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十二点过五分。
这辆火车从上海出发,经南翔、昆山、苏州、常州、镇江到金陵。
到金陵的下关车站的时间是早上五点。
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找出小野昭。
但火车上找人却没有那么容易,这年头没有实名制,火车票也没有编号,除了座位等级,你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这辆列车共九节车厢,一节豪华车厢,两节一等座,二节二等座,其余的都是三等座。
三等座票价2.5元,二等座5元,一等座10元,而豪华车厢票价600元。
豪华车厢中有软卧,台球室,小型咖啡室,全程由外籍管家、行李员、大厨和服务生为旅客提供全方位的服务,和后世的五星级酒店没什么区别。
所以说不管在哪个年代有钱都可以任性。
张义仔细思虑着小野昭藏身的位置,特工的工作就像地下的暗流,静谧、曲折、湍急、甚至是凶险,但每一个高明的特工都是优秀的演员,在表面上你是看不出分毫的。
他或许其貌不扬,穿着普通,反应有点木讷迟钝。
所以张义直接放弃了豪华车厢,先在自己乘坐的二等车厢找了起来。
他将小说拿在手中,看起来目不斜视,眼睛余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此刻大部分旅客或依或靠已经进入了睡眠中,也有像张义一样看报看书的,一切看起来很正常。
但张义没有气馁,他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寻找着,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刚进入二等座车厢,张义就听见身后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他在玻璃中窥见是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巡警,不动声色,做出张望找人的样子。
“啪”,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张义刚想转身,就见这人呵斥道:
“别动,靠门站好了。”
说着一推张义,将他按在车厢之间的通道大门上,另一只手已经开始摸铐子。
“我盯你很久了,半夜不睡觉到处走动干什么?是不是在寻找目标下手呢?
说吧,哪条道上的,也不把招子放亮点,敢在我的车上撒野。”
“双手伸到后面来。”巡警呵斥着,一手捏住张义的手腕,一手拿着铐子扣了上来。
然而就在这时,张义突然动了,他狠狠踩了一脚巡警,在他吃痛的瞬间,一個肘击打在对方脸上,转身的瞬间双拳出击。
“砰”一声,巡警胸前遭到重击,闷哼一声靠在车壁上。
他刚想摸腰间的驳壳枪,就见张义已经近身,拇指食指像火钳一样捏住了他的咽喉。
一股疼痛和窒息感传来,巡警脸色涨得通红,感觉嗓子发痒,胸口胀气,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去拔枪。
一摸之下,又是大吃一惊,枪早就不见了。
此刻面前的青年左手正把玩着他的手枪。
“毛瑟军用手枪,1931年量产,枪长288毫米,口径7.73,重1.24千克,20发弹匣供弹,射击速度每秒425米,有效射程50到150米,可惜你这枪是仿造的,行了,自己铐上吧,不要有任何侥幸。”张义把玩着手枪,瞥了一眼手铐,淡淡道。
巡警本以为张义只是个打扮成学生,作奸犯科的小贼,此刻见识了他的身手,再听他报出自己都不了解的枪械系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既惊惧又羞愧憋屈,看枪口对他点了点,忙不迭将自己铐了起来。
“好了,现在进入问答环节。”
“姓名”
“戴...戴修章”
“籍贯”
“金陵下关人”
“所属部门”
“铁道部...路警管理局巡警。”
“干了几年了?”
“13年。”
“车上一共几个巡警?”
“三个...还有两个在睡觉...我们换岗巡逻。”
“你在火车上巡逻,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
“这...好汉,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火车上可疑的人多了,三山五岳的大盗劫匪经常出没,前面车站才下去一个小偷,伱...”
干什么的?能告诉你吗?
张义冷笑一声,道:“行了,脱衣服吧,先委屈你一会。”
说着不由分说将巡警赶到了厕所里面。
......
片刻后,穿着警服的张义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车厢中。
他嘴里叼着香烟,右手按着手枪,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
“查票,快点。”
瞬间整个车厢被他弄的鸡飞狗跳,张义心说只要自己不去贵宾车厢,谁管他,另外两个巡警在睡觉,正好来个灯下黑。
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文质彬彬,学生模样的青年,脸色白净,听到张义叫嚣,撇嘴反驳道:
“不是刚才查过吗?怎么又查?”
“少废话,你是不是皮痒了,想被我铐起来?”张义冷笑一声,亮了亮腰间的铐子。
“你这么牛逼,怎么不去东北打日本人,就知道欺负自己的同胞。”青年振振有词道,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
“啪”,张义一个耳光甩了过去,道:
“你怎么不去?”
“我...我是学生。”
“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车票拿出来。”
张义讥讽一声,越是无知的人,越有莫名的勇气,质疑他看不懂的也看不惯的一切,学生咋了,学生就不能上前线?
“我...”学生还想说话,被一旁的女生拉了一下,涨红着脸掏出了车票,女人倒是颇为冷静,淡定又从容,让张义多看了一眼。
有了青年学生打样板,后面的查票顺利多了,不待他吆喝,旅客老老实实主动拿出了车票。
“从哪里上车的?”
这时,张义站在一个长条座位旁,看着三个客人。
三人对坐,两男一女。
一个短发青年胸口挂着照相机,一副记者的打扮。
对面是一个穿着高领旗袍,身材窈窕,一头大波浪,浓妆淡抹的女人,浑身上下散发着胭脂香气,却又有一股掩饰不住的风尘味。
旁边那人商人打扮,拿着电影报纸看的津津有味。
间谍最喜欢扮演的就是商人、记者、学者,或者工作性质模糊,又有多重头衔,资金充沛,有些则是明面上有正经工作,但上班时间不规律,好像无所事事,有时间到处活动。
所以这三人张义尤为怀疑。
记者脸上挂着矜持傲气,道:“沪海啦,阿拉上海人。”
“记者证呢?”
