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偌大的御花园里,正上演着一出“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戏码。今夜的主角正语笑嫣然地坐在皇上身边。孟盈光穿了一身朱红色的衣裳,额间点染的梅花妆,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动人。皇上也的确宠她,亲自为她夹菜不说,还特地命人取了件披风,生怕她冻着。
此番恩宠,别说台下的一众大小嫔妃望尘莫及,就连坐在皇上左侧的皇后都只能这般看着。
容无夏他们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远的都看不清主席之上的人脸。也不知是否是下午孟盈光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她总是忍不住朝皇后的方向看去。她看不清皇后的脸,却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雍容而平和的气质,像是一个历经千帆的智者,波澜不惊。
“宫中的食物不合胃口吗?”见林匆匆自始自终不怎么动筷,容无夏关切地问道。
“无夏,关于盈贵人所说之事,你准备怎么做?”林匆匆知道宫中人心复杂,往往动一发而牵全身,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问。
容无夏没有即刻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鱼肉到她碗里,道:“这鱼不错,肉质鲜美,不如你一边吃,我一边告诉你。”
林匆匆急着想知道答案,只好抓起筷子,匆忙地将鱼肉塞进嘴里。她一面鼓着腮帮子嚼,一面眼巴巴地望着他。
容无夏宠溺地伸出手,轻柔地为她抹去唇边的菜渍,正要回答她的问题,却见她的脸颊处浮现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他故意调笑地问:“害羞?”
“是天气太热了!”林匆匆打死不承认,不仅如此,还特意伸手扇了扇风。
话音未落,就听隔壁桌的一嫔妃对身后的宫女说:“你回去帮我拿件披风来,这夜风也忒冷了些。”
容无夏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林匆匆则连忙掩耳盗铃般地低下了头。
他不再打趣她,话锋一转道:“皇后在朝中的靠山,乃是大将军温贺。而温贺有个弱点:女人。”
“你已经计划了?”
“嗯。”容无夏稳稳地端起桌上的酒杯,笑意盎然地一饮而尽,“五月初三那日,是温贺的小儿子成亲的大喜日子。那天,趁着宾客云集,我们就混进将军府。”
林匆匆不再多问,她相信他。
心情转好,食欲也渐长,她吃了几口菜后,不知怎的耳边就回响起了孟盈光的声音。
——不知你发现了没有,公子其实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他只是通过实现我的心愿,在填补他心中的空白。
——公子是个很寂寞的人。
林匆匆偷偷抬眼看他,假装若无其事地问:“无夏,你有什么心愿吗?”
容无夏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答反问:“你呢?”
“我想要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林匆匆望着他如夜深邃的墨色眼眸说。其实还有五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和你在一起,我想要一辈子和你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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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繁华又岂非他处能比。先前还板着脸,说要回雍城的牧奚,这几天却津津有味地走访着城中的各大药铺。他瞧见珍奇药材的眼神,简直同萧流看见烤鸭的眼神一模一样。容无夏则带着林匆匆去集市闲逛,去近郊踏青。
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三那日。
萧流一连吃了数日的烤鸭,突然腹痛不止,连床都下不了。牧奚身为大夫,自是留下来照看他。于是乎,前去赴宴的,便只剩下了林匆匆和容无夏。
临行前,容无夏给了林匆匆一方轻薄的面纱。她拿在手里,轻笑着说道:“你是不想让我被别的男人看了去吗?”
容无夏竟然点头承认道:“这是其一。其二,你可还记得画像上的大将军之女?”
林匆匆不笨,一点就通。她和将军之女温洛璎长得这般相像,可想而知她的这张脸会在将军府引起多大的骚乱。他若是想要借机办事,必然不会想引起人们的关注。
她对着铜镜,将面纱戴起,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经意地抬头,她瞥见了他腰间的佩剑,因为他平时里从不佩戴这些东西,她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柄剑可真漂亮。”
容无夏用指腹摩挲着剑柄,笑道:“去武将之府,当然要投其所好。”
明晃晃的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府门前,然而比灯笼更为红火的就要数手络绎不绝的宾客了。
下了马车,林匆匆便瞧见府门前赫然站着一整排的兵士,不由担心地轻声问:“没有请帖,我们能混进去吗?”
“大将军乃习武之人,不重礼数,但求一个热闹。”
容无夏的话,很快便得到了验证。他们二人就这么手捧贺礼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并无任何人来阻拦。林匆匆松了口气,随即便好奇地打量起了四周。
这里的格局规整,庭院中的绿植也多以翠竹为主,各花入各眼,想来大将军是欣赏竹子的气节。四处悬挂的红灯笼,与府中硬朗的风格交相辉映,显现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大气。
新郎官喜气洋洋地招呼着宾客,他们二人在角落里一处不起眼的圆桌前坐下,静候了片刻,林匆匆便留意到容无夏的眉头不知何时皱起了来。
“怎么了,无夏?”林匆匆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只是担心会突生变故。
“我没瞧见我视线安插好的人。”容无夏快速扫视了下四周,语调颇为凝重地说道。
“那该如何是好?”
