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宗佑惊醒之后,继续睡了,又是一连串的做梦。
“你在说什么疯话?你是不是疯了?”他掐住季桐的脖子,感觉她的脖子在自己手中断开了。
季桐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疼:“你是不是觉得痛苦?你以为我不痛苦?你明明是爸爸捡来的孩子,你不姓季,却叫了我二十多年的姑姑。”
“小姑,你够了!无论你是什么目的都停止吧。即便我是爷爷捡来的,但爷爷把季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爷爷当我是亲孙子,我就姓季。”
季桐哼笑一声:“希望?寄托?分明是傀儡。”
傀儡?!
也对,只有傀儡才会从小就接受各种严苛训练,牺牲童年,牺牲自我,为家人遮风挡雨,创造无忧自由的生活。因为有他这个赚钱机器,叔伯和兄弟姐妹们才可以不必为钱做事,他们或是做街头艺人,或是环游世界,或是研究学问,随便做什么,全凭心情。而他呢,甚至连和谁结婚都不能自主选择。
活了近三十年,活成了一个笑话。他握起拳头,猛地一击,房倒屋塌,废墟掩埋了他。
“季先生,季先生……”
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左牧。
“季小姐从天台摔了下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伤得很重,具体情况还要到医院问过医生才知道。”左牧的神色有些凝重。
季宗佑仿佛还在梦里,恍恍惚惚的,他坐起来靠在床头。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怎么会摔下来的?”
左牧将姜九告诉自己的大致经过原原本本转述给他,然后问:“你现在要去医院看她吗?”
季宗佑像是出神,又像是思索了一下,摇摇头,又躺了回去:“我还没有睡醒。出去把门带上,别再来打扰我。”
姜九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季桐从七层楼的天台摔下去的那一刻,她的心几乎从嘴里跳出来。姜伍也吓傻了,面如死灰。如果季桐真的死了,姜伍的后半辈子恐怕都安生不了。他们谁也安生不了。幸好,老天保佑,给季桐一块遮雨棚和一片草地,堪堪保住了性命,却也只剩下半条命。肋骨、手臂、腕关节骨折,小腿粉碎性骨折,脾脏破裂,然而这些还不是最严重的;她的第一节腰椎骨折错位,脊髓造成了损伤,医生在第一时间实施了手术,对腰椎进行固定复位,但还是无法改变下半身截瘫的事实。
“大夫,想想办法,把我女儿的腿救回来!”季正章的声音哀伤又嘶哑,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喉咙。
医生很无奈:“病人目前的情况已经算比较乐观了,脊髓损伤是无法修复的,如果不是救助及时,极有可能造成高位截瘫。”
早在季桐进手术室之前,医生就已经向姜九表达了这一层意思,最好立即手术进行抢救,抢不回脚就抢腿,抢不回腿就保住腰保住上肢。那一刻能拿主意的只有姜九,在季桐摔下楼之后,她从楼上往下奔的途中,先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打给季正章,季正章去了邻市见老朋友,说会很快赶回来,叫她马上联系季宗佑,可是季宗佑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左牧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也找不到人。她只好代替家属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季正章遭受的打击太大,顷刻间,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再也不复往日的精神矍铄。
“爷爷,坐下歇会吧。”姜九走过去想伸手扶住他,只是隔阂已经存在,再表现亲近总觉得别扭。而此刻季正章的神情也印证了她内心的顾虑。
季正章抬眼看着她,语气冰冷问:“小桐是怎么摔下去的?”
姜九只好把在电话里对左牧说过的话再对季正章说一遍。
“胡说!小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他摆了一下手,示意姜九躲远点,独自一人在椅子上坐下。
姜九一时不明白,季正章说的那种事是指季桐勾引姜伍,还是暗恋季宗佑。说起来季桐真的爱季宗佑吗?她究竟有没有考虑过季宗佑的感受?当了三十年季正章的孙子,有朝一日又要他做季正章的女婿,叫他如何自处?这么简单的道理,季桐不可能不明白,无非是太自我,只要自己高兴,哪管别人死活。
“爷爷,我姐没有说谎,季桐是耍弄了我,她为了和宗佑哥在一起——”
“住嘴!”季正章的手杖在地板上猛力一击,转头盯着姜伍:“你是我哪门子的孙子,可以随便给我的女儿泼脏水?”
