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谁!”
金钟的手下忙冲过去堵住门,已是堵不住了,门外呼啦啦涌进来一群打扮得痞里痞气的小青年儿,个个都穿一色的黑裤子、黑色跨栏背心儿,头上是一时一样的毛寸,胳膊上纹着悲悯垂眸的各式佛头。
这样的打扮,便如同一种行业的统一工装般,不消细问对方来路,也大致明白他们的“职业”了。金钟手下人就冷笑着问,“各位道儿上的朋友,这么明目张胆地打上门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为首一个年轻精壮的男子,与众不同地穿了断袖的西装外套,看起来比一众跨栏背心的小弟称头了许多,他甚至笑得文质彬彬地,抬眸瞅着那h国人,“上门讨债,这位先生没听说过么?”
“讨债?讨什么债?桄”
“你管得着么?”那为首的男子笑眯眯地回望对方,“我是找这屋子的住户尹若小姐来讨债。不过看样子你既不是尹若,又不是小姐……不过当然你能向我证明你是小姐,那我也愿意再考虑考虑是否要告诉你是什么债。”
那h国人说中文原本有些笨嘴拙腮,这让那男子油嘴滑舌地给揶揄了一顿,便囧得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冷冷一笑,使了个眼神儿,几十个小弟推开当门的,蜂拥而入。那几个h国人虽然手脚上也不吃亏,但是眼见着势单力孤。更何况,防盗门都被踹开了,这边的动静已经招致邻居的注意;他们此次来,根本就不想引起太多注意的痴。
那为首的男子,这帮h国人是不认得,可是月明楼却是认得的。为首的短袖西装男正是杜钰洲最得力的弟子阿光。
来这里之前,月明楼知道这里等着他的是一个陷阱。他可没那么傻,难道还真的单刀赴会啊。直接报警当然是不行的,后来金钟的言语也证明了他果然是提前在查月明楼手机的通话动向——月明楼冷静思量了一下,最终决定打电话给了杜钰洲。
他跟金钟之间的账需要算一算了,他跟杜钰洲之间的心结,也同样需要一个机会来打开了。他主动有求于老人家才更好些,难道要人家强势了一辈子的老爷子主动与他服软吗?
杜钰洲原本不待见月明楼,电话里也没有直接答应。可是这帮子人却是这样及时地到来,解了月明楼的围,月明楼便笑了,他知道老爷子这还是接受他了。否则,又何必管他死活?
阿光眼睛贼尖,他还站在门外的时候,就一眼觑着了被绑在卧室里的尹若。一帮人一下子涌进去,阿光就虚张声势地朝着卧室去,冲尹若吵吵嚷嚷,“尹若你当年开紫菜包饭店的时候,欠我们那么多管理费,你到底什么时候还上啊?”
阿光说着,眼角余光从月明楼面上滑过,看见了月明楼的眼色,他便更叫嚷起来,“你如果再不还钱,我可要拿走你儿子当抵押,你什么时候凑足了钱再来要儿子吧!”
尹若被堵着嘴,口不能言,眼泪却是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不傻,她也隐约认得阿光,小时候仿佛见过兰溪欺负这个小混混的,她便用力地点头,再点头。这一刻她已经情愿让这帮人带走她的孩子,而不是留下来在金钟的手里头!
这帮混子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坏人至少还是人,而那个金钟,早已是畜牲都不如了,他就是个魔鬼,魔鬼!
