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玩得不算久,叶和文开车送完几个男生,到家时也才11点不到,乔娜一到家就进了自己房间,叶迟送海鱼回去后又被灌了两杯酒,此时正觉得头涨得难受,索性坐到阳台边去吹风。
顾少珍泡了碗浓茶,又往里面兑了些蜂蜜,给儿子醒酒。
“妈,我没喝多少,吹吹风就行,您快休息去吧!”叶迟接过妈妈手里的茶杯。
“还没喝多少?看你,这脸红成这样,以后玩玩就算了,少喝点儿酒!”顾少珍坐了过去,怜惜地帮儿子揉着太阳穴,嗔怪道。
“知道了,妈,我一个人坐坐,您和爸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叶迟一只手支着下巴,脑袋随着妈妈的按摩一动一动,另一只手轻轻敲着茶几的玻璃。
“小迟,你真没醉?”顾少珍凑到面前来,细细地察看着儿子的面色。
“没有,妈您是知道我的,虽然不常喝酒但酒量还行,遗传了老爸的好酒量。”叶迟撒娇地蹭蹭妈妈的手臂。
“那……”顾少珍试探着问,“妈妈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您说!”
顾少珍停止按摩,怔了怔,站起身来进了屋子,几分钟后回来,复又在儿子旁边坐下。
“小迟,听说,今晚你过生日,除了娜娜,还去了另外一个女孩子?”
叶迟敲着玻璃的手停了下来,抬头有些疑惑地望着妈妈,“是啊,妈,您该不会连这个都不高兴吧!”
“妈妈不是不高兴,小迟,这个女孩子,你了解她吗?”顾少珍皱起了眉头,攥着东西的右手紧了紧。
“当然了解啊,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很好的一个女孩子,成绩好,长得好看,人也很善良,在班上特别招人喜欢。”第一次在妈妈面前提起她,叶迟不禁有些羞涩,但数着她的一堆优点时,语气却十分自然。
“哦。”顾少珍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眉间的纹路更深了,“那……小迟,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这下,叶迟脸上好不容易淡下去的红晕复又升起,低头支支吾吾半天还是含糊其辞,“嗯,那个……好像……我……”
顾少珍一瞅儿子那个样子,便一切心知肚明了,不禁叹了口气,“看来你真喜欢那个女孩子,小迟,你别怪妈妈多事啊,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让你知道,本来早就想告诉你了,但害怕影响到你的高考,所以一直拖到现在,现在妈妈告诉你,但你一定答应妈妈,不许胡闹,不许不吃饭,更不许跑到外面去,好吗?”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几乎变成了哀求。
叶迟怔怔地看着妈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打开了鼓点,“妈,到底什么事呀?”
顾少珍一咬牙,将手里攥得汗湿的那张纸单打开来,放到儿子的面前。
“咦,是海鱼!”儿子的声音里带着惊讶,还有一丝掩盖不住的亲昵。
这个傻儿子!
“妈,这些都是什么药啊?她哪里不舒服了?“叶迟将那张单子递到妈妈面前,皱眉不解。
顾少珍叹了口气,索性豁出去了,“这些都是妇女流产后用的消炎药。”
“怎么可能?妈!”叶迟站起来,睁大的一双眼睛升起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她怎么可能会去买这种药?”
顾少珍叹着气,“是她没错,就是她!”
“不可能!”叶迟胸口起伏着,眼睛划过那三个熟悉的字,如三把尖刀刺痛着双眼,“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一定是你搞错了!”