姜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直愣愣看着这个往日表现得慈爱随和的老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姜九伸手搂住姜伍的肩,晃一下,柔声说:“小弟,我们回家吧,明天再来。”
姜伍低下头,一言不发。
姜九放开姜伍,走到季正章面前,不卑不亢说:“爷爷,我们先回去了,左牧哥在来的路上,有什么事他会安排的。”
季正章点了一下头,看着某处虚空。
走到走廊拐角处,姜九回头看了一眼,季正章正站起身准备到病房去,他的身影看上去格外孤单,姜九忽然就原谅了他刚才的态度,最宝贝的女儿忽然成了如今这副凄惨模样,他的心在滴血,哪里容得了别人说自己女人半点不好。
外面天色昏暗,霓虹闪烁如迷醉的眼。一辆车从医院大门驶进来,拐向停车坪,两道光柱一闪而过。姜九认出了那是季宗佑的车,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期待感觉。她不由停住脚步,目光钉在那银灰色的车身上。
“姐,干嘛?走了。”姜伍心情烦乱,皱着眉看她。
那边,车门打开,钻出来一个男人,是左牧。意料之中,却又难免失望。左牧在车里就看见了他们两姐弟,下车朝他们摆一摆手,径直走了过来。姜九走下台阶,应过去:“左牧哥。”
“季小姐这会儿情况怎么样?”
“刚做完手术,还没醒,爷爷在陪她。”姜九顿了一下,问:“宗佑没有来吗?”毕竟季桐出了这么大的事,差点命都没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袖手旁观。
左牧随意往医院大楼看一眼,说:“他病了,我来之前让慧姨给他找了退烧药,不过他不一定会吃。他和你一样,都是有主意的人,轻易不会听别人的。”说实话,左牧的最后一句话,姜九不太听得懂,她又一向不喜欢猜别人的心思,也就没放在心上。不过有一点,她赞同左牧的说法,她做什么不做什么,全凭自己的意愿。
比如她决定打车进山去看季宗佑。
姜伍不太放心:“姐,都这么晚了,你明天再去不行吗?”
不行。她原本以为行,可是她从医院回来到现在,心里一刻也没有消停过。他病了,她想去看看他,她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你们已经分手了。”
姜伍的话让姜九的脚步停在了门边,她转头看看自己的弟弟,理直气壮说:“没有,我们闹着玩的。”她说罢,打开门走出去,来到大街上,站在路边,站在夜幕里,回想起季宗佑和她说分手时的情形,他说的一定是真的,他不想和她在一起了,或许是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他累了。
季宗佑是真的很累,他躺在床上,听着耳朵里远远近近的轰鸣声,觉得这个世界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姜九,拿什么保护她照顾她?他必须得承认他不是季桐的对手,不是季正章的对手,他认输。他早该想到自己是傀儡,是棋子,是被命运抛弃了的人,注定没有追求幸福的能力和资格。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拥有铜墙铁壁,没有什么不能抵挡,没有什么不能战胜,这些年他也确实打过许多胜仗,成就了他商界传奇的名号,成为了季正章眼里的骄傲,然而当他知道在季家人眼里他不过是个笑话,季正章从来没有真正当他是季家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肉体凡胎,也会感觉到哀痛,也会被击倒。
他躺在黑暗里,听到门铃声,然后是敲门声,慧姨稍微扬着点声音说:“季先生,小九在外面,让她进来吗?”
姜九按了几下门铃,停下来耐心等待。这时候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到左牧严肃低沉的声音:“九妹,季小姐醒了,她对老爷子说是姜伍把她推下楼的。”
姜九深吸了一口气:“左牧哥,我知道了,明天我会亲口问她,现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其实她也想到了,季桐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姐弟,也罢,到了这个时候,命运赋予她的一切,或好或坏,她都能够坦然接受。
门开了,好的呈现在她面前。
季宗佑注视她问:“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