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下了一场雪,到了早上下得小了,却是没停,青砖小路上铺了浅浅一层。
陆明珠看着堆在小径右侧花园里一堆雪,好看秀气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她生得明艳动人,皱起眉来,只让人忍不住待她温柔两分。
她身旁为她撑着油纸伞的点绛觑着她的表情,知道自家娘子是不悦了,道:“这些扫地的丫头也不知怎么做事的?连个地也扫不干净,娘子您也别气,回头奴婢让王妈妈教训她们,教教她们规矩。”
王妈妈是她院子里的管事妈妈,是当初府里的老夫人赏给陆明珠的,自有一股威严,底下的奴仆都怕她得很。
她给陆明珠撑着伞,手里握着一把描白牡丹的油纸伞,伞柄上刻着缠枝纹路,还挂着一枚白玉海棠花,随着她的手腕不断摇晃着,说不出的雅致。
江南陆家,掌江南织造,富甲一方,府上娘子们身上穿的,戴的用的,无一不精致。陆明珠虽说只是一位庶女,但是却是陆家老爷最的一位娘子,吃穿用度,只有更挑剔,更精细的,算是这么一把普普通通的油纸伞,那也是无处不好的。
陆明珠抚了抚发间的白玉钗子,目光有些发冷:“不过是瞧着母亲忙着操劳老爷的丧事,无心处理她们,她们倒是惫懒起来。”
她吩咐点绛:“先不急,等父亲入土为安之后,再来收拾她们也不迟,别让她们扰了父亲的丧事。”
提起已经逝去的陆老爷,陆明珠眼眶忍不住一酸,这是她的父亲,还是疼她她至深的父亲,如今黑发人送白发人,她心里怎么不难过?
“回吧!”
陆明珠居陆府的东小院,院子很大,她最那些艳美的东西,大红的衣裳,华美的首饰,院子里的景致也是如此明艳。冬季如火一般的红梅,五月雍容华美的牡丹,春天娇艳动人的的红色海棠。
如今正是深冬,红梅怒放的时候,满树红花,似火树银花一般。
一进屋,扑面一股热气袭来,夹着细腻柔和的香味。
里边的丫头都迎了过来,大丫头弄玉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有些着急,急忙吩咐人去拿个手炉上来:“娘子出门怎么也不带一个手炉?这手冷冰冰的,点绛你也真是的,在娘子身边,竟然也不给娘子备个手炉。”
一屋子的丫头里,她这个大丫头积威慎重,颇有威严,屋里的丫头除了王妈妈之外最怕她了。
点绛被她说得胆怯,有些瑟缩的缩了缩脑袋,小声道:“我忘了。”
弄玉也没心思搭理她,伺候陆明珠解了外边白色狐狸的长毛斗篷,递给一旁的绿竹,让她拿去挂着。这斗篷的皮毛是上好的白狐狸,没有一根杂色,单这一件斗篷价值白两不止。
换上常服,层层叠叠繁复的月白色长裙,下摆绣着莲花暗纹,说不出的雅致秀丽,这是她箱笼里少有的浅色衣物。她最的是颜色鲜艳,夺目光彩的衣裳。
“娘子,奴婢知道娘子您伤心,但是您也得注意身体才是,若是老爷姨娘泉下有知,还不知道怎么心疼您了。”
绿珠捧上热茶,见她眉间掩不住的倦色,忍不住安慰道。
陆明珠神色一黯,眼里忍不住涌上热潮,她不是哭的姑娘,难得落一次泪,上一次哭还是在娇姨娘去世的时候。
弄玉瞪了绿珠一眼,微含薄怒道:“姑娘才好些,好不容易才止住了,你怎么又惹她哭了?”
又忙去安慰陆明珠,递上绸帕:“娘子快快止了泪,绿珠说得却是在理,要知道老爷最喜欢娘子您了,若是知道您为他吃不好睡不着的,肯定难过啊。算为了老爷,娘子您也该好好的才是。”
外人瞧不出,她们这些做丫头的却是知道,每夜娘子躲在被窝里哭,早上起来枕头都是湿的,她们这些丫头看着都觉得心疼。
点绛小声道:“还有小郎,小郎还等着娘子您照顾了。”
陆明珠看了看窗外开得如火如荼的红梅,有些茫然的道:“是啊,我还有阿锦要照顾了。”
阿锦是她的亲弟弟,也是陆府唯一一个男丁,五年前她的亲娘娇姨娘难产生下他,然后撒手人寰了。陆老爷宠娇姨娘,这个女人是他真心着的,对于她的离去无法接受,更对这个得来不易的郎君没有好感,当时只派了一个婆子伺候,便不闻不问了。
再是陆府的独苗苗又如何?老爷不在意,底下的奴仆更不放在心上了。当时陆明珠难过亲娘的死亡,一个月之后才想起来这个亲弟弟。等她去看小家伙的时候,他被奶娘放在摇篮里,饿得哇哇直哭,声音都哭哑了,却没有人理。
陆明珠当时气得狠了,既气又愧——姨娘死之前让自己好好照顾弟弟,自己却让他受苦了。当时她直接将伺候阿锦的丫头婆子发卖了,然后将人抱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养着,一养便是五年。
陆明珠吐出一口气来,是的,她如今没有悲伤的时间,她得想想自己日后要怎么办?如今父亲去世,家里唯一的男儿却还是个五岁稚子,又如何能担起这个家来?