“走,我们去后院里瞧瞧。”
容无夏牵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隐匿在人群里,随后一个转弯,快步走进了无人的回廊。林匆匆跟随着他的脚步,不由庆幸还好今日所穿的衣裳颜色较深。她望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地甜蜜一笑。此番回雍城之后,离他们的吉日也不远了——她很快就将成为他的妻子。
蓦地,容无夏停下了脚步。他目光警惕地望着前方亮着烛光的屋子,低声对她说:“匆匆,你先躲在假山后头,小心些。要是不慎被人发现,你就摘下面纱。他们要是瞧见你的脸,多是会以为是温洛璎的鬼魂,你就趁他们震惊的片刻,大声叫我。”他眼睛一眨不眨凝望着她,“我定会护你周全。”
“好。”林匆匆微笑着答应。她不多问,不犹疑,全身心地信任他。“你也是,多加小心。”
容无夏冲她笑了笑,按住腰间的佩剑,蹑手蹑脚地朝正前方的屋子行去。
林匆匆也片刻不敢耽搁,提起裙角,快步躲在了假山的后头。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于是尽可能地蜷成团,藏匿了起来。她不敢探出头去看,只一心期盼不要发生意外。
夜深了。偶尔从前厅传来一丝喧闹之声,但大部分的时候,这里都静得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等候了许久,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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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躺在床上的萧流按着肚子,十分浮夸地喊着疼。
牧奚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袖手旁观地听着他喊。即使是今晚轻柔如纱的月光,也无法柔化他身上的半分寒意。
“你不是大夫吗?为何不帮我看病?”萧流十分不满地瞪向他。
牧奚面色不善道:“我没空搭理装病之人。”
听闻,萧流突然笑了。他一把掀开杯子,大大咧咧地盘腿而坐,一脸兴奋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我扪心自问,演得很像啊。”
牧奚不理他,反是问道:“容无夏那只狐狸,让你装病做什么?”
“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现在什么时辰了?走走走,我们快走,若是耽误了公子的事那就坏了。”萧流连忙穿鞋下床,拉起牧奚就想走。
可牧奚又岂是这么好对付的。他冷冷地甩开他的手,道:“我对看病以外的事都不感兴趣。”
“就是有病人,公子才让我拉上你的!你再不跟我走,我就一掌打晕你咯!”
牧奚虽是心有疑虑,但毕竟人命关天。提起桌上的药箱,匆匆跟随萧流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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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
林匆匆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尚且来不及看清来人的面容,就听他凌厉地质问道。她吓得慌忙缩回了头。“要是不慎被人发现,你就摘下面纱。”耳畔回响起容无夏的话,她赶紧颤抖着手,揭下面纱。
“什么人!出来!”又是一声呵斥。
林匆匆深吸一口气,从假山后头钻了出来。她害怕地紧紧攥住了衣裙,硬是逼着自己抬起脸。
“洛璎……”
在她终于看清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同时,他也审视着她的脸。他原本锐利的目光此刻全然被震惊所代替。
“洛璎,是你的魂魄回来看阿爹了吗?”他小心翼翼却又迫不及待地上前,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又生生停在了半空。
林匆匆被吓得不敢动,愣愣地看着他。难道,他就是大将军?
“洛璎……”
他张了张口,刚想要说话,却被迫给终止了。
一道寒光闪过,他的整个脑袋即刻飞了出去。
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在了林匆匆的脸上,接着她便看见猩红的鲜血喷射而出,看见大将军的头瞬间被砍掉了,看见他空荡荡的脖子后头站着手握利剑的容无夏,看见他手中的剑还在滴着渗人的血……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空洞无神,像是失了魂。
容无夏随手扔掉了剑,面色无异地快步走到林匆匆面前。“匆匆,安全起见,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
林匆匆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
容无夏叹息一声,怜惜地懒腰将她抱起,运了运轻功,“嗖——”的一声消失在了夜色里。
就在大将军府后门前的巷子里,早已候着一辆马车。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外头的萧流眼疾手快地掀起车帘,接着容无夏从容地将林匆匆抱进了车厢里。
顷刻间,小小的车厢里便弥漫起了一股血腥气。
外头的萧流熟练地驾起了马车,而里头的牧奚却皱眉,盯着容无夏右手开裂的虎口,低头从药箱里翻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瓶,正想给他上药,却听他说:“不忙,你先帮我看看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