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蔡琰,她离开安邑卫家刚刚一天的时间,没想到就在这里,就在河东郡腹地,遇到贼兵。
不,这不是贼兵,蔡琰只看第一眼,就知道,这些人并非汉人,而是依附朝廷的匈奴人。她小的时候,随父居于洛阳,家宴时,就曾有匈奴人、羌人出入府邸,因而她记得很清楚,对面这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必是匈奴人无异。
马车里,侍女蔡茜缩在一角,簌簌发抖,蔡琰只是看了一会儿,反倒慢慢平静下来,脸上原本的惊惶,此刻也都渐渐消去,不施粉黛的脸上,虽然眉目间戴着愁容,却仍旧显得容颜娇俏,秀美动人。
“将军想必是单于所率,民女蔡琰,父邕,此去洛阳,恳请将军让路放行!”
刘豹仍旧痴痴呆呆的,眼见着车内的美女端坐施礼,双唇张合,似是在说什么,可是一句话都没听清楚。
过了半响,他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只觉口干舌燥,呵呵一笑,问道:“美人说什么?”
蔡琰面色一沉,微微皱眉,对如此粗鲁的话大不适应,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将刚刚的话再说上一遍。
“什么?你说你是蔡翁之女?”
刘豹这次终于听清楚了,甚是动容,惊呼出声。
蔡琰也是吃了一惊,同时心里一喜。吃惊,当然是因为刘豹的反应激烈,喜,则是从刘豹对其父蔡邕的称呼中,按常理,该当是颇为尊崇才是。
可她忘了一点,眼前的这位,可不是中原汉人,更不是士人,而是匈奴人,想要以中原士人的那一套人情道理来揣度,可就有鸡对鸭讲之嫌了。
果然,当她听到刘豹嘿嘿直笑,以及双眼里冒出的精光时,一颗心就开始不断地往下沉。
“好!好!”
刘豹继续用长枪挑着车帘,连声叫好,眼前的蔡琰,在他看来,就是上天给他的最好礼物,如此美人,莫说是蔡邕之女,就是皇亲国戚,也一样先抢回去再说。
“在下刘豹,乃是单于之子,与小娘子正是门当户对,我正要回美稷,小娘子跟我回去,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这话说得甚是粗俗无礼,内容更是赤裸裸,蔡琰面色立变,想要出声喝斥,心口一口气没顺过来,就此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
马车里,侍女蔡茜的叫声惶急,悲切,听在刘豹耳里,却不吝于是天籁之音,哈哈大笑着,长枪收回,放下车帘,豪迈地大手一挥,对左右令道:“给我看紧点,小娘子有个什么闪失,我拿你们是问!”
于夫罗对小镇盐监的劫掠,可比贼兵还要来得狠,恨不得刮地三尺,将那些含盐的卤泥都带走,足足折腾了三个多时辰,眼见着日头已西斜,离日落也就不到一个时辰,才押运着长长的马车队伍,往风陵渡赶去。
他们赶返位于西河郡的美稷,从河东北上穿过西河郡,这条路并不可取,需要翻山越岭,且难以渡过大河,而从长安以北的云阳,循故秦直道,经上郡高奴,一路北上,反而要易走许多。
一个时辰的工夫,又带着如此众多的盐卤,所有能找到的马车,哪怕是牛车,骡车,驴车,都被装上整麻布袋的盐卤,虏获的商旅妇人,就只能步行,是以也就只走出十来里,就开始扎营。
刘豹一路上都是兴冲冲的,亲率亲卫守卫在蔡琰马车前后,生怕有个什么闪失,刚刚扎营,还没来得及去问候一下蔡琰,他就被父王于夫罗遣来的亲卫唤去。
他心知肚明,这必是跟蔡琰有关。
果然,刚走进父王的中军大帐,见礼毕,父王于夫罗和叔父呼厨泉就不断地拿眼光打量,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时,才听到父王的问话:“马车里,是什么人,能令豹儿如此着紧?”
