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月中天老爷子顿步,猛地回头,老眼中迸发出灼人的光芒,“黄口小儿,这就是你要到我面前说的话么?”
兰溪被吓着。
其实从小跟她爹在一起,什么凶神恶煞般的人物也没少了见识到,但是眼前的月中天老爷子却是截然不同的。他的威慑不是来自狰狞的神情,或者孔武有力的四肢,以及身上花里胡哨的那些刺青;他的威严宛如花斑老虎,纵然还未出林,可是一啸却已经震动林岳,令百兽伏首。
兰溪却还是攥紧了拳头,半步不肯退?“您说我是黄口小儿,我还要说有志不在年高呢!月老爷子,我今天早您眼前来,不是为了我杜兰溪自己的任何利益,我是为了公司的利益而来;换句话说,我是为了你们月家的利益而来!孀”
“是么?”月中天老眼微眯。
一个中风之后的老人家早已没办法找回从前的威严,可是他这么忽然一眯眼,还是让兰溪心下一惊。不是怕老爷子,而是这双眼睛实在是像极了——月明楼。
兰溪用力深深地吸气。此时才了解,原来自己是这样地想他。即便只是看见与他酷似的眼睛,也让她忽地就有想要站在原地放声大哭的渴望爝。
如果说年少时也曾爱恋,可是后来分开却也分开了,虽然也想念,却没有迫切到想要重新找到他。而此时,即便只是分隔开了这么几天,她就已经要崩溃——原来此时的心,早已比年少时更多爱了他许多倍了么?
“当然是!”兰溪控制住自己,先说服眼前的老爷子要紧。
“老爷子您听我说,虽然我只是公司的小小助理,也许做不到有宏观的眼光,可是我至少知道,作为一个企业,尤其是月集团这样的大公司,朝令夕改、任意调整发展方向的话,那不叫随机应变,那叫朝三暮四。早晚,会给公司带来巨大的损失!”
“总裁锐意进取,头脑灵活,他主持的革新给公司已经注入了全新的空气;月总虽然博闻广识,虽然为人稳重,但是稳重的同时却也可能习惯墨守陈规,对新鲜事物缺乏足够的理解与把握。老爷子,如果您再坐视眼前的情况下去,说不定公司近年来刚取得的革新成效,就将全部付之东流!”
兰溪用力呼吸,“老爷子,再说说您家里的事。总归总裁才是月家的继承人,月总可以为辅助,然可以直接抢夺决策权,是不是?如果您再不管管,那么他们叔侄之间的积怨将更深,到时候您家里怕也再无天伦亲情了!”
先时月中天还在静听兰溪的陈述,可是到了后来听兰溪提到他家里的情形,老爷子却冷冷一笑,“杜小姐,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月家的事,岂容你一个外人置言!”
“就算如你所说,你是为了公司着想,可是我月家的事也轮不到你来评论。”月中天长眸里露出森冷的光来,“再说,是谁告诉你说,月集团只能是月明楼继承与经营,然准月慕白经营?”
“嗄?”兰溪真是被问住。不是谁告诉她,而是大家不是都那么说么?
月中天望着兰溪的惊愕,笑得越发阴冷,“月集团不光是我月家一家人的私人产业,更是全球十数万月集团员工共同的事业。这样的公司凭什么注定了只因某一支的血统而决定归属?杜小姐,我不妨直言告诉你,不管外界如何传说,到我月中天这里却都是行不通的。”
“在我看来,能够继承月集团的那个人,永远只是竞争中的最强者,永远只能是真正有能力带着月集团走向下一个高峰的那个人;而不是所谓的什么嫡子嫡孙!”
晨雾渐散,天光放明。月中天老爷子立在小巷里,身子虽然因中风而看似萎缩了,可是他的神色却让人不能不仰视,“月明楼和月慕白之间,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杜小姐,你明白了么?”
