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郎 飞花溅玉一

    阳光照得溪水金光点点。在水面之下,有个脑袋在晃动,头发又短又厚,像一团浮在水上乱蓬蓬的水草,草下露出一点白生生的秀气的鼻尖。

    哗啦一阵响,脑袋破水而出,它的主人像淋湿了的狗一样使劲甩了甩头,甩了一圈水珠,然后他抬起头粗鲁地抹了把脸,那两圈密匝匝的眼睫毛,被水打湿后,沉甸甸地覆盖在眼睛上,这让他的眼神,多少显得有些迷离。寸余的头发乱糟糟的朝天支棱着,露着微微发青的头皮。他抓了一把头发,用手估摸了一下它的长度。

    有两个月了。他一边想着,长腿长胳膊互相配合,像只动物样敏捷地攀上了岸。溪水被太阳晒得温热,上了岸反倒浑身一凉,再来一阵风,背上立时起了一层细密的粒子。他才十四五岁,肩背单薄,柴劈得手上长茧,胸前却不见肌肉起伏的曲线,白皮肤下覆盖着蓝色的筋脉,微微地紧绷着。

    他上了岸,赤着脚走了一圈,看见那匹狮子骢还散着缰绳,优哉游哉地在林子里吃草,他高兴地撒开脚丫子跑到跟前,怜爱地抚了抚被他刷得油光发亮的马鬃,迟疑了一下,见四周没人,便飞快地爬上马背,“驾驾”耀武扬威地呵斥了几声,又指挥着它前行,狮子骢刚烈地甩头摆尾,想把背上这个不可一世的骑手扔下去,可他好像屁股和大腿都生了根,无论如何也摆不脱,狮子骢挣扎到筋疲力尽,终于臣服了,温顺了,驮着他在溪边撒了好几个欢。

    见狮子骢跑得浑身汗津津的,他才意犹未尽地下了马,牵着它到溪边饮水,然后自己又跳进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冷水澡,刚一起身,狮子骢打个喷嚏,从鼻子里喷了他满脸的水,他咯咯地笑了,亲密地揽了揽它的脖子,然后张开手脚,把自己四仰八叉地摊开在岸上,等太阳晒干。

    太阳晒得他的肌肤微微发红时,林子里有人找过来了,叫着“小辉”。他脸上那股鲜活自在的,懒洋洋的表情倏地消失了,好像在瞬间他抹掉了一层脸皮,换上了另一层脸皮。这新的一层脸皮是死的,僵的,眼角嘴角都耷拉了下来,本分又温驯。他坐起身来,看见一个眉眼寡淡的小道姑跑了过来。

    “小辉。”小道姑还不够清心寡欲,猛然看见他光裸的胸膛,有些懊恼地垂下眼,“遛完马了吗?观主要骑马,让你赶紧回去。”

    “遛完了。”他闻言越发没精打采了,牵着马缰就要往回走。

    小道姑性子比他急,不停地催促“快点”,絮絮叨叨地说:“你出来时间太久了,观主不高兴,一会回去准要拿鞭子抽你。”

    小辉“嗯”一声,依旧寡言少语。

    他年纪不大,其实算不得男人,道观里的道姑们倒喜欢没事他说说话,可小辉一来很懂规矩,二来他对那个爱抽人鞭子的观主避之唯恐不及,因此一到了道观,立马在山门处停了脚,然后恋恋不舍地把狮子骢交给了小道姑。

    “站住。”背后一声娇斥,小辉扭头,看见观主走出来了。

    观主也是个半大姑娘,不比小辉大多少,手也细,脚也细,像个瘦骨伶仃的纸人儿。然而一张脸像个放倒的瓜子壳儿,鼓得饱满,再往下,是个很俏的尖下颌,红红的薄嘴唇棱角玲珑,脸颊太嫩了,好像罩了层薄薄的皮,包裹着汁水饱满的果肉,一掐就要汁水四溅。

    她穿着白麻布的道袍,腰身有些阔,可她走得四平八稳,袍边一丝也不带动的。双手恰到好处地交叠着,这动作在别人做来多少有些矫揉,可她不是,好似天生就知道胳膊腿儿怎么摆动才能显出那一分自然的雍容。

    其实只是十几年来挨着掌心落下的戒尺,顶着膝头足底的淤肿,被迫练出来的姿势。姿势练到了骨子里,即使到了离境忘座的道观里,也没想过要把它丢掉。

    十岁之前她还是禁宫里的公主娘娘,皇帝晏驾后,一众皇子们死了几个,剩下几个被发号施令出了家,到如今也没信了。她还小,先被贬成了郡主,后来太后染了恶疾,她就莫名其妙地被请来了这座人迹鲜至的道观,挂着观主的名,一边带发修行,替太后祈福。

    如今祈了两个月了。刚来那天,她哭哭啼啼地不依,她那个做了新皇帝的小堂弟,还特意降旨赐了她一匹狮子骢,还附赠马奴一名,就在道观旁边结庐为家,兼做侍卫和苦力。

    这个马奴选得极妙,和郡主年纪相仿,生得无可挑剔,规规矩矩,本本分分,从来不乱说乱看。宫里的意思,郡主也到了快成亲召郡马的年纪,只是怕太后一病不起,郡主就要长久地当个挂冠女道士,为免青春寂寥,年华蹉跎,索性安排一个玩物给她。