阿光也瞧见了尹若满眼的泪,他皱了皱眉。便转身从卧室里拐出来,再瞄一眼那极其隐忍地立在门边的h国人。他们的意思很明白,他们绝不想与他和兄弟们争执打斗起来,否则他们只会更先暴露了自己。于是他们现在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配合的,只期盼他们赶紧“要完了债”就走,他们也好继续他们自己的事。
阿光便笑了,不经意地瞟了月明楼一眼,便径直走进对面关着孩子的客房去。等阿光走到了客房门口,金钟终于按捺不住,使了个眼色,有人走过来拦住,“这位朋友有话好说,别为难小孩子。尹若小姐究竟欠了你们多少钱,给个数目吧。”
“数目?”阿光呲牙一乐,“我算算。”
他还真的认真地掐指头算着,活像个算命的先生,算来算去,嘬舌咬牙地发出些怪声,才继续说,“原本也没多少钱,不过是个看场子的管理费,一万几千块。可是她拖欠得太久,如此驴打滚利滚利算下来,啧,真不是笔小钱了。这位先生,你确定帮忙还?”
“说!”金钟更是不耐,自己先吼出声来。
且不说这帮混混突然到来砸开了房门要吸引多大的动静,窗外那盏莫名飞起来的孔明灯也惹了祸事,金钟亲耳听见外头渐次响起了各种警笛声:先是消防车,后头还多了警车!
阿光闪亮无辜地一笑,“……一千两百三十五万三千六百八十二块二。”
前头那个巨大的数字倒也罢了,最可气的是他还咬文嚼字地非说出后头那个零头的二毛来。金钟气得一拍桌子,月明楼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二毛,二毛……多么刺人,而又让他倍感温馨的二毛啊。
这样一啰嗦,门外负责望风的h国人惊慌失措地奔进来报告说,有警察正上电梯上来!因为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邻居们怕是有黑蛇会搅事,于是已经报警!更巧的是,外头就有警察,于是警察直接就上楼来了!
这还得了!金钟像是被逼到了绝地的兽,粗喘着气,恶狠狠瞪着月明楼。
他此时正在最艰难的挣扎和选择里。如果想要逃脱警方,只有立时放手尹若母子和月明楼,装作没事人一样赶紧溜走;可是倘若这一回纵了月明楼走,那他下一回什么时候有机会再抓住他,还是个巨大而空茫的未知数……
就像鬣狗好不容易咬住了一头羚羊,却看见远方有狮子走过来的那种挣扎与绝望。
金钟终于狠狠吐出口气,吩咐手下人,“带着那孩子,我们走!”相对于尹若和月明楼,带走孩子最容易;何况那孩子与他有骨血关系,倘若真被警方拦住,也有托辞可以辩解。
更何况,只要还握着孩子在手,那么日后还有可能继续威胁到尹若,进而再一步一步诱捕月明楼也就是了!
金钟手下人闻听警察要上来,也都紧张到要死,听见金钟终于一声令下要离去,便闪电般行动起来,两个人扑入客房去,推开尹母,便将孩子给夹到了肋下,转身就要出大门去!
金钟逼住月明楼,森然警告,“也许我杀了你不容易,可是我的兄弟想要拧断那孩子的小脖子却是轻而易举。如果你敢擅动,那孩子就保不住了!”
就在此时,一直被绑在卧室里的尹若突然尖叫一声冲破绳结,冲着夹住她儿子的h国人就冲了过去,“放开我的孩子,畜牲,把孩子还给我!”
事出突然,h国人毫无防备。月明楼目光急转掠向阿光,阿光挑了挑眉——是他方才趁着跟尹若要债的当儿,神不知鬼不觉用他随身带着能随时割断人喉管的手术刀片切开了尹若身上的绳子。
尹若名字为“弱”,长得也是柔弱,可是一旦母性爆发开来,饶是壮汉竟然也被冲得趔趄,险些就被尹若一把将孩子给夺了下来!
旁边的人见了,就想冲上来拦着尹若,阿光咳嗽了声,他手下的小弟三两个料理一个,将那群h国人都围了起来!金钟眼见情势紧急,舍了月明楼亲自冲过来,一脚踹在尹若腹上,将尹若平地踹开两三米,继而回头吩咐手下,“快带这小崽子离开!”
尹若痛苦地蜷伏在地上,手捂住腹部,嘴角已是渗出血来。她狠狠抬头瞪向金钟——她这一生的苦与痛,竟原来都由这一人而来……她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拼尽全力扑向金钟,“畜牲,你竟然敢这么对我的孩子,你还叫他是小崽子!”