“此时月慕白有机会去握月集团的权柄,都是月明楼自己闪出了空当给他。而这个空当,就是月明楼自己布局的不周全而造成的!”月中天不紧不慢地凝着兰溪,将兰溪面上的惊、怒、呆、悟全都收入眼底。
“俗话说,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或者说,前车之覆,后车之鉴。眼前的情形就是月明楼应该自己为之付出的代价,惩戒他的少年轻狂,提醒他日后更加谨慎。如果等他回来,发现月集团已经不再属于他的话,如果他真的有能力,那就自己再夺回来;如果夺不回来的话,那我看他倒是不如赶紧滚开吧。没有能力的人,就算是我月家的长房长孙,我也一样绝不会将公司交到他手中去!”
“我们月家不养二世祖,月家的子弟永远不准在祖荫之下乘凉。真正的月家子孙要一代一代依旧去开疆拓土。在自然的竞争里,优胜劣汰。”
老人说完,身子已经从之前的佝偻里伸直。面上绽放出成功者才会有的光彩。却也随即——还是弓回腰去咳嗽了起来。
恭立在车门边的司机赶紧跑步过来,扶住月中天的手肘,“老爷子……”
“我没事。”月中天摆了摆手。
月中天扭头再望兰溪一眼,“我今天已经说得够多的了。小丫头,即便是我月集团的高管,我也未必会说这么多。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兰溪仿佛被封锁在迷雾里,似有所悟,却又完全划拉不出来个清晰的轮廓。
月中天在司机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出小巷去,上了车子。黑色的劳斯莱斯昂然而去,穿越晨雾,而前方天际,朝阳初升.
听见办公室门上轻轻的响动,月慕白停下手中的笔,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兰溪走进来先是向他问早安,然后便自如地拿着抹布收拾起办公室来。收拾完了亲手替他泡了碧螺春送过来,搁在桌面上,还向他莞尔一笑,“月总,请喝茶。”
月慕白迟疑了一下,“兰溪,你这是?”兰溪便笑了,“难道月总想看见我横眉冷对?”
“当然不是。只是……”月慕白长眉攒紧。
兰溪一笑转身,“那我先去工作了。稍后将今天的工作日程发到您的oa里来。”
她是恨极了他,她是真的想对他横眉冷对。可是她今早忽然决定不这样做了。因为在镜子里,是她自己第一个看见了自己的神情。如果对人横眉冷对,那么第一个看见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时间久了就连自己都会厌烦自己了吧?所以她不要。
她要含笑面对这严酷的现实,她要含笑看待公司的剧变,她更要含笑——等着总裁回来。
就像月中天老爷子所说,为什么只想着要“守”?如果是真正有能力的人,失去的还能夺回来,改变了的还能再改回来。只想着防守便会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让自己闭目塞听。所以她要首先改变自己。
丁雨面色凝重叫兰溪进办公室去,指着日程皱眉说,“兰溪,可能要跟瑞典那边联络,推迟总裁原定的访问计划。”
“为什么?”兰溪淡然一笑。
“为什么?”丁雨惊愕地盯了兰溪一眼,“兰溪你怎么了?现在公司的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总裁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如果到了日期还不能回来,那可怎么办?”
兰溪却摇头,“在商言商,最重言而有信。再说总裁之前已经将访问瑞典的日期向后推延过一次了。如果这次再推延,恐怕会让布洛林先生心中生了嫌隙。”
“况且,”兰溪轻灵一笑,“如果再推迟,布洛林先生难免会追问是何原因。难道我们真的要让布洛林先生知道,是总裁出了这样的事情,从而影响到总裁个人的声誉,以及我们月集团的商誉么?”
丁雨也被问得一愣,“兰溪,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如约前往啊。”兰溪淡然而笑,“只不过换个人就是了。如今既然总裁不方便出行,那么最有资格代表总裁前往的人,自然就是月总。”
丁雨皱眉,“我并非没有这样想过。可是私下里问过月总,月总说现在公司内部事情这样多,并不适宜他此时远行。”
“那我去吧。”
房间里很静很静,静得都能听得见丁雨呼吸的骤然一急。丁雨向前挪了半幅身子,“兰溪你说什么?”