陆家家大业大,富甲一方,如今家主去世,只剩妇孺幼子,无异于小儿持金于闹市中,这么大一块肥肉,谁不心动?是陆家宗族里也有人眼红不甘,更别提外边虎视眈眈的一群人。
想到这,才刚坐下才吃了一口茶,身上还没暖起来,陆明珠复又站起身来:“我去母亲那里看看!”
弄玉惊讶,道:“娘子您从昨晚到现在还未吃一口东西了,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住啊?朝食厨房已经开始做了,您再急,也吃了朝食再去啊。”
陆明珠等不及,让人取了斗篷来:“我回来再吃也一样。”
外边雪还没停,她急匆匆的走到正房,守门的婆子看见了倒并不是很惊讶。这些日子,夫人卧病在床,三娘子常来正房看病,只是今日比往日都早。
“三娘子来了?”
一进屋一个着了墨绿色长褙子做妇人打扮的女人迎了过来,她的模样只能算是端庄,不算美,不过皮肤倒是白嫩。与其他丫头不同,她身上所穿的衣裳却是素软缎,发间还插了一支做工精致的银簪,倒是有几分富贵样。
“香姨娘!”
陆明珠对她半福了一礼,还未蹲下被香姨娘一把握住手,嗔道:“三娘子别折煞奴婢了。”
陆老爷一妻两妾,妻子陆周氏,两个妾氏香姨娘与陆明珠的生母娇姨娘。
陆周氏给陆老爷生了一个女儿,便是陆家大娘子陆明玉。香姨娘原是陆明氏身边得脸的丫头,在陆周氏有孕之时开了脸抬做妾的。香姨娘也只生了一个女儿,是陆家二娘子陆明媛。而娇姨娘,当初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后来因缘巧合的被陆老爷纳为妾,生了一女一子,她这一辈子的愿望是给陆老爷生个儿子,好不容易得了一子,可惜却是个没福气的,生下阿锦去了。
“夫人知道三娘子来,必定开心极了!”
香姨娘带着陆明珠往内屋走,一边笑着与她说话。
“夫人,三娘子来了!”
绕过一扇冬日红梅图便是陆周氏的卧室,一进屋便闻得一股清幽冷香,还带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似有似无,好闻得紧。
屋里摆设极为清雅,倒是看不见什么富贵,是一种低敛的奢华,一眼一眼看去不起眼的东西却比金银更为贵重。唯一比较显眼的是一盆象征多子多孙的石榴摆件,一个个石榴果挤挤挨挨的在一起,还是夫人母家那边让人送来的,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陆周氏母家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还是个公爵,一身气度自然不俗,这是陆明珠听娇姨娘说的。当时,娇姨娘的语气羡慕极了。
陆明珠不知道,这样人家的姑娘怎么嫁给了自家父亲。非是陆明珠贬低自己父亲,只是官商有别,大晋朝商人地位低贱,很少会有官商结亲的。陆周氏母家底蕴如此雄厚,姑娘自然也是顶顶尊贵的,可是却下嫁给了一个商户,还是远嫁,实在是让人想不通的。
不过娇姨娘对于陆周氏通体的气派向来是推崇得很,养姑娘也想这样养着,当初她在世的时候,便让陆明珠多学学陆周氏这种大家的做派。只是陆明珠最那艳丽张扬的颜色,便是屋里的摆件也多是金银玉石,反正一眼看去让人有一种这东西很贵的感觉。
娇姨娘认为姑娘家要文静秀雅,端庄大方,哪能如此张扬。不过陆老爷却是极为喜欢陆明珠这种做派的,觉得很像他,商人吗,俗气才好啊。
可惜,如今,自己身边最自己的二人都不在了。
心里有些恍惚的想着,陆明珠已经走到床边,立刻收起心里的胡思乱想,她矮身福了一礼,唤了一声:“母亲!”
浅蓝色的床幔让人看着觉得有些清冷,不像陆明珠的床,是撒花秋香色软烟罗的床幔,软烟罗的料子,远远望去像烟雾一样。在床两侧还用红宝石长链挂着一朵朵牡丹、海棠的花球,看着美美的。
不过,这些东西如今却是不能用,都换上了素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