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赫睁眼,漆黑的夜空洒满钻石般闪耀的星。他头疼欲裂,冷风如死神之手触摸过皮肤,让他不觉浑身一震,彻底清醒过来。
一颗陌生的脑袋立刻凑到了他面前,如释重负:“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了,正准备去给你挖墓坑呢。”
“墓坑?”穆赫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这时才发现自己手上满是血污,不仅如此,腹部隐隐约约的疼痛也让他有些恐惧。
再看看面前的女孩,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衣服又脏又破,一张抹满泥灰的脸,手里还拿着一块末端沾着泥土的铁片。
女孩身后确实是一个还没完成的坑,大小正好能装一个人。墓坑后是片荒废的庄稼,事实上,他们正被这片庄稼包围着,杂草在玉米杆间丛生,缠绕、绞杀、彻底占据了这片玉米领地。
一辆轿车出了事故,后轮碾压着几具尸骨,车身的漆皮斑驳,车门大开,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都有一具没有脑袋的、已经腐烂很长时间的尸体,看穿着打扮,他们应该是一对夫妇,而后座则有一个婴儿座椅,里面的小宝贝已经成了一具黑褐色的骸骨,一支箭深深地插进头骨,它怀里抱着的小熊沾满了黑色的血液,发出阵阵恶臭。
穆赫被这一场景吓得头皮发麻,他狠狠地压制着心中的恐慌,可那东西就像毒瘾,你越是想抗拒它,它就越要强占你的身心。穆赫不知怎样才能使自己的声线不出卖自己,当它从口腔中溜出时颤抖地像心电图上起起伏伏的波。
“这是哪儿?你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阳焱!”女孩有些诧异,几秒过后就释怀了:“你确实不适合开玩笑,我的意思是说,你还是像往常一样板着面孔就好……”
“我是认真的!”穆赫失声吼了出来:“你到底是谁?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摇摇头,走过来,手伏在穆赫的腹部。穆赫低头看去,险些晕厥过去——他的腹部竟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像是被利刃划过,皮肉向外泛着,血液还在不断地渗出,但很奇怪,相对于这么严重的伤,它的流血量简直少得可怜。
疼痛却被唤醒,让穆赫几乎无法忍受,他脑门发冷,豆大的汗珠混杂着眼泪不断从脸颊上滚落。
“你在哭吗?”女孩看着她。
“……”
“真不可思议,我从来没见你哭过……”
男人有泪不轻弹没错,可穆赫从小娇生惯养地长大,平时摔倒擦破个皮都是一件非常大的事,他哪里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见过这么血腥的场景?
尽管如此,穆赫使劲擦掉自己的眼泪,强迫自己尽量不去意识腹部的疼痛:“回答问题!”
“好吧,我是萧蔷,呃,虽然你很讨厌但毫无疑问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今晚我们一起去201铁轨附近寻找食物,出发时还有一波野男孩跟着,你和往常一样和他们发生了冲突,我竭力想制止,但他们已经下定杀死你的决心,他们拿出刀,只在你肚子上一拉……”萧蔷叹口气,“我吓坏了,你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体冰冷下去,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于是……”
萧蔷用手中的铁片轻轻刨着地皮,表示自己挖墓坑的动作。
“但是,我显然低估了你,你身上总会发生些让人叹为观止的奇迹——那么严重的伤,如果换做我的话就彻底死定了,”她继续抚摸着穆赫的腹部,手指沿着伤口边缘从这边滑到另一边:“它正在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愈合。”
穆赫可不愿意让自己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这会引发感染,他看看四周,旁边有个背包,打开后,里面只有两块包在纸里的面包。接着,他看到了裹在萧蔷脖子上的纱巾。
“把那东西借给我。”
穆赫看得到自己的手在不停地哆嗦,纱巾裹着伤口,他只想拴一个疙瘩,但无论如何那光滑的东西都会从手里滑脱。
“让我来吧。”萧蔷说,而后麻利地完成了这件事。
“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穆赫说,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体似乎是夹着几块看不到的木板,让他做任何一个动作都很生硬,有几次差点摔倒。
他走到轿车后备箱那里,在行李箱里找出件白衬衫继续缠绕在腰间,然后勉强支撑着走到一块白色石头前,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坐下。
他看了眼萧蔷,回想着坠机瞬间发生的事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以前认识你吗?或者……你认识我?是你发现了我?在哪儿?海岸?还是海面?有没有发现其他幸存者?你是游客?渔夫的女儿?”