兰溪依旧恬静地笑,“主任,我说我去。从前总裁与瑞典方面的联络,所有的过程和细节我都有跟进,所以这件事情可以说,除了总裁之外我是最了解内情的。所以我去的话最合适。”
兰溪缓缓抬眸,平视丁雨的眼睛,“主任我直到今天都记得,当年入职的第一天,听您做入职培训的时候说,总助是不同于总秘的。总助的职责是要想在总裁之先,做到总裁之先;总裁暂时做不到的事情,要由我们来做。主任,现在正是这样的时候,不是么?”
“诚如主任您所说,总助是不同于总秘的。如果只是总秘来代替总裁出访,行政级别上的确有所不合适;但是总助却是可以的。从英文的用词上,总助甚至可以理解和领会成‘助理总裁’的,相信这个善意的小小改变,不会让布洛林先生反感。”
兰溪轻轻地吸了口气,偏了一下头望窗外的云淡风轻,“纵然总裁暂时不在公司,公司内部的事物依旧要正常地运转,不能因为总裁的暂时不在而停摆,甚至混乱。主任我相信您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就让我去吧。谁来做事谁来负责,如果我做不好,回来之后您向我问责就是。”
饶是一向冷静强势的丁雨,这一刻竟然也被兰溪的平静给震慑住,一时之间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兰溪便笑着起身,“主任既然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那我先出去筹备了。”.
当着丁雨的面说出的那些话很轻巧,可是兰溪回到家之后却一头扎到电脑里去。将所有的文件都存入电脑,她一页一页开始重新做功课。
从前看月明楼处理与布洛林先生家庭的交往时,是那么轻松简单;可是到了她独自来面对,却发现原来这样不容易。
最累最困难的时候,兰溪放纵自己在电脑前闭上眼睛,然后去想他的音容笑貌。
想起他无论面对什么,都依旧吊儿郎当的笑容;想起他越是面临压力,就越是桀骜不驯的目光……
兰溪伸出指尖,无声擦掉沿着鼻梁两侧滑落的泪。
从前总是忍不住暗暗在心里骂他,觉得他改不了年少轻狂,遇见正经事儿了他还不正经——可是此时忽然明白,就像她自己决定了不再横眉冷对一样,其实他也是在给自己和身边的人以心理暗示。
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举重若轻;越是强大的对手,却越要在战略上藐视对方。
兰溪笑了,擦干眼泪,继续去看电脑。需要她做的功课实在太多,她没时间柔弱,更没时间自怨自艾。这时候就算她是个再无能的白痴,她也一定要昂首挺出去,去完成这样一件也许不能完成的任务.
兰溪忙得太专注,连贺云走进来,她都没听见。
及至冷不丁看见月色幽幽里站着的身影,兰溪吓得好悬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姐,姐?”
贺云冷冷瞥了她一眼,并没说话,直接躺回到铺上去。
兰溪便丢了手中的鼠标,赶紧走过去,“姐你出院了?你怎么没告诉爸妈,你该不会是自己回来的吧?”
兰溪紧张地向外走,“我现在就去叫醒爸妈,他们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
“杜兰溪,你站住。”
贺云疲惫地喝止兰溪,“先别吵醒他们。我也不想面对他们的眼泪和同情。”
贺云再盯着兰溪,“还有你,也是一样。别摆出一副悲悯的神色来面对我,我不需要你们的那副表情!”
兰溪摇头,“我不会的。”
“那就好。”贺云躺回去,终究还是扯过被子,将她自己的头都蒙上。兰溪伸了伸手,还是缩了回来。此时此刻,只要是个女人,都一定想要不受打扰地哭几声。
兰溪便无声缩回到桌边去,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都说不准会在什么时间遭遇到什么样的不幸。可是不幸之后,生活总要继续.
