不到人的身上,结果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叮当连续扑过去两次,结果两次都是扑空。
她连老妪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老妪还在冷笑。
叮当咬着牙又扑过去第三次,这一次老妪没有躲,而是拿起手里的木棍敲在她的膝弯的关节处,细长的木棍像鞭子一样抽在关节处的骨头上,她立刻感觉那里骨头好像已经碎裂,让她再也站不稳。
叮当尖叫一声倒下去。
就在她倒下去的时候,心也跟着沉下去,知道自己的计划要失败了。
老妪看着她倒下,手里的木棍又举起。
这一次不知道她又要抽向哪里。
其实抽在哪里都是一样。
一样会抽碎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