刘豹不敢有所隐瞒,将蔡琰的事如实禀报,然后起身到父王身前跪下,请示道:“父王,孩儿恳请父王赐蔡琰为妻。”
于夫罗和呼厨泉面面相觑,他们能猜得到,能令刘豹如此着紧的,当是美人无疑,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当世名士蔡邕之女蔡琰,虽说如今蔡邕因罪下狱,判定流徙雁门边关,可毕竟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不像是平常的民女,哪怕是地方上的豪门千金,也抢就抢了,没有什么大碍。
“这个...”
于夫罗一时沉吟难决,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呼厨泉见跪在地上的刘豹不断给他递眼色,当下笑道:“王兄无需多虑,蔡翁名声虽大,可那是对中原汉人而言,再说如今又被贬斥边关,莫说无人知晓其女被豹儿所掳,就算知道,那时人已在千里之外的美稷,他又能奈我何?”
刘豹赶紧见杆爬,跪行两步,恳声求道:“叔父说得甚是,父王,孩儿从未有对一个女人动过真情,这次,孩儿是豁出去了。恳请父王恩准。”
于夫罗深吸一口气,长叹出声,刚要开口,不提防帐外传来一迭连声地“急报!”,旋即大帐帐帘被一把掀开,来人一阵风般冲进来,连声嚷道:“报,十里外有大队骑兵出现。”
“什么?”
于夫罗大吃一惊,双目精光一寒,厉声喝问:“是哪里来的兵马?多少兵力?”
“游骑遭对方斥候驱离,未曾探及!总数当不下于千人。”
于夫罗和呼厨泉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答案,能有千人规模精骑的,如今在整个河东郡,除了并州牧吕布外,再无其他。
可问题是,吕布这个家伙,竟然还赖在河东不走,他不是应该早就赶回太原了么。
只是愣了片刻,于夫罗蓦地大喝一声:“备马,列阵,备战!”
一声号令,刚刚扎下营帐的南匈奴精骑,立即行动起来,只花了一会儿的工夫,即跟在单于于夫罗的马后,驰出大营三里,面向北列阵以待。
夕阳余晖下,视线所及,可见到尘土卷扬而起,凝而不散,仅凭此即可知,来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劲旅。
过不多时,来骑在里许外停下,列成方阵,居中一杆大旗,上书斗大一个“吕”字。
于夫罗心里暗暗叫苦,要是知道吕布仍旧率军停留在河东,他是说什么也不会来这里劫掠,只是此前他揣测吕布已离开,再加上盐监小镇里的诱惑太大,让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冒险来一趟,果不其然,这一次的冒险,可就大了,说不定还会相当凶险。
对面军中,一骑越众而出,骑乘的战马,于夫罗一看,就知道正是先前花大价钱购置的良马,当时暂放在临汾城内,结果全便宜了吕布这小子。
看着吕布在马上的样子,于夫罗气不打一处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吕布身材高大,手持方天画戟,骑在战马上,的确是很有威势。
“驾!”
于夫罗策马迎上前去,今日这事,尽管他心里对吕布有气,可还是准备强自忍着,如能相安无事,那自是最好。不然,一旦拼杀起来,就凭吕布麾下更显得厚实的军阵,于夫罗就知道,在人数上,他同样处于下风。
“将军多日不见,看起来更威风了,在下急着赶回美稷,没来得及拜见将军,请将军多多恕罪。”
吕布哈哈一笑,手中方天画戟指向于夫罗背后的大营,笑道:“单于看起来并不急嘛,还有闲暇率军绕道河东,怎么,单于此行收获颇丰吧,要不要吕某送你们一程?”
于夫罗双眉紧皱,从吕布这话里,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友善?好像说不上,敌意,好像也有些说不上,难道,莫不成,他是来敲竹杠的?
虽然是匈奴人,于夫罗这样的勋贵,从小就要学汉人的话,敲竹杠这样的俚语,他都能信手拈来,只是要他说得像中原士人那样有文采,那可就做不到了。
没办法,于夫罗呵呵一笑,直截了当地问道:“将军此来,可是有什么事?”
吕布再次哈哈大笑,旋即面色一沉,淡然自若地答道:“将劫掠的人、财、物通通留下,本将军就既往不咎,否则...”
于夫罗气急,破口大骂:“放屁!”
话音刚落,他见到吕布面带冷笑,手中的方天画戟缓缓举起,不由双目急缩,心里揣摩着:“他这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