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语微第二次见到简希。
第一次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个比她年轻的女子是惊天霹雳,突然降临到她的人生里,连让她准备的机会都没有,活生生的刺痛她的身心,让她从天堂跌落深渊。这让一个在温室里度过二十七年的娇花,如同收到暴雨的肆虐,瞬间枯萎。
谢语微曾经几番分析过,凭家事凭学识,甚至样貌才情,她都不会输给简希。但是,她想她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因为简希是军人的女儿,她不是,沈少华也许正是看中简希这一点。而她赢不过她。
并且,少华也不给她机会去赢她。
她在沈少华身边的日子,超过简希不知道多少倍,但都没能让他喜欢自己。可见,是她自己没有把握好机会,是她自身不够完美无缺,所以,任凭她做其他的毫无用处的努力,都是惘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沈少华永远不会喜欢她。
认知到这一点后的谢语微,整日萎靡不振。呆在家里,看着梅雨季节的上海落雨绵绵,空洞的眼神让谢语堂看不下去,这才每日拖着她出门逛街散步,买一些女孩子喜欢的物品,为此甚至推掉许多生意。
没想到,今天会遇见死而复生的两人。
更没想到,简希会主动约她吃饭。
“你想和我说什么?”谢语微不解地看着简希,逡巡了一番四周,嫌弃地皱眉头。
简希依然选得是中式餐厅,小酒馆一样的地方,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穷酸都有,跑堂的人嗓门还大,吵得两耳像是被塞进了一把苍蝇似得。
谢语微从小接受西方教育,淑女大方,轻声细语,最讨厌的就是国内的乌烟瘴气,乌合之众聚集的地方。
“真不知道少华哥哥喜欢你什么。”她小声嘀咕。
简希假装没听见,点了一份桂花糕,用筷子在上面戳了一下,塞了大半个进嘴巴里,边嚼边说:“不愧是上海滩,食物美味,品种繁多,每个地方都这么热闹。”
“简小姐,你有什么话跟我说?”谢语微忍着周围男人的汗味和粗口,用手绢捂着鼻子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行不行?”
“这里挺好的,我以前在军队里的时候,就是这样和叔叔伯伯哥哥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简希尽量把口齿嚼得清楚,好容易把一块桂花糕塞进肚子里,笑了笑说:“不过他们不让我喝酒,我就只能喝水了。”
“你就想和我说这个?”谢语微傻了眼,她实在弄不明白简希在想什么。她原以为简希是找她谈判的,提出不要接近少华的一些话,但是没想到她却越她来这里吃饭,还不顾她的感受,自己吃的挺乐呵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找你出来说什么?”简希又对跑堂的小伙子说:“再点一份生煎包!”扭过头笑了笑:“谢小姐既然在上海滩呆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不少好吃的,你今天当一下导游,带我逛一下?”
说话间,一份生煎包已经上来了,香喷喷的芝麻香和葱花香两者合一,纳入心肺之中,耳边光是挺余热将生煎包上的滚油继续滋滋滋地响,就口水满地了。
她徒手抓起一个,吹了吹,就往嘴里送,中途带着满嘴的油对谢语微笑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语微终于忍不住爆发,唰得站了起来,踢翻了身后的长板凳,不顾周围男女老少递来的诧异神色,抓起身边的拎包说:“你要是不说我就走了!”
“唉,你急什么!”简希一口吞了一个生煎包,就拿油滋滋的手去抓谢语微的裙子,“啊!放开你的脏手!”
“不要,你别走啊!”
“啊啊啊,我的裙子!”
“你别动啊,你别动我就放手了。”
“啊啊啊,简希你个女人,不对,你个女魔头!”
……
谢语微觉得刚才自己丢死人了。
简希把手帕递过去说:“不就掉几滴眼泪嘛,你又不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目睽睽之下,你哭一个试试看!这么多人看着你,丢脸死了!”谢语微是用力扯过手帕的,朝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看了乱糟糟湿答答的它一眼又丢到简希身上。
反正她刚才丢脸丢到骨子里去了,也不顾什么大小姐风范,况且,沈少华也不在这里。
“切,装模作样。”简希捡起手帕,甩了甩,抖掉点灰尘:“啧啧,千金大小姐的眼泪值不少钱吧。这帕子起码要一千块大洋我才卖了。”
“你想做什么!”谢语微惊恐地看着她,仔细想了想,张大嘴道:“你是想拿我出丑的事来威胁我?”