“你问题超多,但我一个都不懂。”萧蔷不理解。
“你应该报警,这里有尸体,”穆赫不想再去看那辆轿车第二眼,“还有我,我受伤了,不管是哪个野男孩想杀我,我们得报警,还有拨打急救电话,你有手机吗?”
“阳焱……”
“还有,你为什么总是叫我阳焱?你在发现我的时候一定也找到了我的身份证件,就在衣服的口袋里……”他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和萧蔷一样又粗又破又古怪的长袍:“看来你已经给我换过衣服了。但是,我想你应该看到过这个名字——穆赫,也看到了那张卡片上呆头傻脑的男人和现在你面前的我长得一模一样,没错,我不认识什么阳焱,你要称呼我穆赫。”
“阳焱,你撞到脑袋了吗?”萧蔷走过来,很担心地去摸穆赫的脑袋,穆赫伸手拂开她,“快去报警。”
“报警?你在说笑?现在哪有什么警察?那种生物早在三百多年前就绝迹了。”
“绝迹?三百多年前?”
“看看你身下坐着什么?”
穆赫努力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站起来,回头认真看着这块石头,从刚才开始他就感觉到了,这块石头很光滑,有点像……
没错,居然是块骨头!
巨大的骨头,而且是块手骨,再向后看去,一具更加庞大的骨头掩映在庄稼和肆虐的野草中,它很完整,很真实。
“这下,不用我解释更多了吧!”萧蔷叹口气,丢掉铁片,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不,请你务必解释更多!”穆赫已经无法言喻此刻自己心中的震撼。
脑海中,一段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再度苏醒,看着这具骨头,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大踏步地穿过森林走来的巨人,而看着刚才自己躺着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位少年正和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孩搏斗,他看起来很强壮、很敏捷,身边总是萦绕着一层雪白的东西,随着他左一拳右一脚,男孩们被他一一制服。而后,他擦着嘴角的血,向着现在穆赫所站的方向走来。他没有注意到一个男孩从泥坑中爬起来,猎人一般猫着腰靠近他,抽出怀里藏好的匕首。
就在少年反应过来准备反击的瞬间,男孩从他手臂下钻过,匕首凶狠地划过他的腹部。
“……你还听着吗?”萧蔷的手在他面前晃晃。穆赫木讷地点点头。
“就是这样!”萧蔷说完自己的话,又问:“那你恢复点记忆了吗?”
恢复记忆?这句话倒提醒了穆赫,那个陌生的少年受伤的位置和自己一模一样!
穆赫慌忙爬起,四下瞅去找到一处水洼。
水洼的倒影中,是一张异常坚毅、冷峻的男孩面庞,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却惊世骇俗地英俊,尤其是那在眉眼、唇齿、轮廓间涌现的英气,简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然而……
穆赫对着水洼挤眉弄眼,这儿扯扯那儿掐掐,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现在的脸——他已经不是小说家穆赫了,他是另一个叫阳焱的男人。
“这到底……”这几个字刚出口,穆赫就收住了尾音,几秒过后,他才小心翼翼再次尝试:“我是谁?”
没错,他不是穿越,他是附身了,理由就是——他的思维还是穆赫的,但是面庞、口音、身体节奏都是那个叫阳焱的家伙的!
虽然还是糊里糊涂,但穆赫知道,短暂的时间内他恐怕还无法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记得,穿行在机场上空的古龙,那消失的长袍,喝酒的男人,面目模糊的精灵,以及在机舱外骑着重型机车控制了时间的大胡子……接下来的故事,再回想只会换来更多的混沌。
但是,传言,时空隧道在海中闪现,看到它的人无不是受到召唤的英雄,英雄肉身死,洗礼后的灵魂前往真正属于自己的时空。
难道……这个随处尸体,田野里躺着巨人白骨,一帮野男孩拿刀杀了人也不会有警察追捕的时空就是自己的归宿?
穆赫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说,这是他必须承担起的身份,他无话可说,坦然接受。
穆赫已经死了。他相信自己作为穆赫在那个时空出生、成长并不是偶然,一定有人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在穆赫身体里他不会真正地活着,更像是一段灵魂的寄宿旅程,现在,灵魂回归,这才是他真正的生命!
“现在的时间是多少?”穆赫问。
“晚上十点多。”
“年月日呢?”
“2385年4月13日。”
穆赫仰头,看着萧蔷:“你确定?”
“确定!”
