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花 25

    毕业班的日子在这酷热的盛夏不知不觉开始了，张振安并没有觉得太过不适应，相反他很快认可并习惯了新的学习生活，上学的时间提早了一些，放学时间也相应推迟了，早自习与课间操都被取消，上下午各四节课，无关的课程如体育课没有安排。新学期增加了新学科化学，张振安一直对这个新科目充满了好奇与期待，开学不久后亲自进入了那意望已久的化学实验室，小心翼翼地触摸了那玻璃制的瓶瓶罐罐，欣喜若狂地观摩体验了那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化学实验，他感到非常满足，只是对化学老师田老头，开始还有些畏惧，见其一直没有嫌隙的表示，便也就渐渐坦然了。他还在开学后的第二周便做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决定，他想配一副眼镜。张振安对妈妈说了自己的决定跟缘由，妈妈同意了，并陪着他去县城里配了副眼镜。他不喜欢新配得的眼镜，购买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眼镜太过沉重不说，边框也太过方正阔大，实在是丑陋极了，郭子威笑称这是典型的“资本主义走资派的老学究”派头。张振安忍着佩戴数天，鼻梁上的皮被蹭破了倒是没有什么，心态上也能渐渐接受了，最关键的是上课时他再也不用摇头晃脑，挤眉湿眼去辨认黑板上难认的字，下课了才会忙不迭地将眼镜摘下来。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间过去了，新书在八月份某一天一大早被一辆大卡车拉到教舍山墙旁的空地上。周老虎安排十来个男生帮忙搬运，张振安也在其中。新书全部被搬进了教室，摞满了讲台四周，班干部们受命各自分发了新书。乱哄哄的教室里充满了新书的才会有的香味与由其带来的喜气洋洋的味道。

    课间的当口，李素嫣正埋头包着书，突然想起什么，从桌肚掏出旧的语文课本，用书捣了捣正将新书埋在脸上吸闻的张振安，张振安伸手接了。她道了谢，又忙着继续包书。

    郭子威的新课本全都一股脑儿塞在桌肚里，他忙着跟后桌的学生插科打诨，不知道跟人说笑什么，突然大吼一声：“我就是哪吒三太子！”说着将靸着的凉鞋甩了出去。见到的学生都笑了，有人顺势将他的凉鞋踢远。他忙跳起来，一边扣着鼻子，一边笑骂，单蹦着腿去追寻他的鞋子。

    前桌的两个女生正在聊天，一会儿又交头接耳说些什么悄悄话，突然许梅抽身拍了一下李素嫣的胳膊，笑骂道：“你这个死小蹄子！”李素嫣嬉笑着，伸手去掏许梅的腰身，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张振安忙放下书，转身去看同桌在不远处嬉闹，跟着别人一起张着嘴看热闹。不一会儿，同桌手揣着鞋子，张牙咧嘴蹦了回来，一边跳一边用鞋子向后遥指道：“你等着，你几个等着！”终于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凳子上。

    李素嫣笑着说道：“哎呀，这不是二师兄取经来家了么？原来取的是鞋子，还是臭的！”

    许梅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笑着和道：“我看是被妖精打来家的！”

    正说笑着，周老虎在前门口现出大半个身子，冲许梅招了招手。许梅跟着出去了，数学课开始了才回来。课间休息时，许梅公布了一个刚得来的确实消息，原来赵茵茵几天不来上课，果然不是生病，而是学费的问题。

    “今年学费是多了些。”她最后说道。

    李素嫣皱眉道：“也没得多少钱啊！”

    郭子威啧了一声，插话道：“你们不晓得！她家穷，一塌糊涂！每次交学费都是困难户，有一次还在班级里哭了。”

    许梅沉思片刻，压低声音说道：“周老师说她妈妈早就不在了，我都不晓道。她爸爸有点儿不太学好。”又顿了顿，说道：“周老师没安排，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帮忙，可以去她家看看。”

    李素嫣欣然赞成，张振安也忙表态参加，又看了看同桌，他已经在跟别人嬉闹调笑去了。

    郭子威说他家里有一把“神剑”，如武侠小说中的神兵利器，曲如游蛇，利能削铁，吹嘘得天花乱坠，张振安动了心，央求中午跟着回家去观瞻，郭子威同意了。他家在学校西北角不远处的一个村庄上。两个人一起到家，先是吃了饭，接着郭子威将他的神器神神秘秘又无不得意地展示出来。张振安见了，不过是一把锈迹斑斑，工艺粗糙的铁剑而已，看起来跟宣传的一点不靠边儿，不免稍露失望。郭子威见了，忙将铁剑塞到张振安手里，说道：“这剑快呢，你试试，试试！”张振安操起铁剑乱舞了一会，一股豪侠气油然而生。郭子威又寻得一根长棍子充当枪矛，两人当场比划了一番，尤觉不太过瘾，一起雄赳赳地出门。