    以双方的年纪,还不够领会这层深意,然而郡主在宫里见多了太监宫女,也算阅尽千帆,在她看来,这个看似老实的侍卫眼里,其实对她并没有多少敬畏。再加上他实在太闷,又身份低微,让郡主没有半只眼睛瞧得上的。

    小辉低着头,垂着手,安静地站着。

    观主一双眼睛滴溜溜从狮子骢身上转到小辉身上,她年纪轻轻,眼力老辣,立马看出其中的不对劲,于是皱起了一对又长又黑,显得脾气很坏的眉毛,“你又偷骑我的马了!”


    小辉翕动了一下嘴唇,没有否认。

    观主哼了一声,扬起了尖下颌,矜持地吩咐道:“你去山门外给我跪着,跪到明天晚上。”

    小辉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跪了下来。从观主的方向,正好能看见他那坑坑洼洼,乱草似的头顶。他怕热,刚来道观第二天,他自己在野地里转了几圈,见着一个麻雀大的野庙,就找和尚给自己也剃了个光头。观主看见他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联想到自己悲惨的命运,以为是他有意笑话自己,当场抽了他一顿鞭子,严禁他再去找老和尚剃头。

    少年的身体里,好像有着无限的生命力,不到两个月,头发就疯长起来了。

    最近天气热,正午日头毒辣,一会就能把人晒脱皮。夜里又冷,山风紧,这么晒一天,再冻一夜,没人受得了。可他也不讨饶,像个木偶人似的,跪得笔直。

    观主看在眼里,越发气闷了。她一边往道观里走,冷淡地说道:“这匹马脏了,我不要了。”然后一转身,葱段似的指尖指着小辉的鼻子,“你去把它给我宰了,我要用马鬃做玉刷。”

    小辉肩背上的线条立马僵硬了。观主得意地咬着下嘴唇,莲步轻移地回道观里去了。

    在小辉的眼睛里,正好看见她一截雪□□嫩的脚腕,在行动间,从穿得一丝不苟的道袍下露了出来。

    到黄昏的时候,宫里来了人,是个笑眉笑眼的老嬷嬷,行过礼,请过安,老嬷嬷说道:“郡主诚心感动神佛,太后娘娘的病好了,要接郡主回宫去。郡主收拾收拾行装,咱们明儿就起程吧?”

    观主正襟危坐着,脸上挂着合宜的笑容,心里惊喜交加。一面着人带嬷嬷去安置,自己亲自收拾行装——她的日常器用,都是当初从宫里带来的,在宫里时想摔就摔,想砸就砸,到了这里,却万分珍惜,因嫌道姑们粗俗,自己将那琼瑶玉连环、镂金博山炉、奇楠香串、玛瑙印章等等,一样样放进锦匣里。她这会是清修,这些东西不合仪制,可没事时就拿出来摩挲摩挲,才不会忘了自己本是金枝玉叶。

    收好了锦匣,她随手拿了一本经书,扔了进去。

    然后托腮坐在窗边,等着太阳慢慢下山,夜色降临,等着明日启程回宫。

    等到夜深时,她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自己的宝贝匣子,嘴角那抑制不住的笑意渐渐地隐去了。她抱着锦匣,推开门,走出道观,看见小辉还在月色下跪着,夜露把头发都打湿了。

    “哎,”观主轻声叫他,“那匹狮子骢,你杀了吗?”

    小辉茫然转头,看见观主纡尊降贵地来询问,他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冷了一下,干巴巴地说:“还没有,一会就去。”

    “别呀。”观主忙说,“你把它偷偷地牵出来,我要趁夜骑了马下山。”

    小辉那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他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观主。

    夜色里,观主脸上的色泽不那么鲜妍,这让她那仅有的稚嫩的美貌也减弱了不少。原本唇红齿白的卷轴上的美人,褪了颜色,成了一张苍白的纸,上面是单调贫瘠的线条。观主尚不自知,悄声说:“宫里从把我送来,就再没来人看过我了。听说前几天我三哥骑马摔断了脖子,今天他们就来接我进宫了,我知道,他们肯定想在路上害死我。”说着,她打了个寒颤。

    小辉还没反应过来,观主很焦急,终于不顾矜持,在他肩膀上搡了一下,他跪的太久了,四肢麻木,被这一搡,身子就歪了。观主呵斥道:“还不快去?”

    小辉慢吞吞地起身,进道观把马牵了出来。

    观主松口气,刚才她在树影里躲着,忽然想:我整天打他,万一他告诉了那个嬷嬷怎么办?又是心虚,又是紧张,见小辉出来,一下子弯起了嘴角,看小辉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匣子,利落地上了马,喝了一声“驾”,忽然回头一看,奇道:“你怎么不上来?”

    小辉有些意外,“我也走?”

    “废话。”观主轻蔑地骂道,她高踞在马上,一边扬鞭,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把自己从道姑们喁喁低语时偷听到的闲话说漏了嘴,“你不是我的面首吗?当然得跟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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