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二,征西大军一改常态,兵分六路,直捣碎叶城。
大军如同六条巨龙,以摧枯拉朽之势行进。
太子刘识身披蟒袍金甲,旁边有太子府众将军护驾,不见往日憨傻模样,双目锋芒内敛,皮肉黄中泛红,自带天家气度,风光不可一世。
不远处的马车内,坐着太子太师元嘉,面前有一盘残棋,马车剧烈颠簸,不见棋盘有任何晃动,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与自己下着独棋。
“这盘棋诡谲多变,到了官子阶段都分不出高下,稍有不慎,都会被对方屠掉大龙,凶险,真是凶险,难怪圣人迟迟不肯落子,以至于将家国运图系于一名少年,不到最后,谁都看不透输赢成败。”
元嘉皱着眉自言自语,双手各自弹出一枚棋子,互相碰撞后,落于棋盘,仍旧是旗鼓相当的局面。
“太师可曾休息?”
外面传来公羊鸿清冷声音。
元嘉笑道:“快到碎叶城了,几十万大军蓄势待发,哪有心思睡觉,不止我睡不着,想必公羊将军更睡不着,所以才来找老夫一叙。有些贴己话,要面对面聊,请进来吧。”
车帘掀开,公羊鸿一个跨步闪进车内,盘膝坐在对面,望着势均力敌的残局,公羊鸿一脸肃容道:“古今往来,国士喜欢以天下为局,一步一步构思精绝,协助皇帝展开宏图霸业。太师觉得以自己的才能,应排在天下谋士第几位?”
“天下?”
元嘉摇头笑道:“太大喽,别说四大王朝,就是在大宁都排不上号,有老妖道冯吉祥在前面顶着,后面又出了个天将军张燕云,这二人心智绝不在我之下。”
提及赵国公,与其同名的公羊鸿扯了下嘴角,“太师能将张燕云和国师相提并论,看来对他极为看好,这次出兵北庭,三十多万大军打了半年,只不过才剿灭几千贪狼军,赵将军的儿子,北庭五虎之一的赵景福还不幸遇难,真不知这仗是怎么打的。”
元嘉含笑道:“若是公羊将军领兵出征,能敌得过贪狼军吗?”
“敌不过。”
公羊鸿回答的很干脆,“对方阴险狡诈,派出了半步仙人进行刺杀,换作是我,早已埋骨在夔州,一旦群龙无首,贪狼军的主力会迅速出现,不停蚕食三十万大军,或许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出现大周的将士。”
“公羊将军谦逊自省,真乃一员良将。”
元嘉笑了笑说道:“可我道听途说来的传闻,似乎并不是这样。有人夸赞你修为精纯,日夜浸染天家龙威,足以越境对敌,逍遥境就能同半步仙人媲美,到了伪仙境,能够和谪仙人一较高下,颇有叶不器遗风。即便在北庭遇到半步仙人,谁死谁活不一定呢。”
公羊鸿波澜不惊道:“坊间的谣言而已,纯粹是在捧杀末将,不止是我,您和段内相不睦的谣言,也是传的满城风雨,说段内相为了一家独大,将您撵到太子府,去当太子太师,而段内相稳坐宫内头把交椅。”
“这不是传闻,是真的。”
元嘉大大方方承认,双手笼袖笑道:“这些年来,圣人遇到任何大事小情,都要与我商议,包括立太子这种私密,元谋都能谏言几句,老段妒忌圣人与我亲近,于是声称太子势单力薄,需要一名谋士辅佐,方便日后执掌江山。反正圣人那边也不再需要我出谋划策,随同太子西征,游历西北万里,也是件不错的差事。”
公羊鸿夹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轻声道:“今日您是太子太师,明日圣人龙驭归天,您可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
一枚黑子来势汹汹,正中公羊鸿眉心,翻转跌落后来到棋盘,竖着绕了一圈,铛锒停驻,正巧屠掉黑子大龙。
公羊鸿揉着眉心印痕,平静问道:“太师为何出手?”
元嘉充满睿智的眸子眯起,杀气腾腾说道:“仅凭你大不敬的言辞,当诛九族。”
公羊鸿轻蔑笑道:“整个大宁,谁能比我更忠于圣人?我能替他老人家死,你们谁能心甘情愿献出自己一条命?圣人又不是仙人,早晚要归于尘土,只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用不着将末将扣上罪名,我是逆子,又不是逆臣。你们从龙党,世家党,瑞王党,太子党,个个都藏着小心思,谁都不把我当作自己人,看似诚心来招揽,其实很排挤我这个叛出家门的不肖子孙,想想看,我连生父都敢杀,生我养我的公羊家都敢背叛,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元嘉冷笑道:“怎么,憋不住了,要掀开锅盖了?”
公羊鸿扬起头,平静道:“从龙党自己斗的你死我活,谁稀罕同你们穿一条裤子,马上要到碎叶城了,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都难说,有些条件,提前讲明比较好。”
元嘉从容笑道:“怪不得跑到车内找老夫,原来有条件要提,说来听听,看过不过分。”
公羊鸿低声道:“一旦开战,我会誓死护卫太子周全,对圣人怎样效死忠,同样会对太子如何。作为回报,回到永宁城之后,我要封国公,赏地,赐天将军。”
元嘉笑道:“天将军是张燕云,加封行军总管,节制天下兵马,再来一个天将军,下面的将士该听谁的,岂不是乱了套了?”
公羊鸿沉声道:“张燕云要么败,要么反,你以为他会回到永宁城吗?”
“好。”
元嘉痛快答应道:“假如真如你所说,张燕云不再回到京城,你又救驾有功,奉国公和天将军也无妨。老夫乃太子太师,给出的承诺,一定作数。”
公羊鸿摁住剑柄,缓缓起身,掀开车帘,见到外面飘起鹅毛大雪,伸手接住菱状雪花,轻叹道:“若是在宫中陪着圣人赏雪,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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