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在小湖边一直坐到了傍晚,这个静坐的法子没什么大的作用,平安却从有意识以来一直坚持着。到了最近几年,他才发现自己的五感比起常人来要敏感的多,而且大少爷的那些书只要旁听一遍,他就能完整的记下来。不过,这个本事外人都不知道,过耳成诵这种能耐在一个奴儿身上出现并不是好事情。平安看着憨厚,其实却是不傻的。
至于这个静坐法子的来历,说起来有几分奇异,平安生来不知父亲是谁。具他那个原先在侯府做厨娘的母亲说,是感金光成孕。
平安自小就做噩梦,梦中漫天飞梭,神光交织,无数仙人、鬼怪与神光飞梭相撞,光怪离奇。每次入梦,他都不由自主的心生大恐怖却不知是在梦中,原本不知为何,直到前些年见二公子生撕了活人,又听大公子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才隐隐明白了几分。对那金光成孕之说,多少也有些半信半疑。
这静坐之法是某次梦中惊醒后便在平安心中浮现的,说来也奇怪,自打练上这静坐冥思的法子,平安再没做过那个恶梦,多年下来也就成了习惯,每有心神不宁时,都愿意抽空坐上一两个时辰。等到这几年渐渐感觉自己身上的异常与之有关后,练的也越发勤快了起来。
当夜无事,第二天一早,平安照例跟着大公子到了练武场上。打过一套拳,又耍了套蹩脚的刀法,被一同练武的二公子奚落了一顿后,平安跟着大公子回了后院。伺候公子吃饭是丫鬟们的事情,不过大公子一向不好女色,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服侍,平安也不得不去搭把手。
“青蚨姐姐。”平安殷勤的对着公子的大丫鬟打了个招呼,这个以名剑之名为名的女子很不一般。在侯府,要说容貌只是中上,但是性子却极清冷,外人不知大公子为何看中了此女,平安却很清楚。
这位“青蚨姐姐”不但是大夫人从小培养的才女,据说本身的武艺也极为不凡,平安虽然没见过她出手,也觉得这位气质更像大家千金的丫鬟姐姐危险的很。那种阴冷恐怖的感觉甚至还在性格暴戾的二公子之上。
整个侯府,大公子程青云应该是最好相处的人了。温润如玉却不拘泥礼节,私下里极好相处。今日也一样,拉着平安与青蚨一同用起了早饭。不过到底是大户人家,食不言是基本的,吃过饭后,青蚨开始收拾东西。大公子便对着平安开口道:
“父亲前些天来信了,我们明日就出发,你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这次怕是有几年回不来了。”
“是。”平安依旧恭敬的答道,虽然心里对上战场还是有些忐忑,但是昨天静思了一阵,表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动静了。这也是大公子最看重平安的地方,每有大事先静气。
“对了,”大公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青峰也跟我们一道去。”
“啊?”平安这下倒是真吃了一惊,二公子比大公子要小两岁,还没到及冠的年纪,按说是不该上京城的。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开口道:
“可是二夫人想二少爷了?”
