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陈晓青凑过来悄悄跟我说:“吴狄现在怎么变得那么沉默了?你看他。”她的长发发丝碰到我的胳膊,我闻到她幽淡的发香,有些心不在焉地转头,一看,还真是,不过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吴狄坐女生堆里呢,低头看手机,一句话不说。
吴狄这个人,跟我关系很好,他这个宁,怎么港,应该说心里头有恨。
可能主要还是跟他这个名字有关,每次一上台自我介绍:“大家我,我吴狄。”这,这就很是立flag,自己悲催的,对不对?但吴狄是个人才,真是个人才。他是我们班的历史课代表,班主任就教历史的,怎么港,君边红人,牛逼吧?
吴狄历史是学的真好,高中就可以历史系毕业一半那种,考试不是为了考试,是为了校对试卷,打人出题人脸,我想想也觉得挺愉快的。但关键是班主任不太喜欢他,都说老师喜欢好学生,但是他例外,这肯定是性格的关系,怎么讲,太傲了,经常来一句“我吴狄”,班主任有想法,恃才傲物了。
这个不喜欢的过程是慢慢积累的,终于到高三某次就爆发了,意见不合,跟班主任搞,以下犯上,牛逼。老师,尤其女老师,尤其年轻女老师,尤其孩子年幼的年轻女老师,卧槽那一发怒,地动山摇,摔钥匙啦,撕试卷啦,对不对,很正常。把吴狄课代表撤了不算,还取消了他参加自主招生校荐的资格。这就很严重。
吴狄是个偏科的人,就打算靠着自主招生进我国宇宙一流帝都某名校的历史系了,这一下嗝屁了,炸裂了。也年轻,脑子一热,又去吵,一吵被找家长了,死特,完蛋。
要不是后来他靠着自荐名额考上了某江南名校,我估计他就不是来吃饭了,没浑身绑雷_管来同归于尽我就谢天谢地了。
总之还是蛮坎坷的,吴狄。人到大学,该失恋失恋,该失败失败,因为学校好,自己的牛逼就显得不是那么大,受了打击,这是肯定的,丫大二下学期打电话告我,现在自我介绍都说“你好我姓吴,学号xxxx”,人也内向了,逐渐的。
我跟陈晓青说:“大学都四年了,成熟了,正常。”
“内向也不一定就成熟了。”陈晓青说。
我没吭声。
这两桌除了海尔兄弟之外都像是红楼梦里众女人说话一样,叽叽喳喳,聊的也算随性,不过都是小圈子。陈晓青没小圈子,高中的时候其实有点孤的,关系好的人就那么几个,我都认识,到了文科班上一班基本就我,其他看上去关系还可以的女生都是女人之间惯例一样的姐姐妹妹哎呀你美不不不你美你美唉唉还是你美...
私下里跟我聊得时候我总觉得她内心特抑郁,有这种感觉。
不过好像她大学里人变得开朗不少,这活动那活动的,但我不确定,因为陈晓青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活动那活动到处乱跑,外表开朗的一笔,但就是没什么好朋友。
大学阶段联系的少了,也不清楚她到底变了没。
换个角度,她大概对我有同样的迷雾感。
沉默之间,她拿起桌边的手机戳。iphone8000s,12mm超薄1tb内存自动自拍发朋友圈人工智能seiri高端机。
我低头,一掏手机,灰色边框十六分之一板砖大小3.2寸带全键按键触屏国产战斗机棒槌bc4。
腔调上,还是稍微差了那么一丁点。嗯。毕竟我这音量特别响。
对于我来说气氛就沉闷了,逐渐有点感觉坐立不安。
百无聊赖,我抬头看了看另一桌,大兄弟手舞足蹈呢。诶,李越周呢?怎么看不到李越周?仔细一看李越周,像他妈快饿死一样猫着腰低头猛吃,我恍然大悟,豁然开朗,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我也狂吃了一会儿场面上开始敬酒了,这跟当初都不一样了,当时刚毕业都半拉小伙子,哪儿会喝酒,上来就干,稀里哗啦一半喝一半顺着胡茬子就往下淌,觉得豪爽。爽字还尼玛没想明白怎么写就躺人家女生大腿上了,醒来后想想唯一感受:女生大腿粗还是有好处的,躺起来真他妈舒服。
现在,一个个都长心眼,女同学也是,扯半天鬼话端着杯子一滴酒不碰,偶尔就抿一口,大大的狡猾(海尔兄弟除外,还搁那儿“吹!”“吹!”“吹了!”呢)。
敬着敬着突然看到一个女同学,个子高,一米七五,挑染金色的长发,大眼睛,淡淡的眼影淡淡的妆,穿着黄棕色的高筒靴,我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不那谁吗,几年没见了,消失了一样,那谁,杨娴。
因为个子高就坐我前面,傻姑娘,老被我调戏来着,原来关系也挺好。
我跟她打招呼:“嘿,杨娴!”