虎毒不食子,而他,已经明摆着分明对孩子没有半点的骨血亲情!
金钟又是一脚踹出去,可是这一回尹若拼了命,金钟竟然一脚没能踹开尹若,尹若反而如柔韧的藤条一般抱住了他的腿,然后借力又要绕过他而冲向她的孩子……
“怎么回事!”
门外终于传来了警察威严的喝问声。金钟面孔登时雪白——因为尹若的阻挠,他最佳的逃生时机已然错失。
金钟尽量冷静下来,转头向警官躬身,“不好意思,我是来带走我的孩子。”
金钟做事也缜密,他扭头向律师使眼色,律师便从提包里取出事先做好的亲子鉴定证书出示给警官。金钟瞅着尹若冷笑,“她不过是我找的代孕母亲,说好了生完了孩子就给我带走,可是她倒打一耙,反倒用孩子来要挟和纠/缠我。警官我是h国公民,在华投资,为中国缴纳巨额税款,被鹏城评为优秀外资企业——相信警官先生会保护我的利益。”
尹若绝望地仰头看金钟那无耻的嘴脸,再看警官面上慎重起来的神色……
是啊,尽管代孕在中国是违法的,但是毕竟金钟的身份在那摆着,如他自己所说他是h国公民、是当地受过表彰的外商;跟他相比,她尹若值个p啊!如果同时站在警官面前陈述,警官肯定也选择更听信金钟一些吧?就算她将金钟的老底揭开,将当年金钟强抱她的事情告诉警官,一无证据,二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人家警官肯信么?
尹若笑起来,只望警官,“您会把孩子还给我的,不会让他带走孩子的,是不是?”
孩子也吓得尖声哭泣,可怜的小孩子被那壮硕的h国人夹着,像是一只瘦弱的小猴子。
警官皱眉,“先跟我回一趟所里,你们各自说清楚事由,再依法评判。”
金钟得意地一笑,回眸瞟向他的律师,“没问题,我的律师会随同我前往。”
尹若便面如死灰。如今的她,连一个律师都请不起,又如何有能耐在法律面前为自己争辩什么?她来这世上一遭,原本就什么都争不到、握不牢。
金钟得意地吩咐夹着孩子的手下,“带着孩子,跟着我们一起走!”
那手下得令,不顾孩子的哭闹,强行夹着孩子就出了门去。
“放开我的孩子,放开!”
尹若忽然发疯,她从鞋柜墙壁上挂着的杂物篮里猛地抽出一把剪刀,猛然冲向金钟!
警官就在身边,金钟以为不会有人敢在警官面前威胁到他;更何况若说打官司,他就更是胜券在握,于是他早松弛下来,丝毫没有做防备。尹若尖叫着冲向他的时候,他只来得及转身——只来得及看清,锐利的剪刀才刺入他腹部,然后大片的鲜血从衣裳里头漫延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衫。
他不敢置信,真的。他不敢相信那把剪刀竟然这样锐利,刺入腹/部后直接穿透皮肉与内脏;他更不敢相信,尹若这个向来胆小而不敢反抗的女人,竟然有这样大的力道——他还无法相信,对于那个她一向视为耻辱烙印的孩子,她竟然肯拼了命地去保护……
他还没能想明白,伤口大片的血流已经夺走了他的意识。他只来得及向警官喊一声“救命”,便软软倒了下来。
他来中国这么多年,他行走白道黑道这么多年,他以为他有可能栽倒在月明楼和容盛这样的对手的手里,却从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地倒在了尹若这样一个女人的手里。
他不甘心.