“不会搞错,是她亲自去找我开的药,不会搞错。”顾少珍扶住微微颤抖的儿子,心里开始揪痛,却不得不继续往下说,“虽然我没见过那个女孩子,但娜娜和我说起过,就是我那天见到的模样。”
“不会,不可能。”叶迟跌坐在椅子里,抱着头伏在桌子上。
“小迟,别难过……儿子,听话,都毕业了,以后咱们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们慢慢把她忘掉,好不好?”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隐隐地似乎听到两声咬牙的声音,不由得心如刀绞。
屋里没开灯,黑暗之中,一双如星的眼,静静地盯着这一幕。
浴华的夏夜,热意那样浓烈,她身着一件长睡袍,却还是感觉到凉气逼人。
炽热的夜,薄凉的触感,多像同一屋檐下的她和他。
她是一个拉祜族女儿,是云南特有的少数民族,十五年前,一夜之间失去双亲的她被一双满是皱纹的苍老的手抱到这个家里,那个迷信的老人固执地相信八字大福大贵的她能够给从小体弱多病的外孙带去福祉,说服了一颗心全系在儿子身上的女儿女婿,从此,在长辈的刻意促成下,她成了他的小媳妇。
对,就是小媳妇。
很多和他们一同长大的孩子都知道,很多叶家夫妇的亲友都知道,却唯独是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
她不是个天生信命的人,但这样的安排,她除了接受,除了相信那是命中注定,还能怎么样?
没有父母,唯一的奶奶又离她那么远,从小到大,孤僻的她,整个世界里只有他。
但是,在她十八岁这一年,她却要失去他了,他望着他离她原来越远,直到几乎看不见。
两滴泪顺着冰凉的面庞滚落,她咬着牙,听着牙齿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悄悄藏进了屋子,没有惊动阳台上的那对母子。
高考后的海鱼如脱缰野马,高枕无忧地睡了两天之后就坐不住了,开始寻思着约上同样高考完呆在家的余婷她们去网吧砍怪。但无奈老妈盯得紧,规规矩矩地帮老妈看了几天店面,看着□□群里不断冒着大家玩得如何如何嗨的描述,惹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海鱼如坐针毡般难受,看店的第五天,终于在饭桌上向爸妈表述了想去姐姐家玩玩想法,老爸头都没抬就点头同意,还说姐姐刚出嫁难免想家要她多去陪她几天。老妈则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说:
“去玩玩倒是可以,但给我规矩点别到处乱跑。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陪海鸥。”
“没问题,我本来就是去陪姐姐的嘛!”海鱼特意强调了“陪姐姐”三字,见老妈有了同意的意思,一高兴,脸上的笑绷都绷不住,又怕被看出破绽,忙低头扒着饭。
这时,裤兜里的电话不识时务地震动了两下,把心怀鬼胎的她吓了一跳,也不敢立即掏出来看,继续佯装专注地夹菜。吃完饭又规规矩矩地收洗完碗碟,把厨房都抹了一遍才去卫生间里拿出手机。一看那号码,闭眼倒抽了口气,预感啊预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准?信息果然来自于哪个见鬼的135xxxxxxxx
“成绩快出了,你什么时候来填志愿,能不能提前两天来?”
靠在卫生间墙壁上,她轻轻闭上眼,眼前浮现出那晚上的一幕。
叶迟,竟然真的,如他们所说的一样,喜欢她。
偏偏是这样一个阴沉,别扭,无趣的怪人,与她幻想中健朗,阳光,风趣幽默的梦中男孩相差好远好远。
她和他,大概是最不可能擦出火花的两类人吧,可他居然……
她努力调试了几分钟,幻想着和叶迟肩并肩走在校园里或是手拉手一起逛街的情景,结果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对于天生活跃如小蜜蜂的她来说该是多大的挑战哪!
这时电话又震动了,掏出来看是罗萝的信息:
“海鱼,来陪我,我们掰了。”
第二天一早,海鱼帮老妈打扫好店铺便直奔浴华,途中给姐姐打了个电话要她不要告诉老妈她压根就没到过她家的事,姐姐一向最疼妹妹了,叮嘱了她几句便挂了电话。
因为是偷偷出来的,身上没带多少闲钱,所以打车之类的就不要想了,罗萝约的咖啡厅不太好找,下了车穿过几条车流穿梭的街道,向人打听了两次才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侧找到,一进门就迎上罗萝那双迷死人的丹凤眼,以及一头漂亮的大卷。
“哇!这么迫不及待就改头换面了?”
