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临。
“公子,门外来了一辆车,说是代姬夫人请您过府夜宴。”
梳女子还没有睡,因为公子旦的屋中亮着烛光,公子不睡,她自然便也不能睡,正守在外头打瞌睡时,忽听得外面有敲门声,她忙去应门,却只见一辆车停在门外,从车上下来一位花衣女子,梳着极美的坠仙髻,袅袅娜娜地向她道明来意。
这花衣女子也是婢子,唤做迟婢,是代姬夫人贴身的侍婢,梳女子看着她提起裙角下车,看着她轻移脚步走来,看着她从容大方地露出微笑,既不卑微,也不谄媚,却透着几分恭敬,几分温柔,几分妩媚,梳女子忽地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同样都是婢子,迟婢像是从云端中走出的仙子,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说不出优美大方,而自己却像是从泥巴里滚出来的野丫头,缩手缩脚举止无措。忽然间,梳女子有些后悔,后悔没有跟彩女子好好地学礼仪规矩,甚至还曾经暗地里抱怨彩女子太严格,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学好了礼仪规矩,会这么的好看。
梳女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迟婢带给她的惊艳感,想来想去,脑子里也只有“好看”,直到向公子旦禀告时,她也依然神情恍惚,只是幻想着,如果有一天,她也能像迟婢这样,一举手,一抬足,都恰到好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合乎礼仪,一句话,一个表情,都透着规矩,是不是就能让晏朱再多看她几眼?
公子旦敏锐地查觉了她的异常,微感诧异,道:“你怎么了?”
梳女子恍恍惚惚,道:“公子,婢子以后一定跟彩女子学好规矩。”
公子旦一头雾水,彩女子肯放梳女子跟到陈郡,自然是将最基本的规矩都教会了,不至于像花女子那样,闹出什么笑话,他使唤了梳女子几日,虽不如彩女子那样得心应手,倒也不曾见她出过什么差错,怎地代姬派了个人来,她就变成这样了?
这个疑惑只在他的脑中轻轻一闪,便略过了,一个婢子的变化,还不值得他花费心思去琢磨,倒是代姬这美妇,令他感到几分好奇。那方小帕上的相助之语,他本是半信半疑,其实还是不信的居多,他与代姬并无瓜葛,平白无故的,代姬有什么理由要助他?只怕是调戏的居多,可不想代姬竟然还真派人来了,倒让他不得不多思几分,这美妇不知存的是什么心思,究竟是真心想助他,还是别有目的?
莫非是要给陈郡某位公子做说客不成?
公子旦很快就联想到陈郡目前的形势,夺嗣之争有越演越烈之势,自己此番入京,尚未见到陈侯,就受到公子玉节的阻拦,不用想也知道,公子玉节这是逼他主动登门,其他几位公子袖手旁观,用意无非是想看他怎么选择,公子旦自然不会如他们的意,别出蹊径,从陈侯幼女叔妲这里破开了局面,见到了陈侯。
几位公子的算盘都没有打成,难免就会有别的手段,也许代姬就是代表了其中某一位。
“就说我已经歇下了,回绝了吧。”
公子旦此行的目的明确,绝不淌入夺嗣之争,思忖过后,他便下了决定。
梳女子又恍恍惚惚地出去了,看得公子旦直皱眉头,她这副模样,着实让人担心传话时会不会闹出笑话来。
事实上,公子旦的担忧很快就成为了现实,未过多久,屋外便传来了迟婢的声音。
“婢子无礼,擅自前来,望请公子恕罪。”
声音虽是妩媚动听,但公子旦却只想抚额,梳女子究竟在干什么,没把人送走,反而竟让人闯到了他的屋前。
“既知是无礼,还不速速退去。”
虽是有几分怒意,但公子旦也不至于与一婢子置气,只让她离去。
“婢子来时,夫人曾交给婢子一物,言道若公子不肯赴宴,便将此物面呈公子,若公子见过此物后,仍不愿赴宴,婢子即刻回转,不再扰公子清静。”迟婢的声音不急不缓,若和风拂面。
公子旦心中一动,这婢子倒有几分特别,略一沉吟,方道:“梳女子,呈上来。”
梳女子此时正双目放光地看着迟婢,努力记下迟婢的每一个动作,表情,彩女子也是熟知礼仪,可是却绝不如迟婢这样,将礼仪几乎融入了身体里,每个动作、表情都是那么自然优美,乍听得公子旦的声音,她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忙从迟婢手中接过一只木匣,低着头送入了屋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学着迟婢的样子。
公子旦打开了木匣,只一眼,就瞳孔微缩。木匣中,垫着一块软绸,软绸上,是一截玉璜。这玉璜为白玉,却并非无暇,而有几处黄色,色泽柔润,玉质堪为上品,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算得是珍品。
然而令公子旦惊讶的,并非此物如何珍贵,而是这玉璜上透雕着一只凤鸟,正从空中猛扑而下,鸟爪深深地嵌入了一只鹿身上,旁侧还有几只小鹿,惊慌奔逃。
这是一副凤鸟狩鹿图,本应高洁、华美、象征祥瑞的凤鸟,在这里却是凶态毕露,勇猛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