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边军一小卒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大巫!假子!

    人活一世。

    在每个阶段所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有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比大巫感受更深了。

    他这一生,经历过国破家亡、宗庙倾覆的极尽凄惨之事。

    年轻热血的时候,一心想要复兴家国、重建宗庙。

    为此不惜蹉跎数百年大好年华。

    好不容易看到了点希望,却不曾想自己是遇到了那个千古无二的西楚霸王。

    他这个楚国王孙在那样的人物映衬下,恍若随意摆弄的小丑。

    后来心灰意冷之下,假死脱身,总算安稳了些日子。

    本打算就此沉寂下来,了此残生。

    却又骤然听闻那堪称当世无敌的家伙,被困垓下、四面楚歌。

    心中再次火热的大巫化作一蓑笠船夫舟乘乌江,本想趁机嘲讽他一二。

    再不计前嫌,与之续谋大事。

    只是他没想到那家伙竟性烈至斯,于乌江河畔饮剑自刎。

    那一日,霸王吻颈,血染乌江。

    端的是可笑、可叹。

    大巫忍不住怒骂一声,‘何其愚蠢!’

    他实在是想不通。

    以那家伙的实力,只要过了乌江,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活着,不好吗?

    只可惜很快他便顾不得思虑这些了,那一声怒骂固然爽快,却暴露了自己。

    也为后来被逼到这草原蛮荒之地埋下了祸根。

    而这草原一待,竟是两千余载。

    “时间过得真快”

    站在圣山山巅的大巫,曾经挺拔的身躯已经佝偻。

    一双浑浊的老眼,望着那一行由黑甲铁骑护佑着的奢华车撵。

    临行前,那腰肢臃肿浑圆的女子,向着圣山盈盈叩拜。

    大巫面容慈和,摆手示意。

    “去吧。”

    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没有太多的不舍。

    毕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能够物尽其用,便已经实现了她最大的价值。

    等到那具奢华车撵悠悠而行,他终于将目光望向了远处。

    眼底的那一抹冷漠终于带上了几分暖意,而且越来越灼热。

    那姓韩的小家伙说得很好。

    落叶,当归根。

    漫长的时间,足以消磨很多东西。

    比如那曾经引以为傲的王血尊贵,又比如那曾经鼓弄天下风云的泼天豪情壮志。

    再比如那曾经卧薪尝胆的矢志不渝。

    这一切都在这悠悠两千余载的沧海桑田中渐渐消散、瓦解。

    只是这样一来,仅剩的那点东西反倒是光彩夺目起来。

    比如回忆。

    他想家了。

    想那一条曲折蜿蜒流传着无数神话与回忆的湘水。

    想那一方沁入了无数楚人血肉与骸骨的沃土。

    想那一片延绵无尽的楚地群山。

    与之相比,这所谓的圣山道统算得了什么?

    这万里草原又算得了什么?

    他老了。

    甚至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道化的迹象。

    曾经看重的、想要的、追求的某些东西,已经都不重要了。

    现在的他,只想回家。

    回到那一方生他、养他的故土。

    见一见那两千余载后的后辈乡人,听一听那已经两千余载不曾耳闻的浓重乡音,便是他余生唯一的执念。

    至于结果是不是真能如那小子承诺的那般,也已经不重要了。

    能,最好不过。

    自己也算是衣锦还乡。

    若是不能,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无非是在道化时,将自己这一身遗泽尽付乡土。

    想必到时候那大雍姬氏也不可能再拦着自己了。

    大巫心中叹息一声,随后眯着眼睛望着神都的方向,亲切问候了一声。

    “艹你妈的,姬天元!”

    “大巫竟真答应了?”

    始毕遗留的这座王撵宛如行宫,空间很是广阔。

    足以充当会客、载客之用。

    一身月白僧衣的法海安坐车撵之内,神色带着几分惊异。

    旁边姿容已经初现几分俊逸的小和尚神秀,好奇地打量着车撵中的陈设。

    韩绍没有回答法海的话,反而将目光望向神秀。

    “这就是你为吾子选定的护法金刚?”