“威胁你什么?”简希笑了笑说:“是不是把你这件事告诉少华?这也太无聊了,你不值得我这么多。”
“那你喊我出来是为什么?”
“我是觉得,你再在那里呆下去,就要哭出来了。”简希耸耸肩,拍了拍她的背说:“到底都是女人,我也不为难你。你只不过喜欢少华,也没做错,都是你哥哥和顾乔梁不好。”
谢语微退开一步:“我哥哥是为了我,他人其实不错。”
简希谅解道:“因为他是你的亲人,自然把你看的比较重,但是除了你,所有人在他眼里就是能利用的便利用,没用的就丢掉。”
“不是的,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谢语微摇头,拒绝相信别人一丝一毫中伤谢语堂的话。
“不是的话,他为什么要买通顾乔梁,为什么要伤害少华呢?就因为——”简希转身,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眸光犀利如刃,上前一步气势凌人:“就因为少华不喜欢你,不接受你?还是说,他在生意上发现不能和少华站在同一个利益点上,所以想借此除掉他呢?”
“我哥哥和少华哥哥是好朋友,只是少华哥哥对我有点误会,哥哥生气罢了,所以……”谢语微解释,越到后面,越是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苦恼地蹲在地上,“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简希,你不要以为少华哥哥娶你,你就得意忘形,他以前和我很好的,你只不过是个意外。”
“你的心已经乱了,谢小姐。”简希和谢语微站在花园内,此刻,她坐在谢语微对面,盘起双脚,端正坐姿:“我今天和你出来,第一想让你发泄一下,你的精神很差。我有一个二娘因为长期的压抑导致精神瘫痪,我不希望你也变成这样。”
谢语微抬头看着她,扑朔的双睫在风中颤抖,懵懂无助的眼神在寻求一个答案:“我说了不要以为少华哥选了你,你就得意忘形地可怜起……”
“你有什么好可怜的,你只不过是个靠哥哥活过来的人,根本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你这样的人,死了也不值得同情。”简希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且,不是少华选我,是我选他才对。至于我是他人生里的一个意外,还是一个永恒,不是你说了算,是由我和他决定的。你才是在我们的生命里无关紧要的存在。我只是提醒你,与其念念不忘一个不记得你的风景,不如驻足浏览一下,你曾经淡淡瞥过的美丽建筑。”
说完,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大步离开。
身后的谢语微蓦然回首,在夕阳将简希的背影拉得欣长的阴影下大声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前方的人微微调慢脚步,摇了摇说:“也许只有你身边人事发生变迁之后,才会懂得珍惜。”
谢语微摸了摸被风吹干的脸,裂开了有些疼。
简希这个人她依然没懂,不像是好心来同情她,也不像是刻意去刺痛她。
简希的行为,有时候疯癫,有时候坚决果断。前者像是个正常的大学生,后者又宛然成了一个前线军人。
这也许正是谢语微所缺的东西,她这一生唯唯诺诺,父母面前做个乖宝宝,大哥面前做个好妹妹。
而她生活在谢语堂的庇佑之下,诸事从未有过不顺遂的。但沈少华却成了唯一一道她攻克不下的高墙,是她人生的一个绊脚石,让她狠狠摔了一个大跟头,倒地不起,萎顿了许久。
今天,简希这番话,却似乎让她重新站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告诉她,没有什么事过不去的,不要再依靠别人生存,目光要再雪亮一点,选一个自己觉得不错,也喜欢她的人,一起生活。
貌似有点醍醐灌顶的时候,谢语微利索地爬起来,嘟着嘴看着远去的人,不知为何依然心有不甘,拎着包提追上去:“喂,你等等我。”
前面的人却挥手说:“你,自己跟上来。”
谢语微喘了口气,索性丢了脚下的高跟鞋,提上长裙,奋起直追,红着小脸蛋,扯开嗓子,在公园里仰天大喊:
“喂,我带你去吃上海滩的零食,但是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再给我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