孟丽举报陈志才,进而牵扯到了月明楼的事情,沸沸扬扬地传扬了许久。庞家树一直作壁上观,冷眼看着这出好戏,同时紧锣密鼓开始筹划如何从月集团手里再抢更多的版图。
欧洲的计划让庞家树栽了个大跟头,他当然不甘心。知道接下来月集团的动作将是与瑞典的橡树集团洽谈北欧市场的合作,庞家树便也启动了与橡树集团的接洽。
想当初月明楼在的时候,他在儒勒集团的事儿上掉进了月明楼的陷阱;此番月明楼根本就不在,那么北欧市场自然就是他手拿把掐了!
却没想到这天一大早就接到检察院打来的电话,说请他也过去谈话。
庞家树心中就是一个翻涌。
努力平复了下,庞家树还是驱车到了检察院。一听对方办案人员问及他与孟丽的关系,庞家树就是悚然一惊!
“检察官同志,您别误会。我想这样的话肯定是月明楼说的。我们两家在商场上早是宿敌,相信同志你们也都了解了情况。月明楼他现在深陷泥沼,自然炕得我逍遥自在,所以他就编造出这样的话来,诬陷我跟孟丽的关系,借此来拖我下水!”
办案人员却只是冷漠地凝着他,面上什么神色都没有。
庞家树自知失言,便越是惊慌,“难道,难道这话不是月明楼说的?那是谁说的?”
办案人员冷漠打断他的追问,“不好意思,我们不会告诉你的。只请你说明你自己的情况即可。”
庞家树心里越发打鼓。
办案人员既然这样公然通知他来谈话,那么一定事先是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否则不会贸然这样做。庞家树便小心翼翼去回想与孟丽所有的交往细节——直到此时他才后悔,当初怎么就那么大意,竟然用自己的电话号码与孟丽直接通话的呢?
怕是,检查机关已经调取了孟丽的手机通话记录,所以才顺藤摸瓜查到他的吧!
庞家树小心翼翼循着这条线来解释,“同志,您也知道商场如战场,所以私下里我们也会多少有点小动作。我是跟孟丽联络过的,想要攀攀私人的感情,毕竟孟丽也是个美女……”
办案人员依旧面无表情盯着他。
庞家树就越发心虚,“……啊,当然,除了私人感情之外,我也想从她那里打听到一些关于月集团的动向之类的。不过我保证肯定不涉及商业犯罪,顶多也就是打点擦边球。”
整场谈话就在办案人员面无表情,而庞家树心慌气躁的情形下直到说完。
办案人员出去了会儿,仿佛是去做请示。稍后回来通知庞家树,“请你最近不要离开本市。还有些事情,希望你能随传随到。”
庞家树从检察院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庆幸自己还能这么自由地走出来。
不过随即一转念:他虽然自由走出检察院了,可是人家让他近期不要离开鹏城。那他还怎么飞赴瑞典,与橡树集团会面?.
贺云回来之后,全家人都是小心翼翼。饭桌上都失去了平日里的和睦气氛,贺梁和刘玉茹都小心翼翼看着贺云的脸色,生怕戳痛了贺云心上的伤。
吃完饭回到房间,贺云瞟了兰溪一眼,“你没嘴欠地告诉我爸和你妈,是庞家树干的吧?”
兰溪摇头,“爸和我妈是委婉地问过我知道不知道。不过我没说。这件事我想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想说就说,不想说的话就烂在肚子里。”
“烂在肚子里?哈!”贺云冷笑,“其实你挺高兴这事儿是庞家树干的吧?你觉着这下子我一定恨死了庞家树,然后说不定就去举报他,然后你借此就能帮到月明楼了。”
贺云端起肩膀。这些日子她面上虽然逞强,可是肩胛却还是骗不了人,已经瘦成尖尖的样子,“告诉你说,我当然是恨庞家树,我也一定会找他报仇;但是我也同样恨月明楼。他们一个是伤害了我的身.体,一个却是伤了我的心。所以我不会在现在就去举报庞家树,我不会以我自己的疼痛来客观帮了月明楼的忙。杜兰溪,你迟早死了这份儿心。”
兰溪无声一叹,“姐,坦白说,我从没指望你能帮的上我们总裁。你要帮人的时候,其实不是为了帮忙,而是想要得到对你有好处的东西。姐,你自己也死了这份儿心吧,我不会求你的。”
贺云冷冷躺下,翻转过了身子去。
半晌才怨毒地说,“你倒是果然高风亮节啊。当年你爹入狱也是因为月家的事,结果你反倒还能不顾一切来帮他们。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女儿!”