    天气很热，阳光晒在身上火辣辣的，不过偶尔会刮过一阵暖风，吹得身上凉凉的，非常舒服。两个人沿着村庄内狭窄道路向庄外走，迎面遇上个别大人，还能强作老实本分一些，一旦无人，沿途的野草乃至人家紧靠路边的瓜藤果茎，都是必须绞杀的“敌人”，所临之处，如风卷残云，如骁将陷阵，无不残摧。两个人砍杀得兴起，瞅见旁边有块数分的玉米地，种着的玉米早已结穗，即将成熟。两人冲入玉米阵中，想象着自己放佛大将身处敌军万人丛中，而自己便是那孤胆绝伦的勇士，于是一顿疯狂乱砍乱劈，只见剑棒到处，“敌人”纷纷断首坠肢，噼里啪啦乱响。两人杀得正痛快处，忽听得玉米地外有人大声呼叫，被吓得不轻，英雄梦顿时被惊飞到九霄云外，忙抱头鼠窜，从玉米地的另一头钻出来，没命似的向庄外跑，跑了一阵，见没人追上来，才安下心来，见各人都是灰头灰脸的，相互取笑逗乐了一番。

    两人赶到不远处的池塘边简单清洗，池塘里正长着大片的菱角，张振安想够点菱角吃，郭子威说这个池塘属于塘前的一个人家，而那家人尖孬的很，被发现就麻烦了。两个人伸着脑袋观察了片刻，池塘四周静悄悄的，连一旁大路上都空无一人，便放下心来，忙麻利甩开鞋子，卷起裤脚一直到大腿根部，郭子威掇着长棍子在前，张振安提着铁剑在后，两人一先一后趟下水。郭子威用长棍子将菱角划拨过来，张振安负责摘取，刚开始忙活，发觉宝剑无用武之处，便将宝剑插在腰带里，边摘边吃，又将湿漉漉的菱角往口袋里揣，戳得腿疼顾不上，正忙得火急火燎，忽听得一阵说话声由远而近，两个人心里发虚，相视一眼，便急急出水往岸上爬，一把够起鞋子，埋头往大路上跑，探出了大半个身位，准备往干涸的灌溉小水沟里跳，见两辆自行车嘀铃铃沿着大路划身而过，那车上的两男两女也留意到他们，纷纷将目光投过来。张振安一眼便看到郑佳萍正坐在一个男生的车后座，而其它三人他都觉面生。张振安瞪着眼睛，直到郑佳萍不太自然地别过脸去，才有些回过味来。