    法海闻言,点头道。

    “神秀颇具慧根,成佛或许差点些许造化,为一护法金刚却是足矣。”

    听到法海这话,神秀收回望向四周的目光。

    抬眼望向居于车撵正座的女子腹间,神色间并无此生为他人而活的不满与愤懑,平静得近乎不似童子。

    韩绍垂下视线,仔细打量了这小和尚一阵,随后笑道。

    “这孩子归入佛门,有些糟蹋了。”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特别是在这个尚未真正学会遮掩的年纪。

    这一双漠视一切的眼睛,就足以看出很多东西。

    听闻这话的法海,不置可否。

    手中念珠波动,摇头道。

    “因果之事,一饮一啄。”

    “今得佛门渡化,或许才是幸事。”

    有人天生虎狼,天下万灵皆为口中之食。

    入得佛门,修得佛法。

    以此制衡天性、消磨戾气,或许不只是对这孩子是幸事,对苍生也是。

    韩绍闻言,一时也说不上法海这话的对错。

    他只是觉得将这样一个天生兵家器胚,关在笼中、戴上金箍,有些可惜。

    所以在短暂思虑过后,便淡淡道。

    “本侯见这孩子颇为投缘、心喜。”

    “不若予本侯膝下为一假子,法师以为如何?”

    一个纯粹的大禅寺护法金刚,放在自家子嗣身边,韩绍还没有心大到这个地步。

    需得打上自己的印记,才能放心。

    听闻韩绍这话的法海,神色有些难看。

    本想说神秀已经出家,当六根清净,不染尘世因果。

    可望着韩绍那明显不是商量、请求的眼神,法海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正犹豫思虑之际,却见神秀眸光动了动。

    视线偏转,转而望向那道居高临下的年轻君侯身影。

    “君侯,我想杀几个人。”

    神秀语气平淡,甚至没有多少起伏。

    仿佛在说自己想要吃饭喝水一般。

    韩绍笑了。

    “杀谁?”

    神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望了一眼身边的法海,随后才道。

    “几个马匪。”

    韩绍懂了。

    目光似笑非笑地在面色沉郁的法海身上扫过,然后点头道。

    “可以。”

    说完,身形一虚,直接消失在这车撵之中。

    车撵中的法海刚要沉喝一声,‘不可’。


    只是他一个七境阿罗汉又如何能够阻止一尊八境天人?

    这短短的恍惚之中,与韩绍一同消失在眼前的,还有神秀的身影。

    佛家是不尚杀生的。

    所以当初面对神秀的请求,法海只是叹息一声。

    “冤冤相报何时了。”

    没有答应。

    可现在韩绍却是带着他,一念便跨越了数千里之遥。

    望着下方那片被掩盖在风雪中的焦土,神秀木讷的神色,越发无神。

    或许是视角不同,又或是这片土地再也看不到熟悉的欢声笑语。

    并未从此寻到记忆中景象的神秀,只感觉分外陌生。

    直到看到村口那棵凋零朽落的老树,他才感觉脸颊有温热滑过。

    在这两行温热将寒未寒之际,耳边传来男子温和的语调。

    “可要多看几眼?”

    神秀点了一滴滑落下颌的水珠,放在口中品味了一二。

    苦、涩、咸——

    随后摇头道。

    “不用。”

    韩绍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八境天人自有神异。

    追根溯源之下,只要留存丁点蛛丝马迹,就足以捕捉到很多东西。

    心念再次一动,便带着神秀消失在这处已经彻底枯萎的村落。

    马匪,亘古皆有。

    不止草原,幽州这片广袤、适合马匹驰骋的大地上同样也有。

    这幽北各郡各县,随着乌丸部的崛起,更是多如牛毛。

    当韩绍带着神秀出现在一处隐秘山坳处时,一群衣衫粗野的马匪正在欢呼雀跃。

    今日的他们收成不错。

    截杀了一小队行商,顺势还攻破了一个不听话的小村寨。

    财货、粮食,最重要的是得到了几个年轻女子。

    这对于他们而言,已经算是大丰收。

    “发财了!发财了!”

    其中一个马匪将沾染了鲜血的财货胡乱在衣服上擦拭了几下,然后放在嘴里重重咬了一下。

    黄金质软。

    看着上面清晰的牙印,马匪哈哈大笑。

    而在这大笑声中,却是女子的惊恐呼喊和绝望哭嚎。

    几个马匪急不可耐地耸动着身子,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另一边有个似是头目的马匪,望着这些混蛋粗暴、肆意的动作,有些不满地呵斥道。

    “妈的!轻点!玩坏了,兄弟们怎么办?”

