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刚刚答应得爽快,可韩绍这个主心骨一走,齐朔还是免不了有些心虚。
北门正面,直面始毕的王撵行辕,蛮骑又是顺风而下。
用屁股想也能想到,这北门必是其进攻的主要方向。
不过好在侯爷在这里投入的力量也是最多。
这让齐朔心中顿时安心不少。
至于侯爷临走前那半句未尽之言,齐朔心中略作回味,便不再多想了。
大敌当前,只有活下来并且赢得这一战,才有资格去想以后。
现在去想这些,无非是自寻烦恼罢了。
念头转到这里,齐朔终于将注意力重新转向了眼前的战事。
这时,身边一道冷硬的声音提醒道。
“齐参将,蛮狗看样子要退了。”
蛮狗也是人,不是失了智的无脑牲畜。
主将一息被杀,所有冲上城头的族人也是上来就死。
这种看不到希望的白白送死,是人都会心生畏惧。
然后生出退意。
齐朔闻言,顺势向城下看去。
果然除了那些已经沿着城墙攀附而上的蛮族,剩下那些临近城下的此时似乎陷入了进退两难境地。
有些热血上头继续要往前冲,而有些心志不坚的已经开始调转马首,准备转身回撤了。
而这进退之间,很快便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混乱。
“要不要趁机出城,冲杀一番?”
不可否认,抓住这个敌人混乱的机会出城冲杀一番,斩获定然不会小。
只是听闻这般建议的齐朔,短暂思虑了片刻,便摇头笑道。
“不用,只是蛮狗的小把戏罢了。”
“真要出城,可就中了他们的奸计了。”
这话说完,齐朔这才猛地回神,刚刚跟自己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如今城防营的统将姜虎。
于是赶忙讪笑着补救道。
“叔父你看,城下这些蛮狗虽乱,可他们身后那四个万骑却是稳得很”
姜虎顺着齐朔的目光望去,果然便看到除开城下这个群龙无首的万骑,剩下四個万骑虽然主动退出了一定的距离,可这个距离却是处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微妙境地。
看似是陷入了犹豫了之中,可实际上只要他们想便可在短时间内直扑城下!
姜虎顿时明悟。
“所以他们这是准备拿城下这些人当诱饵?”
一旦出城迎战,不但会被这四个万骑一拥而上,围杀在城下。
还可能被反过来趁机破开城门,攻入城中。
意识到这一点,姜虎不禁有些后怕,看向齐朔的目光也不免有些惭愧。
说到底,他当初不过是个小小什长。
而齐朔等人早先都是统率五百骑的曲军候。
层次不同,眼界、能力自然差了不止一筹。
可听闻这话的齐朔,却是一脸赞许道。
“叔父动若秋毫!果然英明!”
这般明显的马屁,让姜虎忍不住面露苦笑。
“齐参将就不要给姜某戴高帽了。”
“另外,你我同为参将,这叔父之称,姜某万万不敢当之!”
论修为、论官职,二人皆是相当。
甚至就连年纪,两人也是差不离。
这一声‘叔父’,齐朔叫出口不脸红,他姜虎反倒是臊得慌。
只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齐某人的面皮,面对姜虎这话,他只当没听到一般。
面色崇敬,口中兀自道。
“接下来的战事,还请叔父多多指教齐某啊!”
姜虎无奈,只能抱拳作揖道。
“不敢当,既然侯爷任命齐参将为这北城主将,姜某便会听从齐参将号令!百死不悔!”
百死不悔?
这玩笑可开大了。
但凡姜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差池,就算侯爷念在过往情谊的份上,不扒了他的皮。
来日,他齐朔的下场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别忘了,镇辽城那边可还有一位姜娘子呢!
虽然他跟那位姜娘子照面不多、了解也不深,可单从吕彦那厮偶尔透露出畏之如虎的态度来看,就知道那姜家娘子绝对是个不好相与的‘狠角色’。
更何况那位姜家娘子还有李文静这个假父做靠山
真要是被记恨上,齐朔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只是此时他也不好将话挑明,只能暗自头痛地打着哈哈道。
“好说,好说。”
这般闲言之后,齐朔便趁着这个蛮族攻势渐缓的空隙,盘点一番手中握有的力量。
破罡弩、镇辽重甲,这些都是他能够守住北门底气。
而姜虎这样的六境大能更是底气中底气。
不过好在不论是姜虎这个侯爷叔父,还是跟随那十万镇辽军一起进入冠军城的镇辽诸将,都表现得极为配合。
特别是在等下方那四个蛮族万骑见这北门并未中计,气急败坏之下,彻底抛下一切大举攻城的时候。
在场几位镇辽军六境大能个个面露佩服之色。
“后生可畏啊!”