兰溪心中惊惊一跳,“我爹当年入狱,也是他做地下赌车出了事的缘故。就算不出月家的事,他也早晚难辞其咎,所以我凭什么要怨恨人家月家?”
“是么?”贺云冷冷一笑,“你说你爹也会这么认为么?还有月家呢,他们也会如你一样天真地这么相信?”.
兰溪坐公司的车到了机场。月明楼的司机老范这一路上还在絮絮叨叨嘱咐兰溪。老范是老资格的司机,最早进月集团的时候还是月中天老爷子主政的时代,后来历经月明楼的父亲,才到月明楼。可以说,老范是将月集团当成了自己的家,将月明楼当做了自己的子侄一般。
可是对于公司发生的事儿,他一个当司机的没机会在会议桌上看见,也无权发言,他就也委婉地私下里跟兰溪打听一些。兰溪几乎将能说的都直言相告。因为越是在这样的困难时刻,老范这样忠诚的老臣子就越是可贵。
从前布洛林先生他们访华的时候,也是老范开着车拉着他们四处去遛的,所以老范多少也有与他们那家人交往的经验,便将那些事无巨细都掏出来说给兰溪听,以帮兰溪做参考。到了机场,老范甚至亲自拿出给月明楼的待遇来,跑过来替兰溪开车门。站在车门边还絮叨,“丫头啊,你一定要办好这件事。总裁之前的计划,也就这一件还没被月总给推翻了。将来总裁还有没有翻身的机会,可都看这件事儿了。”
兰溪站在门边,仰望高天,眼窝有点湿。心下暗说:你听见了么,你从阑是孤身一个人。你身边还有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也许我们能力有限,也许我们没有月总手下的那些人那么精干,可是我们会为了守护你而拼尽一切。
“范叔,您放心。”兰溪向老范鞠躬,“我替总裁谢谢您了。”
飞机起飞了,兰溪还能从舷窗里远远望见老范驾驶的黑色奔驰。他是在为她送行,其实也是在为总裁的这个项目送行,希望它能一飞冲天。
身边有人坐下来。身上的有淡淡的香氛,闻之若有兰香,尾调更是淡如月色,随着兰香飘远。必定是极静极雅的男子,才会选择这样淡然香远的古龙水,有隐士笑看红尘的洒脱。
兰溪心里隐约一跳,急忙转头。月慕白宁静的笑容在她视野里无声放大。
“月总!”兰溪惊呼出来,“怎么是您?”
月慕白含笑耸肩,“前些日子公司的事情太忙,每一件都需要我亲力亲为,所以看到小楼飞赴瑞典的行程,便想着应该拒绝。后来这几天我连轴加了几天班,终于将之前的工作都完成,腾出时间来飞过去。”
月慕白专注地凝望兰溪,“兰溪,我看得见你这几天的殚精竭虑。我想,这个责任原本就应该是我来承担的,不应该让你如此辛劳。所以我推了一切,来了。别担心,我们一起去。”
别担心?别担心才怪!
兰溪握紧扶手。她是宁愿自己去的,她是宁愿独自去面对那些也许她搞不定的压力的。她不想让月慕白也搀和进来的,因为这是月明楼最后的一点翻身的机会!
