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奖学的是奥斯卡式的模式。
先是接受采访,然后走红毯,之后在宣传墙上签名,之后在拍照,最后进场。
吴凯没走这一步,他提前进来了。
现在,他就坐在第一排,周围还没有坐满。
他表情木然,微微抬头就这么看着舞台上方的绚丽灯光。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那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不,他知道的。
无非是被打压出影视圈,这辈子不得翻身罢了。
除非他有方别那样的天赋,周围同样能拉来聂方、罗维、潘晓他们那样的人才。
但他有方别的天赋吗?
他希望他有。
但他也不是盲目膨胀的傻子。
所以......要放弃吗?
把勇气丢到一边,重新坐回那个受人摆布的所谓“知名年轻文艺片导演”?
他的回忆来到了十一年前。
那一年,他十九岁,他也十九岁。
那是他们大学入学的第一天,他刚认识那个姓刘的胖子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们被分到了一个宿舍。
刘芒带着暴龙的墨镜,一身名牌。
吴凯身体瘦弱,穿的是洗的掉色的廉价T恤。
刘芒就像电视里演的富二代那样,趾高气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包括他吴凯。
但后来军训的时候,为了省钱,饿着肚子的吴凯晕了过去。
是刘芒背着他去的医务室。
那天晚上,宿舍里,也是刘芒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瘦猴,你为啥要来上这破学校?影视学院一般的家庭可负担不了。”
“......因为我想拍电影。”
“拍电影?你这条件想拍啥?拍电影是要钱要人脉的。难道你想拍那种专门抹黑咱国家的文艺片去国外拿奖?”
“不,我想拍商业片,咱国内自己的商业大片!”
“没发现啊瘦猴,你做人还挺有追求的。不过很可惜,最后会成为国内商业片大导演的人会是我。而且不只是国内,我还要开创一个新的电影类型!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刘芒的大名!”
......
“怎么样?”
“又是第二,第一不会又是......”
“没错!这次短片拍摄考试的第一还是我刘芒~”
“总有一天......”
“哈哈!你永远也超不过的瘦猴~哪有胖子会被瘦子超过的?”
......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在老师那儿看到了,然后用了。”
“所以你脸都不打算要了?”
“我不像你,我家没钱,也没人脉,我只能靠自己。”
“所以你就打算抱上老师的大腿?”
“卢月是喜欢我的。”
“......瘦猴。不,吴凯。从今天起,你我恩断义绝。从此以后,别说你是我朋友。我刘芒丢不起那人。”
“......可以,我会让你明白,我比你强。”
............
卢生严拍了拍自己弟子也是自己女婿的肩膀:“一会儿准备好获奖感言。”
“嗯。”吴凯淡淡应了一声。
卢生严见女婿应声也就没再多说,他匆匆朝后台走去。
今天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今天就是吴凯站稳脚跟最重要的一步,也是他寄希望于未来最重要的一步。
............
美甲店内,三杆烟枪坐在店门口无聊地抽烟发呆。
店内,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吉良吉影苦笑:“三位,你们堵在店门口......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你这店里还能有生意?回来都几天了,我也没见有谁上门。”刘芒不屑地弹了弹烟灰,顺便抠了抠脚丫子,“哥几个在门口抽烟不就是为了不让烟熏到你呗,你还有啥不满?”
旁边陈永仁还是睁着那双永远忧郁的眼神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喃喃自语:“你说我一个刚出道的小演员,怎么就忽然得了威尼斯影帝呢......”
他到现在还感觉自己在做梦。
方别笑了:“想那么多干嘛,拿了就是拿了,难道你还想去混个奥斯卡影帝?”
刘芒斜睨陈永仁一眼:“得了吧,拿了个威尼斯影帝不错了。国内那些阿猫阿狗随便拿个什么野鸡奖都敢叫影帝,你们说影帝咋就这么不值钱呢?”
方别挑了挑眉:“我说胖子,今天吃枪药啦?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之后他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懂了,你是怕吴凯没得奖,然后你就亲不成他了是吧。”
“滚犊子!”刘芒没好气道:“老子是怕他得了奖。那小子不是好人,我真想不明白老方你为啥要在微博上替他说话,他当初可还雇水军黑你来着。”
“奈何水军不给力啊。”方别一声叹息。
没事儿搞什么(大概八点二十发?
这么不专业的水军也能在业内混的?
这能说这年头水军行业的歪瓜裂枣也越来越多了。
屋内的吉良吉影打开电视:“金凤奖颁奖要开始了,三位不进来看看?”
刘芒提不起兴趣:“金凤奖?土鸡奖还差不多。那地方比的就是钱,有钱你还不一定能上,得看你背后的公司给不给力,看着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他这么一说,方别反而来了兴趣,“走走走,我现在倒挺想看看都谁能获奖的。”
比如什么扑克脸影帝啦,瞪眼死人脸影后啦之类的,方别特别感兴趣。
他甚至想看他们的获奖感言。
看看他们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领奖。
说实在的,把领奖时候那个“惊喜表情”的演技放到戏里,他们也不至于把国内的那些奖项搞的完全没了公信力。
刘芒不情不愿跟着他进了屋,边走还边嘟囔:“不就是卢老头的公司捧出来的那几个流量小腊肉呗,你说那几个也都过三十岁了,为啥演技就没一点儿提升?”
方别扭头呛了他一句:“让你天天演戏的时候数一二三四五,你也锻炼不出来。”
漫长的等待,当主持人尬聊以及嘉宾们假笑过后,奖项终于开始了。
打着哈欠的方别等人也提了提神开始疯狂吐槽。
“你们说为啥老聂他们就没被邀请?他们哥几个奥斯卡跟威尼斯都拿下了,结果这小小土鸡奖都没入围?”
