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被人冷落的心情的确很不好,虽然,唐崩很是希望梦同学一直冷落着他,甚至把彻底忘掉,但是,世上最让人委屈的,不是遭遇无视和冷落,而是迎接一种前途未卜的忐忑揣测。
梦同学斜视了他一眼,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一张椅子,道:“唐老请坐。”
唐崩落座之后,心里更是不安,梦同学太过冷静了,他明明很是着重唐崩的秘密,星夜向赝品杜默若打探他的秘密,然后,又不远千里北上京城追寻而来,更为了掌握到他,不惜跟朝中权宦木灵道对掐。可是,于今,唐崩就在眼前,已在他掌握之中,他居然没有一点儿应有的迫不及待的兴奋表现。
梦同学斟了杯茶,推到唐崩面前,然后,才缓缓道:“唐老,你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三年前,那一个寒冬腊月,你远赴西北地区,路过一个村落之时,却是何故把该村落老少妇孺共计一百五十三口人,全部屠杀了呢?”
唐崩脸色大变,原本刚刚端起茶杯的手猛一颤抖,把茶水都晃动了出来,洒落桌上。梦同学冷冷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道:“一百五十三口人,其中,妇女儿童占了大半,且里面还有三名孕妇,即使是排除掉双胞胎或多胞胎之可能,也是须得外加三条人命,也就是说,总共死在唐老手上的人,实际上,是一百五十六人。”
梦同学语气没有半点感情的色彩,漠然道:“唐老,你好大的手笔啊。”
唐崩手指颤巍巍的离开了杯子,虚按着桌面,仿佛不敌寒风而瑟瑟发抖,眼睛缓缓闭上,嘴角抽动,面上的肌肉扭曲着,仿佛无数条蚯蚓在上面爬动着。
梦同学沉默了。
过来好一阵子,唐崩的嘴巴才慢慢颤动,抖出一句:“那是一场噩梦......我是一个罪人呀......”
梦同学道:“唐老,如果是江湖争斗,倒也便罢了,可是,他们都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呀,你何忍......”
唐崩缓缓睁开眼睛,缓缓道:“三少,老朽当年犯下滔天罪行,天怒人怨,不容饶恕,此乃事实。只是,老朽想不通的是,既然全村所在之人,皆没有幸免,可谓无一活口,绝对隐秘,却是不知你是从和得知?”
梦同学淡淡道:“人在做天在看。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君不见几多陈年罪孽,作恶者看似逍遥法外,遁迹天理惩罚,可是,却终归他年有时,难以躲开天威清算,屡报不爽,只不过,有的人获得现世报,有的人却把报应留给了子子孙孙。”
唐崩摇摇头又点点头,倘若,不是三少安排了于康出手拦截,昨夜,他唐门的儿孙,便要为他的罪孽买单了。
而事实摆在眼前的是,三少需要他给出当年为何行凶的理由,否则,他昨夜保得唐门一时,却绝对不会再次保护唐门的。唐崩又是闭上眼睛,天人交战,沉吟了许久,终于一声长叹,睁开了眼睛,赤红,好像要滴落血一般,缓缓道:“当日,走入该村子的,不是老朽一个人,而是三人同行。”他的双眼猛地一睁,看着梦同学,震声道:“莫非,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告诉你的?!”
梦同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可置否。
唐崩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可能,绝不会是他们。”
梦同学道:“你凭什么如此肯定不会是他们中的谁告诉我的?”
唐崩道:“这样说罢,当日,我们三人一起,带了一份非常重要的公文,只因急于赶路,错过了驿站,方在村子滞留一宿的。哪里料到,早上起来,却发觉那份公文不见了!”
唐崩沉声道:“刚才说了,那是一份非常要紧的公文,倘若丢失了,别说我们三人死无葬身之地,便是举家老少,也势必连坐遭难。于是,着急起来,便把我们留宿的三家人全部押到一起进行拷问——嗯,由于事关紧要,手段自然有些残忍,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梦同学道:“可是问出来了没有?”