“脸色怎么这没好?”月慕白凝注兰溪,“是不是晕机?”说着召唤空中小姐,给她要含糖饮料。
兰溪尴尬地摇头,“我的意思是,月总应该做头等舱才是,何必来挤这经济舱?不如我给月总升舱吧?”
月慕白温柔摇头,“兰溪,我想跟你这芒肩坐着。”良久,又是轻轻一声,“你知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宁静地相处了?兰溪,我很思念。”
兰溪转过头去,避开月慕白的温柔,只去看舷窗之外流过的白云。
许多时光、许多事情,便也如同那些流过的云,过去了便永远过去了。
10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落地时已是晚上。兰溪和月慕白等着分公司的人员来接,各自自觉调整手表时间。北京时间与斯德哥尔摩时间相差7个小时,两人都是将时针向后拨转。
月慕白便笑,“谁说时光不能重来?兰溪,看,我们又回到了7个小时之前。”
月慕白语带双关,兰溪装作没懂,只望向门口,笑着向正往这边奔过来的分公司接待人员招手,没有回应月慕白的话。
看见是月慕白来,分公司的接待人员关山也有点发愣,“月总,怎么是您亲自过来?公司总部行政那边的传真没有交代啊。我们这边准备的级别,只是按照兰溪的……”
“没关系。”月慕白淡然而笑,“一切就都按照你们已经准备好的就行,跟兰溪的一样即可。我来这边是来谈生意,也并不是来玩儿的。”
关山这才点头,“那月总,兰溪,天也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回酒店休息吧?”.
因为一切都是按照兰溪的标准来安排,于是月慕白跟兰溪住在同一间酒店的同一个楼层,就在隔壁。
关山明白兰溪的心情,于是是以私人名义订下的橡树集团旗下的橡树酒店。兰溪非常喜欢橡树酒店的内部设计,大堂里有一棵巨大的橡树,树冠一直向上延伸,穿过挑空的楼层,直接顶到整幢大楼的楼顶上去。
橡树的枝丫向每一个楼层伸展开去,便仿佛整个酒店都是一个巨大的树屋,而每个客房都是枝丫上的一个个小小的巢。凭客人喜欢,可以将自己的房间想象成是鸟巢,或者是松鼠窝,哪怕便是马蜂窝也没关系呀。在这里,每个客人都找到了自己失落了多年的童趣。
兰溪当年第一次来这里就爱上,跟月明楼说过,这让她想起上学的时候经常逛的一个文学网站——榕树下。当年身为文艺女青年的蜘蛛曾经在榕树下写过文内,只不过后来榕树下好像是曾经冷清过一段日子;再然后被重组了,兰溪便没有再去过。
安顿了下来,洗了个澡,月慕白便来敲门。
兰溪穿着浴袍,头上包着围巾,隔着门板问,“月总,您有什么事么?”
“去吃饭吧。”月慕白在门外声音温柔。
兰溪轻轻叹了口气,“月总对不起,我不去了。刚洗过澡,不方便。”
月慕白然放弃,“没关系,我等你。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都可以。你慢慢收拾就好。”
兰溪真想尖叫,不过还是忍着,“月总对不起,我想先睡了。您自便吧。”
“我等你。”月慕白说完了便再不出声。
兰溪从猫眼儿往外看——k,月慕白竟然从房间里端出一张椅子来,就搁在她门对面,靠着墙壁坐下来,手上还捧了一本书,正在有滋有味地读!
行,论持久战她是斗不过他的。兰溪只能愤愤地赶紧穿衣梳头。穿的是连体的工装,脚上是最简的布鞋。头发半湿地垂着,面上不施脂粉。
其实兰溪是故意这样打扮的。毕竟按照月慕白的审美,他身边的女士总归不能太潦草,这样才方便一同出入公共场合。可是她就是几乎毫无装饰地出门,就是要让月慕白觉得不舒服的。
孰料,月慕白见了她出门,轻轻搁下书本,眯着眼睛望她,竟然颧骨上涌起两团红晕来。甚至还有违他素日儒雅,轻轻地朝兰溪吹了个口哨,“好美。”兰溪猝不及防,脸腾地烧起来,便想转身回房间去重新换过。
清水出芙蓉不行,那她下次换个浓妆艳抹的出来,绝对比hold住姐更重口味,行不行!
