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得了嘉靖帝的吩咐,瞬间就懵了。
“陛下意欲收回云南?”
“是。”内侍说道:“长威伯身负密旨,可便宜行事。”
严世蕃给严嵩使个眼色,严嵩自然不需要他提醒,便说道:“回禀陛下,臣知晓了。”
内侍走后,严世蕃突然苦笑。
严嵩也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严嵩叹道:“陛下若是要图谋收回云南,怎会瞒着老夫?他这是要为蒋庆之善后。”
“蒋庆之如今进退两难,陛下出手为他背锅。此后云南沐氏怕是会与陛下和朝中翻脸,就算是不谋反,可却会自行其是,形同割据。”
“把消息散出去吧!”严嵩知晓道爷的意思,便是通过直庐把消息散出去,如此云南局势无论如何变化,蒋庆之都有一条退路。
“为父从未见陛下为谁这般过。”严嵩的话里带着浓郁的酸味儿,这同样也是第一次。
严世蕃说道:“爹,这两年弹劾您的人不少,不也被陛下挡住了吗?”
严嵩点头,“是了,毕竟咱们不是陛下的亲人。不过,咱们若是被围攻,谁来为咱们背锅?”
严世蕃挑眉,“我在此,真要挡不住了,我年轻,我来背。”
严嵩眸色温和,“要背也是为父来背。”
“您老了。”
“竖子,为父尚能为国理政,谈何老迈?”
“是,您老而弥坚,回头我便买口锅给您背着哎哟!别打,爹,别打”
消息瞬间就炸了。
“陛下糊涂啊!”
不知情的都在暗中埋怨嘉靖帝,而知情的却在唏嘘,或是冷笑。
“这是陛下主动出手为蒋庆之善后。”杨清说道:“此事是顺势而为还是揭穿?”
韩瑜说道:“为何要揭穿呢?”他笑道:“蒋庆之就算是侥幸逃过一劫,可回京后将面临着逼反沐氏的罪责。陛下最近频频露面,那些人颇为不满。正好藉此把陛下也拉进来到时候一起压制。”
“妥!”杨清笑道:“陛下手腕了得,可最大的弱点却多年不变。”
“重情是好事儿,可帝王重情,那是犯蠢!”韩瑜冷冷的道。
城外,当胡宗宪再度出现时,发现人都跑了。
“得知伯爷无恙后,那些人连锅碗瓢盆都顾不上,一溜烟就跑了。”马从山恨恨的道:“都是些滚刀肉,被人花钱雇来恶心人的。”
“若是关键时刻,这便是捅向伯府的刀子!”胡宗宪说道。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好基友徐渭。
徐渭若是在此,定然会出个馊主意,把那些人弄进大牢中去。
“虽说伯爷逃过一劫,可沐朝弼杀机毕露”胡宗宪负手看着这片荒地,轻声道:“老徐,要劝住伯爷。要保重啊!”
锦衣卫的消息接踵而至,虽说晚了半日,但更详细一些。
“长威伯当众与沐朝弼闹翻,国公府中传出消息,有土司杨启率五千土兵正逼近昆明。沐朝弼以身份尴尬,无法服众为由拒绝出兵弹压。”
嘉靖帝眯着眼,“五千土兵竟能横行云南,沐朝弼这是想做什么!”
严嵩说道:“陛下,这是沐朝弼欲借助土兵之手逼迫?”
“不,朕觉着,他是想行险。”
道爷深吸一口气,“京卫,准备吧!”
“陛下,不可啊!”严嵩劝道:“除非九边官兵整肃完毕,否则京卫不可轻动。”
那是护卫京师,护卫道爷的最后力量。一旦南下,京师有人出手,道爷拿什么来镇压?
道爷倒台,严嵩父子绝壁没好下场!
道爷起身,“朕的话你没听懂?还是说连你也敢抗令了?”
严嵩哪敢,低头颤声道:“臣,领命!”
道爷走出无逸殿,“叫燕三来。”
燕三来了,“陛下。”
嘉靖帝说:“令大同总兵张达准备五千精锐,等朕旨意。”
燕三领命而去。
连传旨都是用燕骑的人,可见道爷此刻对外界的人不信任到了何等地步。
“陛下。”黄锦犹豫了一下,“此刻云南大局应当定了。此刻出动京卫为时已晚。奴婢死罪!”
看着跪下的黄锦,嘉靖帝负手摇头,“那个小畜生为何冒险?他为的是大明,是为了朕!”
黄锦心头一震,“是。”
“朕若是不能为他报仇,族诛了沐氏,朕无颜去见母亲,无颜去见那个小畜生!”
第二日,有人建言当派军南下。
奏疏在直庐被压下了。
“此时说这些何益?”严嵩说道:“京卫一动,那些人就嗅到了味儿,准备火上浇油。”
不只是朝中官员,连武勋们也在叫嚣,说是打到云南去,灭了沐朝弼。
按照他们的说法,死了一个蒋庆之,却给大伙儿带来了征战的机会,可喜可贺。
征伐云南必然会延绵许久,在这其中有多少升官发财,上下其手的机会。
大战结束,多少人将会成为新贵,多少人会捞的盆满钵满。
许多人都在祈祷,祈祷沐朝弼谋反,蒋庆之兵败身亡的消息传来。
京卫结束了整训,正整装待发。
户部接到旨意,加快准备粮草辎重。
大战的气息勃发。
连武学的学生们都联名上书,主动请缨暂停学业,跟随大军南下厮杀。
气氛浓烈的连乞丐们都感受到了,伯府的馒头依旧好吃,但发馒头的人却面色凝重。
有臣子上疏劝谏嘉靖帝,说人主不应怒而兴兵,并举了不少例子,什么刘备当年怒而兴兵惨败,导致蜀国从此一蹶不振,否则以诸葛亮之能,岂会被曹魏压制多年,北伐无果?