她凑了上去,细细地瞧着她明显成熟化的装扮。
“当然,男人都换了,一个发型算得什么?”罗萝磕着瓜子儿,眼神幽幽地望着海鱼。
海鱼斜睨着她,“昨晚问了你那么多遍,你就不肯说,今天我亲自来了,总要说了吧!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分手?”
罗萝轻轻叹气,“不重要了!”
“又来了,怎么不重要?”海鱼将手里的咖啡杯推在一旁,“这样说分就分,你们有没有想过对彼此负责任?”
罗萝冷笑,“负责任,海鱼,你不觉得,在我们这样的年龄谈责任二字,简直可以让人笑傻吗?”
“这个年龄怎么了?当初可没有谁逼着你们在一起,现在也没谁逼着你们分开吧?”海鱼眼里写着不解,“你们,究竟谁提出分手的?”
“谁提分手都一样,感情一旦变味了,彼此都只是浪费时间,海鱼,记得一开始我和他在一起时,你说他配不上我,当时我没觉得,可是后来我慢慢发觉了,你说的是对的,他真的不是可以让女生依靠的那类男生,我那次去做手术,他处处畏首畏尾,去药房拿个药都觉得难为情,好像我肚子里那东西压根和他没什么关系,平时想逗我高兴鞋都愿意帮我提,却连带我去见见他家人的勇气都没有,你说,我要这样一个男人何用?”
罗萝说到后边声音一狠,眼里却滚下一滴泪,她忙伸手弹去,“昨天查到高考成绩了,他考得还不错,本来说好填报同一个学校的,可他的一个小姨出来帮他出主意,要他填报内蒙的一个大学。”
“那他怎么说?”海鱼还带着一丝侥幸。
“他听从了,并且已经发短信告诉了我。”罗萝伏在桌上,一只手拨弄着咖啡杯里的木勺子,“你看海鱼,他连打个电话给我的勇气都没有,如果说以前我只是对他失望,现在我简直就是鄙视他,这他妈也叫一个男人!”
听着罗萝的叙述,海鱼心里一阵阵发凉,指尖触在温热的咖啡杯外壁,往日最喜欢的咖啡咽下去也觉得苦涩不堪。
难道真像书上所说,年轻的肩膀肩负不起誓言的沉重?本来是多么美好的校园恋情,最后却要各奔东西,从此朝云暮水,各不相干。
海鱼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咖啡逐渐冷去,原本的幼滑香浓慢慢变成一杯晦暗冰冷的浑浊液体,看得人心里好不舒服。
晚上两人横躺在一家小旅社的床上,电视机声音开到最大,旁边摆了满满一桌子炸烤和啤酒,两人一人一罐啤酒,你喂我一个鸡腿,我喂你一片臭豆腐,很久没有吃得这样开心了。感觉罗萝都恨不得要大声唱起那首《分手快乐》了。
海鱼看着她抱着土豆片大吃大嚼,心想,她正如表面看上去这般轻松吗?再不满意的一段感情,也是相守了两年,难道真就能风轻云淡地前缘尽勾销!
她咬着炸鸡翅,就那么看着她。
罗萝几次想要将早晨在教育局看到的高考成绩告诉海鱼,却每次都被她一只鸡腿将嘴塞住。
“霹雳姐,咱俩好不容易这么开心一场,我不要去想其他的,分数的事明天再说吧!”说完,拿起床头的雪碧仰头一饮而尽,又抱起一只鸡腿啃起来。
罗萝成全了她,其实也是成全自己,她这个伙伴啊,她太了解她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将一切抛之脑后只是为了陪她,让她尽情地吐尽心中恶气,去迎接明天崭新的美好时光呢?
好吧,罗萝踢掉高跟鞋,揭开一瓶雪碧,和海鱼碰了碰,一饮而尽。
毕业快乐!
放纵的滋味,其实也很不错。
什么男朋友,什么爱情,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