“废话,人家都没邀请咱剧组好吧,况且就算邀请了你去啊?”
“不去,傻子才去。跟耍猴玩儿似的。”
“嗯?这女演员挺漂亮的,演的啥?”
“鬼知道,不过我看她像整过容。”
“又是废话,这鼻子一看就是垫的,还有下巴、眼角都做过。没看她笑起来嘴都不敢咧,那是怕脸崩喽。”
“你说脸都僵成这样了,还怎么演戏?话说你怎么看出来她啥地方整过的?”
“唉......咱苏大小姐看电视的时候只要出现女的,她就喜欢挑刺,一会儿这个整过啦,一会儿那个也整过啦。不过挺奇怪的,她性子按说挺冷来着,可为啥看电视的时候喜欢这样?”
“老方,她看电视的时候是不是你也在一起看?”
“是啊,怎么了?”
“......”
这岂不是废话!
人苏大小姐对你方别有好感,你这家伙看电视的时候肯定喜欢盯着人家漂亮姑娘看。
苏大小姐能不酸上两句?
人家一个纯天然大美女在你眼前晃悠,你特么就去看电视里的整容脸?
人没给你甩脸色算不错了!
刘芒酸的一比。
整间美甲店里都散发着柠檬的清香。
方别表情特落寞:“你们懂个屁!唉......你们都不知道我为了你们放弃了什么......”
为了你们这群沙雕的梦想,本大爷连一整条街的门面房跟一整栋住宅楼都特么没要!
那可是加起来光租金一个月就有七八十万的房产啊!
刘芒你们要是没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你们对得起我吗?!
刘芒气得不行:“我总算知道张导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你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贼特么欠揍!
“他那是嫉妒我年轻有为又长得帅。”
“拉倒吧!算了,先看电视,我懒得跟你废话。”
电视上已经开始颁发最佳男女主了。
方别挑了挑眉:“这女的......不就是之前曝出来的那个念台词数数的女的?这特么也能成影后?”
刘芒无所谓道:“那男的全程一个表情都能拿影帝,人家只是数数而已,顶多再往眼睛里滴眼药水,这已经够敬业了好吧。莫非你歧视人家是女的?拳师警告啊我跟你说。”
“少扯淡,最佳影片要出来了,我觉得是《人间不值得》,你们觉得呢?”
“吴凯这家伙人虽然不咋地,但这部电影还行,我感觉也是他。”
“哈!那看来你是亲不成他了。”方别笑道:“不过你在这儿祈祷啥呢?他得奖了你不用亲他不是该高兴?”
“我宁肯亲他也不想看到他得奖!”刘芒双手合十,嘴巴里念念有词,“老王保佑......正确女神保佑......保佑吴凯千万别得奖......”
方别乐了:“那玩意儿你也信?信那些还不如跟我一起信飞天意面神教。”
“但那些管用啊,咱两部电影拜过他二位之后不全起飞啦?”刘芒反驳他,“先不说他们显不显灵,那万一吴凯钱没塞够呢?也不对,这次主审就是他那岳父,评审里还有徐匡复那老头......”
............
金凤奖颁奖现场,吴凯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热闹的气氛。
看着周围那些人的假笑,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恶心的情绪。
“金凤奖的得主是......吴凯《人家不值得》!恭喜吴导!”
台上颁奖嘉宾的声音传来。
吴凯忽然觉得一阵空虚。
周围那些欢呼声、鼓掌声在他耳中都变得遥远。
他缓缓走上台,从嘉宾手中接过那尊金光闪闪的奖杯。
他扫视着整个大厅。
最前排,是徐匡复微笑鼓掌的脸。
他身边,是岳父卢生严欣慰的笑脸。
吴凯大脑一片空白。
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你想要当一辈子的懦夫吗?”
闭上眼,再睁开。
他的眼中已没有了迷茫。
他看了眼下面的卢生严,看了眼徐匡复,看了眼那些国内的名导,看了眼在场的一众衣着光鲜的“演员”们。
最后,他抬头看了眼刺目的灯光。
他拿起话筒,声音平静:“我曾经以为,我没有错;我曾经以为,我是年青一代的导演中最出色的那一个;我曾经以为,我接近了梦想。”
卢生严的表情变了,这和原本的感言不一样!
吴凯还在继续说着:“但有一个人,我不如他。他比我会做人,他比我会拍电影,他的团队更是比我的团队出色。”
“但他今天没有来,因为他的电影没有入围。”
场内的掌声停止了,无数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不知道吴凯想要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吴凯说的那个人是谁,但大家不是有默契说好今天完全当那个不与圈子接近的人不存在吗?
徐匡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卢生严一向儒雅的脸也变得扭曲:“他怎么敢......!”
吴凯没管那些骚动,他继续说着:“拿到这个奖,我会成为国内电影年青一代导演的领军人物,我从此可以扶摇直上,几十年后,我也可以坐在下面当一个评审继续品评着那些可以让我满意的年轻导演。”
“但是我想拍电影。”
“但是我想拍好的电影。”
“但是我想拍国人自己的大片,我想走出去,我想让外面的人知道,国内除了方别张洛,还有个不错的导演叫吴凯。”
“但是......”
他看了表情狰狞的卢生严一眼,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快意。
“我拒绝。”
放下奖杯,丢下话筒。
他走下舞台。
他绕过徐匡复。
他绕过卢生严。
他绕过那位“影帝”还有那位“影后”。
他走上过道。
他把那些人都丢在了身后。
他走出了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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