有人建言当从九边抽调人马南下,有人建言南方的卫所多年未曾见血,是不是此次把他们拉出来溜溜
就在这个乱糟糟的时候,北方传来消息。
“数千俺答部骑兵出现在大同之外!”这个消息就如同是冰水,浇灭了所有热情。
俺答果然动了。
“去年俺答部也遭受了雪灾,今年年初就有些蠢蠢欲动之意。大概是嗅到了什么味儿,此次来势汹汹,九边告急”
王以旂看着廋了不少,双眸中能看到血丝。
有人说:“若非长威伯去云南,只需出动京卫,俺答难道还敢跳梁?”
“长威伯在京师时常说沐朝弼有野心,沐朝弼因此对他怀恨在心。此次他请缨前去云南,便该低调行事,可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以旂目光如电扫过这几个官员,“两任黔国公死的不明不白,让别人去能震慑住沐朝弼?长威伯不惧凶险请缨,这便是一腔热血”
“可这一腔热血恕我直言,更像是为了名利而行险。”
“狗东西,伱再说一遍?”老纨绔怒了。
那官员冷笑,“长威伯难道不是为了墨家的名头而去云南赴险的吗?”
呯!
官员挨了一拳,却不是老纨绔,而是一贯以温文尔雅著称的王以旂。
“狗定西!”王以旂扑上去一阵毒打,被两个官员拉住后,依旧飞踢不休。
几个官员过来拉偏架,赶来增援的朱希忠以一敌众,竟然不落下风。
就在此时,众人只听一声呐喊,接着一人冲进了战团,手握笏板奋力抽打。
只见他左冲右突,双目赤红,仿佛要择人而噬,被他盯住的人无不骇然。
“李焕,老狗你疯了嗷!”
大理寺丞李焕一人击败了对方增援的生力军,竟然在追打。
“够了!”
嘉靖帝冷冷的道,他眸色苍凉,想到了多年前朝堂上群臣逼迫自己的那一幕幕。
久违了。
他们觉着朕会在内外交困之下低头。
嘉靖帝微笑着,在他的微笑中,群臣各自归位。
“临行前,朕给了长威伯密旨,令他相机行事,若有机会压制沐氏,便该毫不犹豫出手,把云南给朕拿回来。”
“陛下糊涂啊!”
一个老臣出班,“当下大明内忧外患,此刻图谋云南便是自寻麻烦。”
“正是如此”
一时间群情滔滔,蒋庆之若是在,定然会想起历史上海瑞批龙鳞事件。
没多久,群臣把严嵩父子也给卷了进来,说他父子结党横行,蛊惑君王
严嵩暗自叫苦,抬头一看,嘉靖帝正冷冷看着群臣,仿佛是看着一群猴儿在闹腾。
“朕意已决!”执拗的道爷仿佛回到了当年。
“陛下,沐氏统御云南多年,历代帝王皆有收回之心,可却不敢轻举妄动。出师无名是一因,可最根本的缘由却是并无必胜的把握。陛下,万万不可!”
有臣子跪下,重重叩首。
这是最严重的一种劝谏方式。
“陛下,万万不可啊!”
第二个臣子跪下,叩首。
咚!
第三个,第四个
大半朝臣跪下。
嘉靖帝若是坚持己见,朝堂顷刻间便会分裂。
随后大明会走向何方?
陛下严嵩眼中有哀求之意,他只求嘉靖帝能隐忍这一回。
错过了今年,再图谋沐氏也不迟。
嘉靖帝眸色冷厉,冷笑着,“陆炳!”
陛下,您这是要为了蒋庆之再度祭起廷杖吗?
陆炳心中叹息,出班,“陛下!”
群臣抬头,竟然都是不屈之意。
今日他们占理,就算是动用了廷杖,他们也无惧。
而且他们倍感期待。
一旦动手,天下都会说嘉靖帝昏聩,而群臣则是深明大义。
黄锦欲言又止。
严嵩几度想出班
“陛下!”
外面传来了近乎于尖叫的声音。
是芮景贤!
众人心中一凛,有人说道:“北方怕是出事了。”
芮景贤冲了进来,就如同喝多了,竟然踉踉跄跄的。
这个狗东西,丢人现眼!
嘉靖帝心中微怒。
“陛下,大喜啊!”
芮景贤双腿一松,重重跪下。
嘭!
这声音听的人牙齿发酸。
但芮景贤却抬头,恍若未觉,狂喜道:“云南捷报,陛下!”
“什么?”道爷在这一刻失态了,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群臣猛地扭转脖子,跪在地上的臣子霍然起身
芮景贤吞咽了一下口水,仰头,第一次用自豪的语气喊道:
“东厂密谍禀告,沐朝弼勾结土司谋反,沐氏居心不轨,幸而长威伯力挽狂澜,败土司,攻破国公府,沐朝弼自焚身亡。沐氏屈膝!”
芮景贤用那尖利的声音喊道:“陛下,云南,回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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