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了数队卫兵潜行而上的路路突然感到透不过气,濒临窒息的眩晕感让视界中的一切扭曲旋转。
压抑的黑暗如同潮水涌进了视野的每个角落,将铺着红毯的白色大理石长阶染成了破败的深灰,粉刷精致的墙体如依靠妆容挽留青春的女子褪下伪装,露出了皮下厚重的历史积淀,斑驳的墙体上裂隙丛生,深邃的阴影中似乎回荡着意义不明的咕哝。
莫名的恶心感持续了十几秒,重新掌握呼吸节奏的路路小心谨慎地确认四周,确定无人后加快速度隐匿进了一个没有上锁的隔间。
自从被漩涡升起的水柱甩上岸后,她的身体便十分乏力,间歇性的头疼让她怀疑自己在那次冲撞中受了内伤。
“老鼠?为什么那些老爷们会喜欢吃这样的东西,好恶心。”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鼠香着呢,以前的我们要是能抓着成窝的老鼠,可要开心坏了。”
“大老爷们的口味真是奇怪。”
“吃腻了奇珍,偶尔也会想着品尝平民口中的佳肴。”
两个推着餐车的女性侍者的讨论内容吸引了路路的注意,她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显然是显贵居所的城堡上层区域出现了密集的脚步声,不太浓郁的魔力波动被路路感知——这是她进入城堡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魔法师活动的痕迹。
也许是恶劣到了极点的天象分散了这些人的注意力,也许是从未有人侵入过城堡给予他们一些小小的震撼,路路沿途遭遇的巡逻人员均未认真的执勤,那敷衍到了极点的魔力感知从不往头顶扩散,这让她想起了路禹说过的,在他那边世界玩游戏时死活不愿意把视线抬高些许观察一番的游戏队友。
他们讨论的话题也千奇百怪。
“也许我该向那位女爵表达爱意的。”
“哦,是吗,那你一定会需要很多很多土豆的,相信我,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东西。”
“为什么不跳支舞呢,我就曾和一只可爱的马耳朵美少女翩翩起舞。”
“真奇怪,我的刀突然锈了,昨天才保养的,怎么老锈……”
“厨房的食物糟糕透了,他们竟然提供了壁虎干。”
如果这些话语是个人的喃喃自语倒也说得过去,但三三两两聚一块的魔法师们讨论的话题完全无法做到上下衔接,依旧开心畅聊,路路的理解能力宕机了,这等放飞式的对话即便把诺埃尔丢到这让他疯狂开车,恐怕也不一定能奏效。
两个女仆将食物送进房间后便躬身退了出来,瞅准一个间隙,路路闪身进入了离之不远的一处无人房间,这让她恰好躲过了两位控制着召唤物巡视而过的召唤师。
“这里的人也掌握了元素生命?”
从门缝偷瞄,看到火元素与水元素凝聚的人型飘然而过,路路内心泛起了滴咕,她对路禹的召唤技艺还是了解一些的,两只元素召唤物气息莫名熟悉。
这处无人的房间是一间单独的书房,头顶由照明水晶构成的吊灯撒下的灯光略有些昏暗,几乎只有正好位于吊灯下方的书桌才能享受最好的照明,房间的角落灰蒙蒙一片。
窗户缝隙漏进来的风呜呜作响,在城堡建筑中穿梭而行的怒风被撕扯粉碎,声音凄厉如鬼魅,让胆子一向很大的路路忍不住打了个颤。
释放了一颗小火球作为补充光源,路路看清了桌面上摆放的图纸描绘的内容——一团被肆意涂抹的巨大黑斑。
凌乱的线条看得出图纸主人内心的烦躁与狂乱,图纸边缘揉搓的痕迹揭示了它一度要与不远处竹篓里废纸为伴的命运。
在黑斑边角,路路捕捉到了未被完全涂抹去的一行字。
“苦水藻。”
这是一种稀有的海洋植物,药性强大,一旦参与炼制魔药往往会占据主要地位,而它最知名的效果便是……长效镇定。
外敷内服均可,用作外敷则能一定程度抑制伤痛,根据提炼纯度,魔药配比不同,还有可能配置成完全麻痹接触部位的麻醉药,很多高阶魔法师要对同位阶敌人下手时都会寻找类似的药剂以求占据先机。
由于效力过于强大,因此以此为基础炼制的内服魔药路路知道得不多,因为过强的抑制力,它甚至能让服用者长期沉睡,失去时间概念。
“是这个了……”路路喃喃。
格拉纳汉的沉积毒素中让她十分在意的一环便是这些作为魔药一环参与了异变的苦水藻,正是因为它的存在,中毒者的理智才会快速下降,对外界事物的判断能力为零,最终任由其他魔药成分侵蚀,变成六亲不认,狂躁不安的行尸。
加斯洛对于魔药配比的掌握程度,早在十年前就出色得让路路称奇,即便放眼泛梅拉大陆区域,这种技艺也足以称之为大师。
难道这里是加斯洛的书房?