张义不以为然,他才遇到一个假冒记者的,自然格外谨慎。
“自己看。”记者从兜里摸出一个白色合页证件。
张义对照照片盯了几眼。
“文汇报记者吴仲直。”
看水印和印章倒是看不出什么。
张义将证件还给他,突然道:
“侬紫嗓海阿里得饿宁?”
这话他说的又快又准,然后锐利的目光紧紧盯在记者脸上。
“啊...那个我才搬到上海...”记者脸色一变,张口结舌,眼神沉滞,隐晦地看向那位旗袍女子。
张义心底冷笑一声,暗暗戒备,面上却不动声色,目光转向商人和旗袍女子。
商人满脸堆笑,弯着腰将几张钞票夹在证件中递了过来,恭维道:“老总辛苦了,小意思,请您饮茶。”
然后他一指旗袍女子,道:
“鄙人何欠元,山东人,做蚕丝生意,这是贱内柳秋芳。”
“柳秋芳?好名字。”张义念叨了一句,问:
“柳小姐,你的证件上籍贯是山东临沂,临沂哪里的?”
“临沂沂水。”商人抢先一步说道。
“问你了吗?”张义呵斥了一句,眼神锐利地盯在旗袍女子脸上。
她戴着黑色雪纺礼帽,面上戴着网状黑点的薄纱,而且画着浓妆,表情看不真切,此刻一言不发。
商人急道:“哎呦,老总,贱内天生是个哑巴,这...”
“是吗?”张义目光落在她的脖颈处,大夏天的穿着一件高领旗袍,系的严严实实的,不热吗?
还是说此人是男扮女装。
女装癖?
不会是小野昭吧?
男扮女装的戏子使人相信,一个男人扮成女人,可以骗过大家的眼睛。
不过那是在戏台上,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张义想到后事那些女装癖冒充失足女,客人还发现不了,最后被警察抓了,犹自不可信的事,想想都有点可笑。
男扮女装虽然可以给人女性的既视感,妆容和嗓音可以改变,但男性特征是很难彻底被隐瞒的。
比如第一特征,喉结。
因雄性激素作用,男性的喉结会比女性喉结突出,因此,看喉结辨别男扮女装的准确率接近于100%。女性喉结比较突出的情况下,一般都是因为太瘦了。
张义瞥了一眼所谓的柳秋芳,喉结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嗯,腿上穿着尼龙丝袜,踩着高跟鞋...
不仔细看还好,妥妥的背影杀手,但仔细看,再想想此人可能是小野昭,画面有点不忍直视。
“行了,注意留意自己的行李,不要睡死了。”张义佯装没事,将证件扔在小桌上,钞票揣到兜里,若无其事地走向下一个车厢。
走出几步,他观察着车厢旅客的位置,他突然回头大喊一声。
“小野昭。”
商人和旗袍女背对张义,看不见表情,只见那名记者突然一摸袖口,甩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张义闪身一避,“砰”直接开枪。
他本不想突然发难,以免日本人狗急跳墙,伤了无辜群众。
但此刻若是装作无事离开,这三个日本鬼子要是偷摸溜了他实在不甘心。
要是对方三人一起出手,他又有点寡不敌众。
所以张义索性快刀斩乱麻,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
“砰”
伪装成记者的日本间谍身子一晃,胸口乍然绽放出一朵血色,仰面一倒,颓然倒在椅子上。
“砰砰砰”
张义对着商人和旗袍女子两人的后座连开几枪,一时间木屑碎步翻飞,传来几声闷哼声。
“都趴下。”张义大喊一声,安抚惊慌失措的旅客,然后小心戒备地握着枪上前。
“砰”
他刚上前,就见旗袍女人嘴角泛血,咬着牙,弯腰射出一枪。
张义虽然小心戒备,子弹还是从肩膀一穿而过。
张义一个踉跄,直接开枪还击。
“砰,砰”
一枪击中对方脖颈,一枪击中对方额头,旗袍女人愕然地瞪大眼睛,手才捂住脖颈,就颓然地倒下。
“砰”
张义又对商人打扮的男人头上补了一枪,按着受伤的肩膀,一边安抚旅客,一边对仓皇赶到的列车员和巡警道:
“特务处抓捕日本间谍,都坐到自己位置...”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对侧的一个列车员忽然推门进来,背后的手突然一闪,手中握着一把掌心雷,连连开枪。
“砰砰”
一枪打在张义胳膊上,一枪打在靠背上。
张义中了一枪,只觉得一股热流汩汩从肩膀往外涌,感觉不到疼痛,但胳膊却麻木了,不受控制的抖动。
额头的冷汗瞬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感觉视线都有点模糊,只好躲在座椅后面,抬手继续还击。
“砰砰”
又是两枪才击中列车员,看对方倒地还握着手枪挣扎着还击,张义对两个战战兢兢探头探脑的巡警大喊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开枪?我要是死了,特务处不会放过你们。”
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多,此刻他才感觉到疼痛,似乎肩膀和胳膊给铁锤狠狠锤穿了一样,肩膀上似乎被人塞进了一个气球,然后在吹胀一样,火辣辣的。
听到特务处这几个字,两个巡警面色惊惧,对视一眼后,颤颤歪歪地起身,朝着列车员倒下的位置连续放了几枪,打的火星四射,血水横流,才忐忑不安地靠了上去。
一会儿一个巡警小跑着上来,擦着额头的冷汗,道:
“长...长官,抢手已经被击毙。”
“好...车上有没有医生...”张义张嘴问了一句,只觉得眼皮沉重,突然眼前一黑,就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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