唐崩摇摇头,道:“没有。”
梦同学冷笑一声,道:“当然是问不出来的,因为,那份绝密公文由头到尾都不曾丢失过。”
唐崩道:“是啊,可是,老朽当时却是不知,见他们二人一样好像天要塌下来的着急模样,以为的确是丢失了公文,哪里会想到,原来,他们早在暗中设好计谋计算与我。”
唐崩顿了顿,道:“待得把三家人折腾弄死之后,同行一人才似乎想起什么事儿,回到他留宿的人家墙壁逢中取出公文。而到了此时,村里的人也知道了三家人遇害之事,顿时群情汹涌,围堵着我们三人,不让走。”
梦同学冷冷道:“他们只是一些普通百姓,而你们哪一个不是武林高手,你们要走,那些普通百姓如何能够拦得住?”唐崩道:“理是这个理,但是,一个同伴却说了,我们杀了这里的村民,如果他们上报官府,官府追究起来的话,我们此行便将会暴露了。”
梦同学冷哼一声,道:“这个时势,我们汉人的百姓命贱如刍狗,即便是被杀害些人,也不敢报官,免得伸冤无果还落得个招惹祸事,反受其害。”
唐崩道:“我也如是说。可是,却不想,他们二人一致认为,常理许是如此,但凡事皆怕万一,倘若碰上个好像洪进手之类的官员,说不定还真被他折腾出意外事端来着。于是,只好狠心下来,杜绝后患,将整个村子的人,都给......”
梦同学忍不住道:“那份绝密公文,究竟是什么内容?”
唐崩微微一愣,讶然道:“怎么,三少,既然那人可以告诉你这件事儿,没道理不会还把公文的内容保留呀。”
梦同学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件事是一个死人告诉我的,你会相信吗?”
唐崩道:“死人?谁?”梦同学道:“杜默若。”
唐崩呆了一呆,道:“杜默若?”
梦同学缓缓道:“昨天。雷天横带我去见了杜默若,开始骗我说杜默若是在南疆因为泄露他人秘密被仇家施以辣手所致,然后,深夜返回地窖把杜默若处决。事实上,他没有说谎的是,杜默若三个月之前,的确去过一趟南疆。”
唐崩道:“欺骗人之言语,宛如掺假酒水,自是不能完全是假的白水,也须得掺和一些真的东西,只有那样,才可以让人真假难辨。”
“只不过,”唐崩摇摇头,“杜默若便是曾经去过南疆,那又怎地,即便是三少你在杜默若死后,返回去研究,也研究不出什么结果罢,何况,还居然扯出老朽三年前的事情,这,未免有些太扯罢?”
梦同学道:“我当时也是如此认为。所以,我返回到那地窖之中,坐在杜默若原来呆着的床上,苦思冥想。在此,不得不说,雷天横还是对杜默若留有好友余情的,除了就地挖坑把杜默若好生埋葬之外,屋里的其他事物都没有动过丝毫。”
唐崩道:“一个瞎子、聋子、哑巴,还能够有什么作为,自然不用太过关注,杀了便是了事。”
他看着梦同学,道:“难不成,三少在地窖之中,通过苦思冥想,好像传说中的藏密绝学使用冥想就可以沟通幽冥之魂,然后,杜默若给你透露了秘密?”