路路腹诽不已,这处城堡虽然恢弘庄严,但内部的防备却显得可笑至极,不仅巡视的卫兵大多是摸鱼小能手,对应的法阵更是毫无存在感,一路抵达此处,她与空气斗智斗勇数次,最后反倒是惹得自己发笑,全然的自作多情。
桌子的抽屉空空如也,唯有几张岛上地图存放着,通过它,路路得知了自己处于整个呜咽岛的西北方,距离岛中心那被描绘出来的建筑群尚有很长一段距离。
翻动书架,一本类似于炼药手札,书页泛黄的古本被路路抽了出来。
“咦?”
炼药手札的书页异常朦胧,像是有一层雾气笼罩,上面的每一个文字都歪歪斜斜,看不真切。
路路揉了揉眼睛,她快速翻动,发现几乎每一页尽是如此,就像是透着起雾的窗看向室内,只有隐隐绰绰的影子。
她用魔力轻轻地扫过,手札并无特殊的魔法设计,它就是一本平平无奇的旧书。
路路用力揉了揉眉角:“奇怪……是当初书写时便做了这样特殊的处理,避免被窥伺吗?”
翻到手札末页,一副清晰的人像映入路路眼帘,那是一位骑在马上,似乎正在步入暮年的魔法师,它向前方张开了怀抱,哈哈大笑着,马鞍处为了方便存放药剂而特意制作的管状存储结构格外显眼,背景看上去就是这处城堡。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让路路支起了耳朵,她迅速将书归位,来到最近封闭的阳台旁,做好了阻挡风雨并隐蔽在外的准备,然而脚步声径直走向了书房对面,门扉轻启又关闭。
路路感知延伸,走廊空无一人,先前在此站岗的魔法师与卫兵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命令离开了这一层。
她很有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像是个小贼,蹑手蹑脚地熘出门,来到了房间边上侧耳聆听,然而房间内寂静无声。
“轰隆!”
路路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反应了过来,巨响来自于脑海。
刺痛蔓延,路路疼得满头冒汗,她强忍着能让她昏厥的剧烈不适退回了书房,咬着牙,压抑愈发严重的痛感。
视界先是一片通红,而后一片漆黑,像是有画师抽走了她周遭事物的色彩。
抑制了呕吐的冲动,睁开沉重的眼皮,路路走到墙角,把近乎虚脱的身体靠了上去,过快的心跳频率加快了她的呼吸频率。
书桌腐朽发烂,霉斑遍布,喜好潮湿的植株从开裂的缝隙中生长而出;晦暗的吊灯忽明忽暗,倏然熄灭,在短暂又漫长的一瞬,它变得摇摇欲坠,似乎风与雨正在摧毁它最后的平衡,上方的晶石齐刷刷开裂,露出了岁月折磨人才有的纹路;书架上的霉味扑进路路的鼻腔,泛黄的书页因为潮湿卷曲,霉变为青黑色,支撑结构损坏的架子歪歪斜斜,本该被其托载而起的知识象征凌乱地散落一地;幽邃的黑暗中,唯有路路的心跳在回响,如同巨型的野兽在狭窄的房间中逡巡。
抑制过呼吸强行屏息让路路满脸通红,她视野中的事物快速变幻,宛如梦境,过于骇人的幻视足以击溃任何一个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人。
这一次的疼痛长达一分钟,路路捂着脑袋,虚弱地跪在昏暗的灯光下,听着室外仍在呼啸的风雨声,她的情绪逐渐缓和。
“开什么玩笑……这是伤到了脑子吗……”路路用力按着太阳穴,“要是变得傻乎乎的,认不出路禹和塞拉……该怎么办啊?”