    无论是什么时候女子都是重要的资源。

    在他们这些马匪当中更是不可或缺的工具。

    能让他们倾泻欲望的同时,更能诞下子嗣。

    至于是不是自己的种,没人会计较。

    反正这种事情也没办法计较。

    马匪头目喝骂着,见那些上了头的家伙充耳不闻,忍不住上脚去踹翻了两个。

    而后自己衣衫一解就要合身而上。

    只是就在这时,他余光一瞥竟看到眼前忽然多出了两道陌生的身影。

    一者锦衣华服,是个面冠如玉的郎君。

    一者却是个小沙弥?

    面对这对古怪的组合,马匪头目狠狠揉搓了下眼睛,差点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亦或是遇到了邪祟?

    猛地一个激灵,马匪头目再也顾不上身下已经无力哭嚎的女子,一面收拢了衣衫,一面拔刀相向。

    色厉内荏地高声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

    从虚空降下身形的韩绍,面上一片平静,只是对身边的神秀温声问道。

    “是他们吧?”

    错是错不了。

    之所以这么问,只是给神秀一点反应的时间。

    而神秀只是匆匆一扫,便从这些人中看到了几张刻骨铭心的熟悉面容。

    随后竟是咧嘴一笑,点头道。

    “是。”

    韩绍被他稚嫩的笑容所感染,也笑了。

    “那你还等什么?”

    说话间,一把刀身狭长的长刀凭空插在神秀面前。

    一眼认出那把刀来历的马匪头目,悚然一惊。

    “镇镇辽刀!”

    在幽州这片土地上,几乎很少有人会认不出镇辽刀。

    更不会有人不知道这把刀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原来你们也会怕吗?”

    口中呢喃着,神秀踱步上前,轻轻握住那把几乎与他等高的镇辽长刀,然后斜着将之从地上拔出。

    刀很重。

    别说在他这个年纪了,就算是未曾修行的成年男子舞动,也是不易。

    不过好在跟在法海身边这段时日,这个曾经只能躲在冰水中望着这些畜生肆虐、屠戮的小沙弥,已经被打下了修行根基。

    长刀拖曳,刀身摩挲着土地,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眼前童子拖刀而行的一幕,有些滑稽。

    可那些马匪却是笑不出来。

    因为他们能感觉到那锦衣郎君的可怕与尊贵。

    “贵贵人,可是小的们无意得罪了贵人?”

    扑通跪地间,马匪头目麻利求饶,并忍痛奉上刚刚劫取的金银。

    “这些钱财尽归贵人!”

    “还请贵人放得一马!”

    神秀脚步微顿,扭头回望韩绍。

    韩绍莞尔一笑。

    “知道有人怎么称呼本侯吗?”

    “他们称本侯人屠。”

    人屠杀人,跟对方求饶不求饶有关系吗?

    神秀心中明悟,随后眸光一亮。

    而这些同样杀人如麻的马匪,在捕捉到‘本侯’和‘人屠’两个关键词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的他们,双目一突,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惊声道。

    “你你是?”

    只是他们这个问题注定是没有答案了。

    那小小的身影拖曳着的那把镇辽长刀,很锋利、也很快。

    单单几个起落,掀起的雪亮刀光便在这片天地间泼洒出艳丽的血色。

    做完这一切的神秀没有去看地上的财货,也没有去看那些衣不蔽体的可怜女子,他只是简单舔了舔嘴角沾染的血腥,持刀回望着韩绍。

    “还差两个。”

    说完,想了想又道。

    “没过瘾。”

    差的两个,已经死在某次劫杀当中了。

    所以报仇得趁早,否则终究难以完美。

    韩绍闻言,失笑一声。

    随后一面给此地六扇门递过去一道神念,一面摇头道。

    “没关系,可以用别的人头顶。”

    “总该让你尽兴才是。”

    神秀闻言,血色的眸光锃亮。

    “谢父亲开恩。”

    听到这声从未听过的称呼,韩绍哈哈大笑一声。

    两人身形再次消失。

    等再次出现已经是一处门楣高大的高门大户面前。

    面对神秀不解的眼神,韩绍笑着解释道。

    “无有因,些许马匪何以肆虐无忌?”

    神秀垂目思索了一阵,随后露出一抹豁然开朗的神色。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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