三百多年后的地球,没有人们提前猜测中的超高科技和繁荣,也没有外星人和阿凡达,只有怪物的尸体和断壁残垣。
不,实际上,穆赫觉得自己更像是演绎了一部《阿凡达》。
“天快亮了,我们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回去吧。”萧蔷说着开始收拾东西。
“回哪儿?”穆赫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有无穷尽的问题。
“教堂。”
“教堂?我们是……传教士吗?”
“不是,教堂给我们吃,给我们穿,给我们庇护……”萧蔷忽然停住了脚,回过头来严肃地看着穆赫:“还能给你养病。”
听到这两个字,穆赫的脑袋“轰”地一声就炸了:我刚穿越过来就被人割了一刀差点扔到墓坑里,好不容易活了吧,还偏偏有病,这个阳焱到底有多倒霉啊?
“养病?我病了?什么病……?”
萧蔷被问得有点烦了,干脆停下了脚步:“听着,现在看来,你强壮、勇敢,还不会为了一点可怜的食物和我们争抢,就是一个十足的肌肉白痴,教堂需要你这样的人。但不要被表象蒙骗,你有很严重的病,发病时脾气暴躁、瞳孔深蓝、身体温度甚至能冻结周围的空气。为了防止传染,妈妈不允许你靠我们太近。”她顿了顿,继续说:“那些男孩们都讨厌、憎恨你,所以才会让你受伤……想杀死你!”
穆赫有点消化不过来,他决定慢慢消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摆在他眼前。
“伤我的那些孩子们也住在教堂,对吗?”
萧蔷撇撇嘴,“旁人的憎恨不足以撼动你坚定的信念。你说过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得活下去。”
“为了什么?”
“雪琳儿!”
“听着是个女孩,她是谁?”
萧蔷长长地舒出口气:“别再问了好不好?受伤之前你也没告诉我太多事,说不定你睡一觉后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穆赫识相,他只好不再多问,老老实实地跟在萧蔷屁股后向藏着杀人犯的养病教堂走去。
阳焱的身体对穆赫而言就像一个按照别人的轮廓设计制作出来的纸壳子,他至少比穆赫高出两个脑袋。无论是从臂膀上结实的肌肉还是从小腿上裹着的沉重沙袋,从他身体的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看出,阳焱是一个追求力量的人。
穆赫仔细观察着四周,他所到之处,像是经历了战争之后的凡尔登,无一不是断壁残垣,没有一座建筑是完整的,公路上的轿车就像是一个个求救的符号,秃鹫和乌鸦光顾着某些角落。
只是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萧蔷倒不以为然。
穆赫好几次想开口继续问她,但他知道萧蔷给不了自己太多答案,他只好期待着阳焱能给他留下够多的线索,好让自己这个为他而生的灵魂能准确完美地与新身份吻合。
几头鹿在弯曲的路灯后警惕地看着他们,突然一点风吹草动它们便惊慌地高高跳起,逃窜开去。
“嘘,停下停下!”萧蔷拉住了他,两人就地躲藏起来,在他们右前方位置,一群眼里冒着绿光的野狼紧追鹿群而去。
“快,我们追上去!”
“你疯了吗?”穆赫吃惊极了:“那可是狼,虽然不清楚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你追上去这个想法可太不明智了!”
话说完的时候萧蔷早已经冲了出去。
“萧蔷!”
穆赫猫着腰继续躲藏着,他可没有勇气去追一群饿狼。
很快,前面传来一声枪响,穆赫打了个哆嗦,缩回身子紧紧地抱住臂膀,争取和那血腥的狩猎场景无关。
伴随着野狼的哀鸣又是连续几声枪响,火药味在沉闷的空气中震颤着尾巴向穆赫荡过来。落败的野狼落荒而逃。
他听到身侧异样的声响,那是只能在愤怒的野兽喉间发出的低吼。穆赫浑身止不住地颤栗,他的手在身旁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将一块锋利的石头紧紧握在手心。
慢慢地转头看去,一头野狼正死死地盯着他,幽绿的眼中闪着凶狠的光,鼻上的皮毛向两眼中心皱起,尽可能地露出了尖利的狼牙。
它身体的热浪传送到穆赫身前,只会让穆赫感觉更恶寒。一定是他身上携带的血腥味吸引了狼。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这群因为失去到嘴猎物和伙伴的野狼正把所有的愤怒和忍受饥饿的不甘都凝聚到了那些闪耀着寒冷光芒的利齿之上,发誓一定要将面前这最后的猎物生吞活剥、撕个粉碎——他已经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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