深红魔女没有倒在强敌手中,经历了种种堪称传奇般的事件后,却在一个猝不及防发生的小意外中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智慧,这也太讽刺了吧。
走廊仍旧空空荡荡,恢复了状态的路路不禁想,这难道是把这里的人都调去一层了?
她再度蹑手蹑脚来到那扇大门外,沉默地聆听了许久,仍旧毫无动静,在审视了自身状态,并且确信屋内的人不可能拥有六阶的底蕴后,她扭动把手,飞速闪身进入房内。
魔力鼓动,做好了瞬间制服房主准备的路路愣住了,这处宽敞的卧室内同样空无一人。
当中的一个茶几边上围着三把躺椅,三个茶杯中茶水仍然冒着热气,吃了两三口的水果与饼干就在托盘之上。
路路凝视着茶几,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无声地攀附上她的躯体,让她汗毛倒竖。
一个没有任何魔力波动的空间,种种迹象表明这里不久之前仍然有人,但在自己推门而入的一刹那,他们就全部消失了……路路感觉自己像是掉落弥诺陶洛斯迷宫中的蚂蚁。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又开始头疼……”
路路捂着脑袋倒地,一直背着的小背包里的物件散落一地。
装着药水瓷实的瓶罐,为路禹保管的人偶之心,还有召唤萨耶尔用到的紫盒……
路路瞪大了眼睛,掉落在地的人偶之心与紫盒释放着澹澹的光亮,一种奇妙的律动通过注视传递到了她的感知之中。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
“小心!”
路路挣扎着拾起紫盒与人偶之心,萨耶尔与凡妮莎的遗物握于手中,缠绕于脑海中如同梦魔般挥之不去的疼痛瞬间消失。
“这到底……”路路呆滞了。
灯火通明的卧室陷入了黑暗,呜呜的风声在走廊上肆虐,远处的声响已经无法吸引路路的注意力。
三具骷髅随着破碎的窗户涌进来的风不断地随着躺椅一并摇晃,整洁干净的室内只剩下了破败之色,碎裂的茶杯、受惊逃跑的大蜘蛛、腐烂且长着蘑孤的地面,发出“吱呀吱呀”声响即将坠落地面的吊灯。
像是一脚踏入了时空之门,路路从过去,回到了现在。
她捏了捏脸颊,难以置信地推门而出,坑坑洼洼的墙体、破烂不堪的地面,记忆中走过的那条白色大理石长阶不复往日光鲜。
路路这时才反应过来,一直以来的头疼并非撞击导致,而是萨耶尔精神魔法与长期使用聊天室丰富的经验在抵御着那双无形修改着她所见一切的大手。
警惕扫视四周,做好战斗准备的路路拔剑四顾心茫然。
“幻觉……不对,没有施术者,我怎么可能会中幻觉?”
困惑的她低下头,此时人偶之心与紫盒已经恢复如初,路路凝视着它们突然哽咽。
“老师,前辈……是你们吗……”
如果那声急切的“小心”正是老师向她发出的警告,那么敌人究竟在哪?
路路从骸骨身上摘下一枚项链,翻开坠子里,看到了由两片树叶交织而成的家徽图桉。
“咕噜~~”
“咕噜!”
突然的响声回荡于破败的城堡之中,路路不敢再把人偶之心与紫盒放回背包,随手收纳于身上。
她推门而出,走廊尽头,大量的碎石翻滚着凝聚为一个能够撑满走廊的石巨人,它蹒跚地向路路而来。
路路的火球已经捏于手中,准备给这位不速之客一点深红魔女的震撼。
就在路路狞笑着要发泄被戏耍的郁闷时,石巨人如同倒带般快速后退,撞在走廊尽头的墙体之上,身躯分崩离析,化作一阵石旋风,那些飞溅的石块诡异地沿着组合它而成的轨迹返回,不再动弹。
路路咽了口唾沫,她低下头注视着两位老师的遗物。
“这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