刚刚那些蛮狗佯装混乱,他们虽然也意识到了几分不对劲,可终究比不上齐朔只一眼便洞彻蛮狗意图和算计的敏锐与果决。
窥一斑可见全豹。
原先对那位冠军侯将这北门关要交给齐朔有所怀疑的他们,这一刻彻底信服。
而面对众人的赞誉与感慨,齐朔却是表现得极为平静。
因为此刻的他也明悟过来,这是侯爷给他的一个机会。
就如同侯爷先前主动点名让冯参出城冲杀一样,能不能把握这个机会,就要看他们自己的了。
冯参横刀立马,单骑一人喝止数万铁骑,自此之后必然名动天下!
而他齐朔呢?
望着那些面目狰狞有如蚁群一般涌上城头的蛮狗,齐朔心中发狠。
‘难不成老子还不比上那个没脑子的夯货?’
念头一动,齐朔手中镇辽长刀前指。
“重甲近前!挡住他们!”
“神机营,射!”
转瞬之后,刚刚平缓了几分的战场喧嚣,再次激烈起来。
城头激战正酣,城中也在戒严。
侯府衙署的两千不良人执兵上街,一边宣读安民告示,一边镇压不法。
但凡有异动,要么锁拿、羁押至牢房之中。
要么当场格杀。
这一切在六扇门的暗中帮扶下,显得井然有序又格外肃杀、冷酷。
沉疴下猛药。
乱世用重典。
值此大战当头,非刑杀无以镇住某些心怀叵测之辈。
只是让韩绍意外的是他竟然从中看到了各个世族高门的影子,只是他们不是在背后搞事,而是在凭借自身的力量走到了明面上,帮助维持城中秩序。
有些甚至从各自商铺中搬出了物资,准备往城头送去。
这其中就论涿郡陈氏和交县周氏最是积极。
韩绍只神念稍稍一扫便发现这两家基本算是将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可谓是毫无保留。
“这世族高门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听到韩绍这声笑言,一旁的吕彦想接话,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在此之前,他自然能够毫无顾忌地应和侯爷的话。
可现在却是少了几分底气。
没办法,谁让这涿郡陈氏跟他成了姻亲呢?
虽然这事本非他所愿,属于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可该避讳的东西,还是该避讳。
这一点,吕彦向来都很清醒。
而眼看吕彦不接话,韩绍轻笑一声,也不强求。
只是随口笑问了一声。
“这世家贵女的滋味如何?可还满意?”
这话出口,韩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
毕竟那陈家女可是吕彦的正妻,自己这话问得有些过于轻佻了。
正想着如何将这个话题圆过去,却见吕彦这厮平素冷淡的脸上闪过一抹微红,小声回应道。
“很很润。”
“多谢侯爷厚赐!”
果然,这世上任何人都逃不过王某人的‘真香定律’。
之前韩绍几乎是动用权威,强行按着吕彦的头娶了那陈家女。
可如今尝到了滋味后,怕是给这狗东西一棒子也舍不得松口。
韩绍一阵无奈失笑。
可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告诫道。
“不管怎么样,那陈家女也是你嫡妻,既然入了你吕家门,你也当敬重几分。”
“不可将你在军中的那一套带入家中,欺辱、怠慢了人家。”
妻与妾不同。
妻,与夫齐也。
阴阳相辅,亦相成。
最起码在礼法上,夫与妻在地位上是平等的。
听到韩绍这话,吕彦稍稍愣了一下。
随后才明白过来侯爷这是教他如何治家,心中感动自不待言。
努力平复了几分心绪之后,吕彦拱手听命。
“喏。”
“彦听令!必会好好待她!”
听令?
听个屁令!
见这厮犹自有些不开窍,韩绍差点被气笑了。
“这不是军令!”
“本侯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能管到你吕家后宅?”
说完,韩绍不得不顺口教了他一些哄女子开心的套路。
从未接受过这方面‘教育’的吕彦,听得一愣一愣,颇有几分惊为天人之感。
见这厮一副谨受教且豁然开朗的模样,韩绍也不禁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
“家和万事兴,要谨记。”
他之所以跟吕彦说这些,除了几分身为‘媒人’的自觉与对吕彦这个亲近之人的真正关心,也有拿他作为模版,做上一番试验的原因。
周玄之前说的那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世族高门根深蒂固,短时间内是解决不了的。
手段太过强硬,反噬也大。
不如尝试着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解决、慢慢消化。
只是吕彦却不知道韩绍心中的真正想法,此刻的他只感觉正跟自己絮絮叨叨的侯爷,就仿佛家中兄长一般。
这种亲近与荣宠,除了为之效死,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侯爷”
见吕彦嚅嗫着嘴唇的样子,韩绍故作不知,轻笑道。
“行了,跟本侯学着点,保你家宅安宁,终身受用!”
“喏!彦都听侯爷的!”