月慕白看出她面上的不驯,面上笑意便更浓。也不急着拦阻她,是抱着手肘笑着说,“你就算换个花脸出来,我也一样能够欣赏。美人不成,画李逵;李逵不成,全涂黑——倒也都有各自的美。”
那相声兰溪听过,她只能顿住,转头去白了月慕白一眼。
月慕白抚掌大笑,与月明楼如出一辙的长眸里潋滟过粼粼微波,“兰溪,又看见从前的你。真好。”.
两人一起去吃了饭,兰溪听月慕白熟练地介绍着桌子上的菜品叫“艾他鲁、米德、弗拉斯克”,听得兰溪一脸的茫然。其实客观来说,如果月慕白依旧是从前那个白衣飘飘的学者,那该有多好。他的骨子里都有书香,衣袂皆是月光,那样的他一定能够比现在更潇洒,也更快乐吧?
小饭店里客人们都很high,吃过了饭后,便有人将餐桌都并在一起,他们欢叫着将女子们合力抬起来丢上去。那些女子和大婶们也并不害羞,而是摆动长裙在上头爽朗地唱歌跳起舞来。
兰溪看得有些瞠目结舌。
月慕白笑着解释,“瑞典可是维京海盗的发源地。这是他们一千多年前就养成的生活习惯,战斗时强悍、狂热、奋不顾身;休息下来时又会席地而歌,将每个地方都可当做欢庆的场地。”
有几个瑞典人发现了兰溪,便友好地笑着将兰溪也抛到了桌子上去。
兰溪站在一群高大的美女和丰腴的大婶中间,局促得不知道怎门好。她不会跳舞,更不会跳当地人的这种舞啊!
月慕白大笑,从外头扬声提醒兰溪,“实在不行,就大秧歌十字步!”
大秧歌真的是种奇妙的舞步,仿佛什么音乐节奏它都能踩得上。兰溪虽然不会扭秧歌,但是大致的样子还是见过,便学着踩起来。到后来,桌子上的美女和大婶们都跟着她学,连外围的男士们都为兰溪欢呼鼓掌。
兰溪没想到自己的笨拙竟然还能收获到这样的掌声,便红着脸望向月慕白。
人影幢幢,那些陌生的异族人的面孔之中,月慕白清朗的容颜,仿佛一抹纯白的月光。
因为兰溪的精彩表演,饭馆的老板坚持免单,还邀请兰溪再来做客。
兰溪直到走出饭馆去,脸上还是热的,唇角依旧挂着笑意。
在国内家庭和职场多年压抑,她倒是真的好久没这样肆意地疯过。仿佛异国他乡的月光拥有解放她的魔法,让她抛开了所有的顾虑。
月慕白双手叉在裤袋里,含笑望着她闪亮如星的眼睛。
兰溪便有些尴尬了,赶紧收敛了笑容,垂下头去,专心走自己的路。
月慕白轻轻叹了口气,“兰溪,我不是洪水猛兽。”
兰溪轻轻摇了摇头,“月总,我不怕洪水猛兽。”微微顿了下,仰首去望他,“我怕的是人面兽心。”
月慕白一震,停在原地闭上了眼睛。手抚上心口,仿佛在用力平复心绪。
兰溪咬紧嘴唇,“月总,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今晚这一次已是够了,我日后不会再跟月总你单独出来。从明天开始,希望月总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公事上。此行我不是陪着月总来的,我是代替总裁来的。”
回到房间里,临睡之前,兰溪还是给月明楼的手机发了条短信。
她知道他的手机也许不在他自己手中,他也许根本就炕见她的短信,但是她还是要发。
“这一回换我在欧洲,而你在国内。你猜,我今晚跟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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