“啊——,啊——”
尹若刺中金钟,她自己也跪倒在血泊当中,被警官制住,她犹自无法忘记控制情绪,仰天若哭若笑地悲鸣。
兰溪闯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幕。
这样的场景,兰溪仿佛见过。是在电视上,是一个电视节目,演的是北方的冰原上,一头母狼独自照顾小狼。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雪,母狼没有办法外出捕猎,小狼饿得嗷嗷直叫。终于等到雪停了,母狼不顾雪厚难行出去捕猎。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捕了猎物回来,却发现——幼崽竟然死了……那头母狼自己也饥寒交迫,却扔下猎物,就站在荒凉的冰原上仰天悲鸣。
那是个航拍,长长的几分钟的长镜头,听得便是人类,心都跟着碎了。兰溪恨尹若,更不齿她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可是这一刻,却也还是心痛如绞。
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急救人员已经赶来。急救医生蹲伏在金钟面前做了紧急检查,继而摇头,说救不了了……
尹若听见了,忽然笑了,她笑着笑着,缓缓转头来望兰溪。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在掉眼泪。
又来了大批警官,呵斥着将房子里的所有人一并都带走回去做笔录。那最先到达的警官亲自押着尹若。她已脚步蹒跚,走过兰溪的面前时,仰起头,静静地望了兰溪一眼。
这一眼,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那时候的尹若一双明眸黑白分明,里头没有贪婪,也没有仇恨,只有阳光照进眼底,是那样的灵动而又美丽。
兰溪落下泪来,耳边仿佛又是当年她们三个在一起,尹若说,“每个女孩子都是一朵花的,是不是?”
每个女孩子都是一朵花。却也花开花落总有时……
尹若挣扎着,对兰溪静静一笑,“我从前最恨我爸,最恨他不能保护我;而我今天做到了,我是个不错的母亲,你说,是不是?”
警官押着尹若走进电梯,便猛然一声尖叫!尹若竟然一头撞向墙壁,鲜红的血花倏然绽放……
兰溪泪流双行,却没回头,只跑过去将那被吓呆了的孩子紧紧抱进怀中,用她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那孩子的视线。
外头一片警灯,救火车、救护车、警车……闪烁交织成迷离的海,再炕清这红尘人世、迷离津渡.
一片人海、灯影里,月明楼护着兰溪和她怀中的孩子,一同走出公寓大门。不顾那些闪光灯和伸过来的话筒,月明楼只抬头看对面的楼上,“诶,你怎没告诉我过,岳父他老人家喜欢放天灯玩儿啊?”
远处的楼顶上,有个长臂猿似的老人家,微微佝偻着背,舒展着两臂,还在乐此不疲地放着孔明灯。尽管下头消防车已经停了好几辆,喊声都连成了一片,可是老人家依旧玩儿得很开心。
兰溪抬头望着,也叹了口气笑开。
那样紧急的情形之下,也只有爹这种老油条,能想得出用放天灯这样的法子,不显山不露水地就招来了警察的好办法。
爹和小天之间的怨,也终于随着这漫天的孔明灯一样,飞散到九天云外去了吧?
“杜兰溪。”月明楼的手忽然伸过来,攥紧了兰溪的手,“我知道现在不是个什么好时辰,看这前后左右乱糟糟成了什么样子——不过现在,却也是个奇妙的时候。看这兵荒马乱、漫天飞灯、万众瞩目的情景,也概算难得一遇——所以我决定,还是要跟你提出:你该给我个名分了吧?”
兰溪惊讶了下,偏头望他。
他面颊微微红了下,“……我给你当了这么多年地下情/人,奉献了无数‘精力’,连孩子都生了。你还好意思让我继续地下着么?杜兰溪,我不管,伦家要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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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尹若的下场,综合大家的意见,几番想着究竟对于尹若来说,什么算是“救赎”?今天给大家交上这份答卷,偶已经给了她一个“救赎”。虽然没能留下她的命,但是相信她走的那一刻也许灵魂已经轻松了下来——身为女儿,她没能得到父母的保护和关爱;可是作为母亲,她为救自己的儿子而拼尽了一切。这便够了。
正文到此已是结束,后头还有一个尾声,交待一下。今天或者明天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