吕彦这话说完,随后却是不无担心道。
“侯爷这就将四门防务交给他们,万一生出事端”
李靖等人的能力,他是相信的。
可战场之上,有时候看的不只是能力,更多的还是实力。
蛮族数十万大军压境,更有始毕那条疯狗亲临城下。
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侯爷这般平静。
而韩绍见他这话题转换得这般生硬,便知道这话他其实忍了有一阵了。
瞥了一眼眉峰紧蹙的吕彦,韩绍直接道。
“放心,短时间他们不会有大动作的。”
而既然蛮族暂时不会有大动作,上三境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他继续待在城头上也只不过当个摆设,反而还会让齐朔这些人束手束脚。
那还不如将舞台让出来,给他们一个历练、露脸的机会。
说完,见吕彦依旧不解。
韩绍想了想,便将所谓‘祭品’一事,顺口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吕彦双目一瞪,倒吸一口凉气地道。
“竟如此?”
饶是随着如今地位渐高,看到了不少世间的残酷真相,可吕彦还是被蛮族的‘大手笔’震惊到了。
数万、十数万同族的性命说拿来葬送便拿来葬送。
这等冷血与酷烈的手段,吕彦忍不住冷哼一声。
“果为禽兽之属也!”
韩绍笑而不言。
如果不是姜虎,如果不是公孙辛夷,如果不是吕彦这些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忠勇将士
如果不是他们给他提供了一个心灵锚点,他韩某人未必不会成为这样的‘禽兽之属’。
心中感慨间,韩绍再次看了一眼如今还算平静的冠军城中,随后身形一闪便带着吕彦回到了侯府之中。
不说与城头上残肢乱飞、血洒当空的惨烈景象相比,就以城中的紧张与肃杀来说。
此时的侯府之中也显得格外平静。
这里外之间的一动一静,仿佛身处完全迥异的世间一般。
一者血肉横飞,一者岁月静好。
当然这份所谓的岁月静好,其实也只是假象而已。
女侍平静面色下的惶恐不安,在其轻盈却稍显紊乱的步伐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去岁定北、廊居二城的殷鉴不远。
一旦某些不忍言的事情发生,男儿战死固然惨烈,可她们这些身姿姣好的女子,其下场怕是比死还可怕。
一想到那些肮脏狰狞的蛮族会在自己身上做出那等恶心之事,不少女侍眼中惶恐更甚。
其中一名女侍更是在慌乱之下,失手将手中捧着的物件摔落在地。
不过好在这物件不是什么易碎器物,就算掉在地上也是借着惯性向前滚落。
女侍赶忙去追,可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掌却是抢先一步将之捡起。
然后顺手递还给女侍。
女侍接起,刚要屈膝谢过,可一抬首看到那张面冠如玉的熟悉面庞,口中的感谢之言顿时被堵在嗓门。
一张白皙秀丽的如玉面庞,更是煞白一片。
“婢子失手,侯爷恕罪”
韩绍锦衣袍袖一摆,顺势阻止了女侍的叩拜,口中温和笑道。
“东西摔了只是小事,走路小心着些”
似乎没想到韩绍这般反应,那年岁不大的女侍一时怔愣在了原地。
直到后面跟着的其他几名女侍近前提醒了一声,才匆忙谢恩。
韩绍目光扫过眼前的这些女侍,忽然道。
“就算本侯的将士死绝了,还有本侯。”
“在本侯死前,这天塌不了。”
吃一堑,长一智。
当初草原逃命时,那百余女子给他的震撼与遗憾,他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身后的吕彦似乎看出了韩绍的神色变化,心中叹息一声。
刚要摆手让这些女侍退下,免得坏了侯爷的心情。
可这时韩绍却是忽然好奇问道。
“伱们拿这些东西,这是”
身前那年长一些的女侍闻言,赶忙屈膝行礼道。
“回侯爷,陈夫人新入府中,虞夫人怕那边太过简陋,便让我们前去布置一二。”
陈夫人?
哪个陈夫人?
韩绍稍稍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自己那天确实允了那陈家嫡女一个名分。
这诸事繁多,竟忘了这一茬。
他身后的吕彦闻言,也是一愣。
他也后来知道这位的存在,才明白过来那天周玄跟自己说的恭喜是什么意思。
他娶的是陈庶的嫡女。
而陈庶虽然不是涿郡陈氏的嫡系主脉,却也是近支。
这样算下来他与侯爷倒是勉强算是连襟了
念头倏忽转过之后,吕彦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瞥了一眼韩绍的神色变化。
然后才试探道。
“侯爷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韩绍闻言,扭头略带深意地看了吕彦一眼。
是人都有小心思。
这跟忠心与否并无关联。
也无关痛痒。
只是这前方将士在阵前浴血厮杀,老子难不成要在后方床笫之上‘浴血’冲锋?
这
“这合适吗?”
听到韩绍这话,吕彦认真点头。
“回侯爷,这”
“这太合适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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