佑胜候程武戈最让人羡慕的,就是他全方位的狗屎运,即使是桃花运,一样好的爆棚。大夫人年轻时就是名动京师的美女加才女,号称“女状元”,而二夫人,也就是二公子程青峰的生母。乃是国朝猛将,受封上柱国,“枪圣”安定远的幼女。
这位二夫人上面有2个哥哥,个个都是军中猛将,她本身也是武艺不凡,当年京城的公子少爷,没少被她痛扁。她嫁给佑胜候程武戈那天,国朝勋贵家的公子少爷,一半欢天喜地庆祝女魔头被人收服,一半痛哭流涕悲哀女神嫁了个废物。可以说佑胜候能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除了国主看重,也是两个夫人家里势力极大的关系。
平安这句一问,大少爷也不由苦笑的摇了摇头,开口道:
“不是二娘,是安爷爷。安爷爷说青峰的天赋好,留在我们家也是浪费。两个舅舅前些天差点把父亲揍了一顿,正好这次我进京,也就正好带着他去了。要是让他自己走,不知道又能惹出什么事情来。”
平安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老实的告退离去。和这二少爷一路,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个家伙无风都能掀起几重浪来,看来这一路少不了各种麻烦。
“还好咱们不在京师多待,要不然这个混世魔王的性子,非惹出大麻烦不可。”平安有些头疼的暗道。这京师不比东山道,佑胜候虽然厉害,但京师也不是没用人能和他掰手腕。要是待久了,免不了要殃及池鱼,虽然平安跟的是大公子。但是这侯府的两位少爷关系极好,二公子就爱跟着大少爷玩,平安之前就没少受牵连。要不是还算机灵,只怕早已经非死即残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平安来做决定,大少爷告诉他,也不过是知会一声,要是真以为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不知死活的去提看法,平安早就被赶去厨房烧火了。
当天下午,收拾好了东西,用一块灰布打好了个小包裹。平安出了侯府,在白西巷买了些香烛纸钱,又到老祥记买了枣糕和豆糕等几种老娘生前最爱吃的糕点,趁着天色还早出了城。
平安的老娘也姓程,府里人都喊她薇娘,倒是大名没什么人知道。平安无父,故随母姓,因为小时候每每有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平安便会咬人,也就得了个“狗儿”的混号。只因侯府有个养马的老仆就叫“狗儿”,府里人便都称平安“二狗儿”。
直到他见大公子那天,大公子说了句:
“你叫二狗儿?不如程平安好听。”这才让府里人不再当面叫他混号,不过私下里照样喊的人,绝不在少数。
人总是如此,见你处处不如我,过的比我好。衷心祝贺的总是少数,反倒心怀怨恨的居多。大公子的外公徐宏文就说过“夫人心叵测,险于山川,机阱万端,由斯隐伏。”平安虽然不喜欢那个老板着脸的老头,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在侯府里,没什么值得平安去道别的人,走了也就走了。怕是他死在了战场上,整个侯府也只会有幸灾乐祸的,要说难过,也只有那个躺在城外小坟包里的可怜女人了。
女人死的时候平安还很小,和大少爷程青云不同,平安不是那种早慧的小孩。幼时的他和长相一样一般,甚至有些愚钝。那个可怖的离奇噩梦伴随了他的整个幼年时代,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怀抱,平安想来早已经被折磨疯了。
也正是那个女人的死,让平安从莫名的昏迷里获得了静坐冥想的方法,这才摆脱了那个伴随了他5年多的噩梦。也越来越聪慧了起来,不过,由于幼年时期给人的印象,大部分人都不会以为那个傻的连哭都不会的小孩已经成为了如今胸有沟壑的男儿。
“母亲大人,等还完了大公子的恩情,我会想你说的那样,去做出一番大事情来的。”夕阳西下,走进城门的平安回头看了眼已经不在视野中的坟丘。回忆起女人弥留中对自己的期许。
也许,那个女人到临死前的一刻,都坚信自己感灵而孕的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第二天一早,一驾马车并几十个护卫驶离了天崂山边的小镇。侯府的护卫虽然战斗力值得商榷,不过卖相上这些家伙还是挺不错的。十来个身着步人甲的兵士,加上一身明光铠的二公子程青峰,即使没挑出旗号,敢招惹佑胜候府的强人也真的不多。
平安坐在唯一的一辆马车前驾车,车里是大少爷程青云。这次去京师,无论大公子还是二公子,都没带下人出来。唯一一个以侯府仆人身份出行的便是平安,所以这赶车的活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佑胜候好歹是军旅勋贵,平安说不上弓马熟娴也不是不识马性。加上修习了几年静坐法后,隐隐能感觉的到马匹的性情,驾起车来虽比不上侯府的几个老把式,也还算四平八稳。
东山道到京师,一路叁仟多里地,要经过不少穷山恶水之地。大坤王朝虽然承平已久,但也说不上有多太平,各处绿林虽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但各种山贼水匪还是剿不胜剿。
侯府这一行人倒是不在意会遇上强人,一来侯府这一行人兵强马壮,敢捻虎须的强人不多。二来这次他们走的是官道,一路住宿具是驿站。而在官道劫掠形同造反,再大胆的强人也不至于这样给自己找不痛快。
二公子程青峰倒是很期待有不长眼睛的强人拦路,但是一向谨慎的大公子可不会干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一路几乎无事,出了二公子追击一头黄羊浪费了一些时间外,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直到路程过半,到了燕山道境内,离京师还有2天路途时,才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