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六日,大批军士经禹城渡河,一路东行,抵达了齐州。
邵树德在城外检阅军士,声势喧天。
齐州诸县的征讨已近尾声。
禹城县不必多说,最早投降。临邑、临济二县在派出铁林军后来降,各输粟麦五千斛至历城。
章丘县比较麻烦,因为县东出现了青州游骑,该县摇摆不定。新任齐州州军指挥使王郊单人匹马,于长白山下用弓箭、投矛连毙十余贼兵,章丘令大骇,遂以县降。
长白山,又作常白山,自古为名山,有“泰山副岳”之称。春秋时陈仲子隐于此,南麓有古泉驿,位于通往淄州的驿道旁。
齐州六县,除长清外,其余五县都已平定。但除历城县外都没有驻兵,原班人马留任,反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检阅完部队后,邵树德下令齐州州军、天兴军守历城齐州州军目前有一千五百人,其中两百为新赶来的亲兵都将士、三百人为铁林军士卒,其余为齐州降兵。
衙内军使李彦威率部至历山下寨。
历山在州城南五里。齐州州治历城古时叫历下,名字就来源于此。
州城有兵六千五百,历山寨子驻军四千八百,有此万人,守御足矣。
邵树德自领突将军一万二千、亲兵都八百、银鞍直七百、铁林军四千余,总计近一万八千兵马西行,前往长清县。
首要目标,还是消灭东溃的敌军。
二月二十九,大军进抵长清县东下寨。
此时邵树德收到几个消息。
齐将刘鄩遣人攻历城,衙内军李彦威大败,损兵两千,不过城池、寨子都还完备,并未落入敌手。再仔细一问,原来刘鄩以羸兵挑衅,李彦威轻之,率军追击,为贼人伏击,大败而回。
艹你大爷!邵树德大怒,决定打完朱琼,就地整编掉衙内军。
第二个消息还算不错。
野利遇略率铁林军右厢往兖州方向开进,葛从周等人围攻城寨日久,不能克,军士鼓噪,遂解围而去。任城守将阎宝率五千兵追击,在亢父遭到龙骧、广胜、神捷、龙虎四军近三万人围攻,阎宝单骑走免,奔回任城。
亢父之险,车不能方轨,马不得并行,在任城县西南。
大败兖兵后,龙骧四军又杀了回去。兖人弃了阳门桥营寨,龟缩回城中,止有衙兵三千余、土团乡夫三千,不敢再出战。
河中、河阳方向,晋兵借着地势,不断下山,防不胜防。但总体而言,晋人虽然占有主动,但与武威军、天雄军交手互有胜负,且交战规模很小,令人很是奇怪。
邵树德之前得到消息,晋军在上元节之后开始动员、转运物资,到二月上旬应该已经完成决战的准备了,但他们的主力在哪?没有打晋绛,没有打河阳,李克用准备打哪里?
最后一个消息是有关魏博的。
魏人大军云集博州后,发现突将军“大惧”,“退往齐州”,魏州上下咸以为胜,态度也强硬了起来。邵树德看了哭笑不得,觉得或许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同时,他也怀疑晋军的路线了,义兄莫不是直奔我而来?这么恨我?
“大王!”定难军使魏博秋带人至营内拜见。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人,即棣州将校夏侯升。
“参见殿下。”夏侯升躬身行礼道。
“君姓夏侯,莫非夏侯澄之后?”邵树德吩咐亲兵上茶,问道。
夏侯澄原为李师道部将。朝廷下诏讨伐淄青,夏侯澄在作战中被魏博军俘虏,后李师道授首,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疑首级非真,让夏侯澄过来辨认。
“澄熟视其面,长号陨绝者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尘垢,复恸哭。”
田弘正为之动容,义而不责。
邵树德熟读史书,一听这个姓氏,便联想了起来。
“正是。”夏侯升回道。
“齐多义士也。”邵树德感慨道。
正所谓缺啥补啥,如今这个年月,缺的就是忠义之士。夏侯澄、王彦章之辈,哪怕不在自己阵营中,也不影响他的欣赏。
“邵使君想好了没有?棣州之事,都说了吧?”邵树德转向魏博秋,问道。
“回大王,已告知邵使君。”魏博秋回道。
义昌军节度使卢彦威遣兵南下,围攻棣州,这是刚刚发生的事情。邵树德让魏博秋告知坐困长清的邵播,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殿下乃信人,我家使君相信棣州遭围攻之事。”夏侯升说道:“留守兵将不多,棣州危在旦夕,故心急如焚。”
“棣州还有多少兵?”邵树德问道。
“只有三千。”夏侯升叹了口气,道:“各县镇兵都被带过来了,此时多半已经沦陷。”
“义昌军军纪可不太好。”邵树德说道。
夏侯升又叹气。
“叹气又有何用?”邵树德端起茶盏,好整以暇地问道:“邵使君想好没有?愿不愿降?若降我,击败朱琼之后,我便挥师东进,保住棣州。”
“愿降。”夏侯升回道:“邵使君有言,今不奢望其他,唯愿保全家人、坟园。”
“如此甚好。”邵树德喜道:“邵播深明大义,我定表其为大州刺史,富贵不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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淯沟泊之畔,朱琼、朱瑄相对无言。
一路东奔,到底还是被阻于此处。
他们已经非常小心了,尽量沿着山路走,让夏军的骑兵无法发挥优势。但凡事有利必有弊,这样走固然安全了,速度却很慢,至今才走了四十多里,然后被挡住了。
淯沟泊在长清县西南五十里,方圆百里许,南临山,附近开有沟渠,是一处非常不错的农业地带。
近万大军困顿于此,所携粮秣有限,不足半月所需,已是穷途末路。
朱瑄现在又有些后悔了。
他之前想找机会夺了朱琼的兵权,故一路随行。可这会发现,怕是连仅有的那点本钱也要丢光,偷鸡不成蚀把米,真他妈的!