    郭子威唧唧歪歪说个不停，张振安没有搭理，闷声带头往回走，拐到没有树荫遮挡的村间小道，走了几步，才觉地面烫脚，忙将鞋子穿起来。郭子威说不能往那边走，带头选择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刚到家中瓦房的山墙边，听得院心有说话声。郭子威变了脸色，说道：“不好！”忙将棍子跟张振安递上来的铁剑一股脑扔到一旁的木柴堆里，又拨拉了两脚，一切妥当，才装着若无其事地走进院心。郭子威的妈妈正和一个女人坐在堂屋门口的阴凉里说话，见了两人，忙厉声问道：“死小孩你是不是砍崔家棒头了？”郭子威镇定地回答道：“不晓道。”说着已走到自行车旁，推车往外走，张振安忙推车跟上。“问你话呢！”“要迟到了！”郭子威说着，头也不回骑车出门，将妈妈喋喋不休的声音甩在身后，张振安跟在后面，回头向后看，只见郭子威的妈妈手握着菜刀追了出来，见儿子已经骑远了，才停在猪圈旁，挥舞着菜刀，嘴里骂个不停。两人离开村庄，快要接近学校的围墙，张振安心有余悸，询问有没有什么事情，郭子威笑着说没事。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张振安提起赵茵茵的事情，当他发出邀请并提及需要花钱时，郭子威不太高兴，嘟囔道：“我哪能要到钱哦！肯定还要赔人家棒头呢！”张振安于是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两人回到教室，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教室里略显空荡冷清，有早来的人或在看书或在窃窃低语，更有人趴在桌子上午休，电吊扇在头顶上呼呼直响。张振安翻开书看了片刻，渐觉困倦，听到郭子威与两三个男生在后门处肆无忌讳，嬉笑不停，便踱过去看个究竟。原来不知谁带来一个放大镜，众人正在玩耍聚光的游戏，先是点燃火柴，后又去灼烫蚂蚁。张振安看了一会，倦意更浓，返回教室，趴在桌上玩铅笔，眼见着铅笔在自己的手指间挪移翻滚，铅笔跌落了数次，睡意滚滚袭来，于是换了姿势，迷迷糊糊睡着了。神思恍惚间，张振安看到许梅跟李素嫣一起进了教室，坐下来便开始讨论班干部变更的事情，张振安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接着许梅又提起去赵茵茵家的事情，李素嫣笑着说道：“反正也不远，我们先去看看好了。”两个女生都满脸期待地打量自己，张振安心想下午还要上课，嘴里却忙说：“行啊！”三人于是骑车出校门，轻车熟路，沿着南下的小路骑行了好久，又穿过那阴森森的狭窄小道，两旁是足有一人高的野草，顺利来到严河边，河面上刮来阵阵强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下了陡坡，上了船，河面上风依然很大，巨大的浪花拍打着船身，张振安留意倾听两个女生跟那摆船的说笑着什么，声音很大，自己却很难听清楚，突然自己一个踉跄，控制不住身体，一头便向河里扎下去，只觉天旋地转，不免大吃一惊，于是惊醒了，原来又做了一场梦。他红着眼睛茫然四顾，见自己依然还坐在教室里，教室里已几乎坐满了学生，前桌的两个女生也来了，李素嫣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许梅捧着书，掉头看了一眼，表情变得似笑非笑的。张振安忙抬起胳膊，哎呀了一声，忍着麻木脱力感擦了擦自己的嘴巴，果然满是口水，羞得无地自容，还好许梅已经转过脸去。

    孙培健双手插在口袋里，昂着脑袋从前门踱进来，走到许梅桌旁，从腋窝下抽出本练习簿，扔到李素嫣的胳膊旁，惊醒了李素嫣，又经过张振安桌边，伸腿踢了踢桌脚，张振安问干什么。

    孙培健歪了歪嘴角，哼了声，才说道：“眼镜要掉了。”

    张振安忙一把将桌面上近一半悬空的眼镜捞在手心，唉了一声，想调侃几句，孙培健没搭理他，走向后排自己的座位。

    许梅问道：“孙培健跟你真是小学同学啊？”

    李素嫣盯了孙培健的背影，恨声道：“嗯呢。他就这个死色子！”

    “给你什么东西？”

    “请他带的练习簿。”李素嫣说着，大概翻了翻练习簿，递给许梅，许梅没接。

    许梅转过身来，笑着问：“张振安，你眼镜哪边配的？”

    张振安忙问道：“你也近视了？”

    许梅道：“是的呢！这两天我也想去配个眼镜。上课字都看不见，马上就变成瞎子了！”

    李素嫣插话道：“我不同意你配！”

    “干什么？”

    李素嫣笑道：“你戴眼镜以后变丑了，哪个还要你呀！”说着便跳起来，许梅刚好把手掏过去，没有逮着，脸上红彤彤的，笑骂道：“你最好不要回来了！”

    正说笑着，郭子威兴冲冲地撞了回来，大声宣布道：“告诉你们一个重大新闻！”

    张振安皱眉问道：“什么新闻？”

    郭子威卖起了关子，笑道：“你求我呢？”

    张振安冷哼一声，没搭理他。过了一会，郭子威憋不住了，说道：“你不晓得吧，我们马上都要住校了！”

    张振安讶然道：“你听哪个说的？”

    郭子威道：“他们说教导主任说的，”指了指食堂的方向，“那边床都铺好了。”

    许梅笑着说道：“你这个新闻要卖，报纸不是要亏死破产了。”

    李素嫣笑道：“我还晓得只有我们住校，普通班不住。”

    郭子威问：“你们怎么晓道的？”

    李素嫣笑道：“因为地球人都晓得了，就你是外星人！”

    正说笑着，教物理的花老师夹着教材进了门，乱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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