她好像没听到,继续在对面谈笑风生。我有点挂不住面子,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她边上,拍了拍她肩膀,结果她跟人喝完酒才回头,看了我一眼礼貌微笑了一下就走了。
哎我草?什么情况?这什么意思?
场面尴尬。
大家也一个个装作没看到,继续谈笑风生,我心里像膈了一坨草纸,不舒服,也只好回去坐下。陈晓青转头对我笑了笑又转了回去,脸上还挂淡淡的笑容呢,丫还挺灿烂。
又厮磨了一会儿中年妇女王班主任发表感言,无非就是哎呀你们长大了,进入社会了,要为社会主义现代化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我为你们骄傲母校也是,不要忘了学校忘了我,常回来看看...
说的感人至深催人泪下,可惜我上厕所去了没听到,一回来看到女同学们一个个看了八十集韩剧一样的眼睛,我就作了简单猜测,向陈晓青验证了一下,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二点三。
又过了一会儿散了,班长说大家各自行动,不做整体安排。我这顿饭吃的闹心,听完之后就第一冲了出去,开溜。开了锁骑着自行车骑了二百米发现我那战斗机忘桌上了,一拍大腿,驴鸣一声刹车,掉头回去。
匆匆跑到楼上去服务员都他妈在收桌子了,一找一问,没有,我估计是陈晓青给我拿了,但心里还是膈应,郁闷地往外走。
走到楼下大堂的时候,看到班长扶着大兄弟在往外拖。班长虽说看上去有个一百二三十斤,身强力壮,但是人矮啊,一米六三一姑娘,大兄弟一米八五,这肩头一扛他就双膝跪地了,远看像他妈漂浮似的,怪吓人,酒店前台估计也就盘算着可以当免费拖布没把人撵出去了。
我看着也挺闹心的,就过去帮忙了,跟班长说:“怎么回事?”
“大家都陆续走了,就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说还要喝还要喝,不肯跟着曹辛格走,我就先去结账了,结完账回来看就剩他一个,躺在地上了。”班长一脸无奈。
我也很无奈,说:“我来吧,你去叫辆出租车,我送他先回去。”
于是我接过长躯软泥怪一样的大兄弟,背着,草,没想到挺沉,我背着他晃晃悠悠往外走,这孙子我估计还以为在荡秋千呢,还他妈配合着晃两下,差点没给我放倒在地。
好不容易,班长配合着我给这孙子塞到后座里去,我坐上副驾驶,司机看了他一眼:“不会吐吧?”
“吐了我多给一百,可以了吧?”我不耐烦。
司机油门一踩桑塔纳两千“嗷”地一声就开出去老远,奸诈小人,绝壁奸诈小人,这就是没喝酒也得给整吐了,我就没想明白这年头汽油都当金子卖?
到了大兄弟家小区门口下车,我就记得这么多了,半扶半拉把这孙子搞到旁边绿化一小亭子里,他跨吃一下就趴石桌子上了,牛一样喘气,我问老半天你家住多少幢都不说,没办法,我只好把他手机掏出来,没开屏锁,找到他老娘电话打了过去,说崔诚同学聚会喝醉了,我把他送回来,但不知道是哪一幢,现在在小区门口等着。
他老娘连说了几声谢谢,现在就来,又喊了一声老头子云云云,就挂了电话。
等吧,没办法。我看了一眼大兄弟,趴在桌上,不时蠕动两下,皱着眉头,嘴里呜呜呜地,我听两遍才听懂了他说渴。
我说:“现在没水,一会儿你回家了再喝。”
他又呜呜呜地,说难受,这不废话,一个人灌二锅头能不难受吗,你小子没给我来个说走就走的呕吐我已经算是积德了。
他又呜呜呜了一会儿,突然含糊不清地来了一句:“为什么...大家...都不一样了。”
我一愣。
“都...不一样了...和以前...”他说,皱着眉头,痛苦。
香樟的味道被风扬了起来,一阵一阵地掠过,掺杂着季节温热的气息,像是飘飞的某一年夏天的记忆碎片。那年的教学楼里穿行的还是青涩而满是棱角的少年少女,戴着眼镜,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站起来回答问题会脸红。
而现在...
现在阳光正好,香樟树间光影斑驳。
“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吧。”我说,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又五分钟后,崔诚的父母来把他接走了,我坐在那棵香樟树下,却只想再坐一会儿,再坐一会儿...
因为我真的没想明白一个问题。
为什么大家都变了,大兄弟却还是这么傻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