“不,”梦同学缓缓道,“我在想,缘由何故,我这头刚刚从海外归来,便收到了特殊渠道的信息,杜默若在联系我,告诉与我关于你唐崩唐老的秘密。”
唐崩微微一震,道:“计算起来,该是他打自南疆回来京城之后便暗中安排人到江南了。由于他本来就是吃那一行专门挖掘人家秘密的饭,手底下也有些人手,派人做事,乃情理之中,原在老朽和雷天横的掌握之中,不足为虑。只是,这次派遣江南一事,却瞒着我们二人,极为隐秘的行动,才引起了我的疑心,使雷天横暗中查探。果不其然,当雷天横赶到之时,他的人便跟你接头啦。”
梦同学叹息道:“遗憾的是,当时风猛雨大,我居然没有仔细分辨里面还有另外一人屋里,便冒然相询,那个杜默若的迟疑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实在是我害了他。”
唐崩道:“这是怪不得三少的,三少年纪轻轻,却名满江湖,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自然是以为世间一些邪魔外道不敢触犯,大意之下,失了防范,也是正常。何况,当三少你提及了老朽唐崩之名,不管那个假杜默若是否回答,送命是必然的。”
梦同学同意,雷天横在当场,他是决计不会让唐崩的秘密外泄的,一条线挂着的两只蚂蚱,谁倒下谁都不会好过。
唐崩好奇的,是以后的事情,一个假冒的杜默若死了,另外一个真品杜默若也死了,他们明明都给封住了嘴巴,却是又如何把唐崩的秘密告诉梦同学?
最最主要的,是,三年前,屠村事件,除却当年一起的三人之外,没有第四人知道,杜默若又是从何处获悉的?
梦同学道:“当年,西北一地某村被惨绝人寰大肆屠杀,虽然官府刻意不作为加以隐瞒,但是,结果还是引起了江湖轰动,招引无数正义之士前往查探,但是,由于凶手手段狠辣,所有房屋皆被烧毁,尸体也被焚烧,无果而终”
梦同学喝了口茶,然后又道:“可是,世间总有那么一些心性坚韧不服输之辈,尤其是好像杜默若这等专职挖掘秘密之人,他居然认为此乃天大的商机,倘若可以查出血案始末,很可能会大发一笔。于是,他独自潜入那个被列入‘死亡**’里面。这一去,竟然让他有所收获,见到了一个疯子。”
唐崩一怔:“疯子?”
他凝神极力思索了一阵,忽然脸色变了变,道:“是个十五六岁的疯癫小孩?”
梦同学道:“那个孩子本来一点都不疯癫。”
唐崩道:“他本来不是?他从屋里跑出来,疯狂大笑,我们准备对他动手之时,他忽然掉头跑进已经燃烧起来的茅屋里面,再也没有出来了,自然已经死在大火中。”
梦同学道:“他是睡梦刚醒,看见父母皆死去,悲痛欲绝,一时情绪失控,被吓傻了。他跌跌撞撞奔进屋里,或许命不该绝,脚下绊着什么东西,摔跌了,刚好跌进一个水缸里面,而你们担心有外来之人发现罪行,便也没有久等下去,匆匆离开了该村。”
唐崩叹息道:“老朽实不愿为之,奈何,后来,才知道,那二人如此做作,便是把老朽跟他们彻底绑在一起,否则,将以此作为威胁,公诸于众,导致老朽必遭天下英雄追杀之,唐门,也就覆灭在即。老朽,没有了选择。”
梦同学道:“其实,我还要告诉唐老一件事情。”
唐崩道:“什么事情?”
梦同学道:“当夜,在那个村子滞留的客人,不止你们三人,还有三人。”
唐崩微微一震,然后,很快明白过来了:“那个孩子和他的父母?”
梦同学点点头,道:“是。”唐崩想了想,道:“他吱呀吱呀的又是嘻哈大笑又是胡言乱语的,也没那个心思注意他要表达什么,现在想来,好像真的不似中原汉人。”
梦同学道:“他们一家子,是苗人,是从南疆回苗疆路过的。”
唐崩道:“南疆回来的苗人?”
梦同学道:“是。所以杜默若为了求证,又带着那孩子深入南疆调查,结果,证实了那孩子所言非虚。”
唐崩道:“那孩子不是吓傻了么,他的言语如何让杜默若相信?”