“不如,向邵贼投降,看看我还能不能当齐州刺史。这么多兵呢,邵贼总不能全屠光吧?”朱琼犹豫了一下,说道。
长清县已经投降,数千棣州兵出城立寨,加入围困齐州兵的行列。
前方还有大量夏兵,好像有数万之众。后面还有追兵赶来,朱琼觉得以齐州兵低落的士气,这仗多半要完犊子,没戏了。
“想得美!”朱瑄冷笑一声,问道:“邵贼这会大占上风,如何肯开口子让你割据一方?别尽想好事,不如看看怎么突围。”
邵树德攻灭东都、宣武、奉国、郓州四镇,一个独立藩镇都没设,全部牢牢抓在手里,这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事情。
若他肯开口子,愿意妥协,这会魏博、淄青、泰宁等镇说不定已经降了。对他们而言,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当个附庸藩镇也不错。
但邵贼还没松口,所以各镇绝望之下,只能抵抗到底,直到实在打不过投降。
“淄青在侧,李克用也随时会南下,邵贼说不定就同意了呢?”朱琼这话就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了,说完之后自己也苦笑。
“别想了。”朱瑄继续冷笑道:“邵贼是想彻底平定天下,而不是想搞个夹生饭。他若愿意松口,河北诸镇不用打,一个个上供纳款,还会给他提供便利打李克用。但邵贼多半对自己儿子没信心,觉得他降服不了这些附庸藩镇,他死后,诸镇造反,天下倾覆,邵家王朝二世而亡。”
“邵贼就不能给个机会?”朱琼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我没有反意,只是想用齐州养老罢了,这也不行?”
朱瑄不再说话了。
朱琼心志不坚,不是好汉,他暗暗琢磨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夺了他的军权。至不济,带更多的人马跑路,寻机东山再起。
“冬冬冬……”战鼓声响起,那是东面。
“杀他个人头滚滚!”
“突将在此,贼人受死!”
不远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夏军战意坚定,士气高昂,淯沟泊内的齐州兵听了,人人色变。
“冬冬冬……”西面也响起了战鼓声。
“护国军在此,贼人纳命来!”
“捧日军在此,今日要大发利市。”
又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与他们交手多日的追兵到了,齐兵听了,士气愈发低落,已经有人偷偷哭泣了。
朱琼让人给他披好甲胃,带着亲兵前去巡营,弹压有些慌乱的军士。
朱瑄暗叹一声,找来了亲信。
“朱罕呢?”他问道,心下已经起了不详的预感,这厮莫不是跑了?
“不知。”
“上午还在呢。”
“好像带人去哨探了,不知为何没回来。”
亲兵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艹!朱瑄敢肯定,这厮寻机跑了。南面群山连绵,躲进去谁能找到?
“收拾东西,准备跑!”朱瑄吩咐道。
他手下还有近三千人,其中两千是步卒,剩下的是骑兵。此番一跑,不知道还能剩几个人,唉!
朱琼心志不坚,但这世上也不是每个人都心硬如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能跟着自己走的,有一个算一个,以后都要给他们富贵。
“杀!”激烈的战斗已经展开,夏军两面夹击,攻势如排山倒海一般。
朱瑄登上一处高坡,见齐州兵只稍稍抵挡了片刻就节节败退。
一个寨子丢了,两个寨子丢了,三个寨子丢了……
“一群废物,败局已定!”朱瑄下了高坡,找到了亲兵,带着愿意跟他走的人,向着南山夺命而逃。
上万大军,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