梦同学道:“他只是一时的情绪失控而已,经过杜默若的耐心调理和抚慰,终是获得清醒,才把当是之悲剧详细复原。”
唐崩道:“还原?一个半大个子,他的有限见识又能够知道什么东西?”
梦同学道:“或许,正是她的年纪小,让你们忽略了很多的东西,才失去了该有的关注。”
这一点,唐崩倒是赞成的。
毕竟,年轻,社会资历不足,会让人自然而然的产生各种忽视他的存在。
梦同学道:“而恰恰如此,那孩子活下来了,被杜默若带到南疆。然后,找到了那孩子的亲戚,并从中获悉了一个惊天隐秘。”
唐崩忍不住问道:“什么惊天隐秘?”
梦同学道:“原来,苗家儿女,但凡生命受到威胁,便会自然而然的发出潜能攻击。”
唐崩微微一愣,道:“潜能攻击?”
梦同学道:“嗯,也就是我们说的蛊。”
唐崩脸色又是一变,声音微颤:“莫非,他们在生死之间,会对他们的敌人发出蛊毒?”
梦同学道:“正是。其名曰‘绝命蛊’,乃施法者命悬一线对敌人的最后报复一击。”
唐崩脸色大变,道:“绝命蛊?”
梦同学道:“嗯,此蛊无痕无迹,使用人之身上,也感觉不显著,但是,每到月圆之夜,便心口作疼,而这种痛苦,随着时间逐渐加剧,到了十年之后,便心头疼似蚁噬,生不如死。”
唐崩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这就难怪了,这三年以来,每月心疼一回,还每次逐渐加剧痛疼,老朽还以为是操劳所果,未曾想及,却是‘绝命蛊’之根源。”
梦同学淡淡道:“所谓报应不爽,即便是我不加追究,唐老三五年之后,也要遭到报应的。”
唐崩沉吟了一阵,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问道:“三少,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梦同学道:“你说。”
唐崩道:“据老朽所知,讲句得罪的话,你三少并非那等闲着蛋疼没事找事的所谓侠义中人,却是何故,平白无故要搭这么件事儿?”
梦同学道;“第一,那孩子的父母,恰巧是我夫人于谦宝的亲戚,第二,唐老当年的秘密关键到我大舅子赫连蒙的冤案。”
唐崩一呆,道:“不会那么凑巧吧,那孩子的父母是尊夫人的亲戚?”
梦同学点点头,道:“嗯。”
唐崩忍不住道:“三少,所有这些,究竟是你凭空想象,还是杜默若那个死人告诉你的?”
梦同学道:“很多的信息,杜默若在那张床上刻画下来了,这也是他为何非要联系我的道理所在,他认为我既然是于谦宝的夫君,于谦宝亲戚的悲惨事件,该让我知道,和了结。至于,那绝密公文是否关系我大舅子赫连蒙之冤案,只是我从时间上个人推测的。”
唐崩没有再问下去。
显而易见的,长达三年,杜默若既然已经在南疆获悉事情始末,自然得知中了“绝命蛊”之各种症状,然后,他亲近在自己身边,有心暗中观察自己每次蛊毒发作之症状与那孩子所言印证,自然可以决断自己便是当年屠村之凶手,估计激发了他某些该死的侠义精神,把自己出卖给三少,好让三少来对付自己,匡扶正义,为民除害!
我呸!
唐崩此时恨不得把杜默若挖出来鞭打一顿,不过,思及自己的罪孽之深重,却是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的。
梦同学手指头轻点桌面,幽幽道:“唐老,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份绝密公文的内容吗?”
唐崩道:“三少,老朽......”
梦同学淡淡道:“唐老,你可以不说,我也不勉强,只不过,今日之后,恐怕唐门上下,绝不会好过了。”
唐崩黯然。
连赖以同盟的木灵道都对他下手了,这世上,还有谁,会再给他生存的空间?
唐崩长叹一声,轻轻道:“三少,老朽说了便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