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花 38

    白色大屏幕上打出了“剧终”两个大字，大厅里爆发出一阵叹息，喧闹声随之而起，张振安从座位上跳起来，拽起犹在张望的黄晟杰，嚷道：“人家都走得了！”两人随着拥挤的人流往出口移动，接近出口，一眼看到周老虎正在与人指手画脚说什么，忙欲埋头躲避，周老虎已经看到两人，指着说道：“你两个！也留下来，打扫卫生。”两人只得站定，退到一旁走空了人的一排座位。黄晟杰嘀咕道：“看个电影，还要给他当奴隶，活砢碜人！”张振安忙拉了拉通盘衣角，瞥着老师提醒道：“你少说两句。”两人说话的当口，周老虎又随手指点，共安排了五个男生留下，随同许梅与赵茵茵，一起负责清理礼堂大厅里的垃圾，并整理座椅。虽说因五一节间校方搞活动的关系，毕业班的学生们获得了一次难得的放松休闲的机会，却由于老师在场，也不至于太过肆意张扬，留下的垃圾并不算多。许梅安排了各人的责任区域，各自干活儿。众人快要收拾完毕的时候，一个负责人背手进来转了一圈，一声没吭，关了数个壁灯，又拉开了几道窗帘，转身出去了。有个男生大声抱怨看不见东西，没有得到来人的回应。众人皆宣不平，只是赵茵茵安慰了两句，许梅又催促进度，只得埋头继续干活，稍稍淘气不安分的，便把垃圾往座椅里塞，以宣泄怨气。

    众人打扫完了卫生，男生们先出得礼堂来。不想此时天上正下着不小的雨，完全不似来时的点点细微状，也明显刮起了风，冷风裹着雨点儿直往人的身上打，众人被逼得直退到门口。男生们只有一人带了雨伞，五个人却是挤不下的。黄晟杰抱怨张振安，稍一失神，三个同伴已嘻嘻哈哈地离开，逼逼仄仄地挤在雨伞下，歪歪扭扭地降阶而去。黄晟杰后悔不迭，又抱怨了几句，张振安自知有错在先，只得抿着嘴笑。黄晟杰嚷着欲冒雨回校，只是雨势颇大，正犹豫着，两个女生出了厅门来，手里各提着一把雨伞。

    黄晟杰一见，竖了竖大拇指，笑道：“救星来了！怪不得你不肯走的。”张振安忙悄悄地拨了拨手。

    许梅问道：“你两个都没带伞？”

    黄晟杰抱怨道：“都是这个少爷、诸葛亮，说雨下不大，不碍事的。”

    张振安说道：“你那个破伞，带不带也无所谓。”

    两个女生相视一笑，许梅对赵茵茵说道：“你伞大，借给他们。”赵茵茵显得有些局促，贴着许梅的耳朵嘀咕了两句。许梅听了，晃了晃自己的小洋伞，笑道：“现在有个问题，茵茵的伞有些个毛病，撑子坏了一根，我的伞倒是没得什么问题，就是小。你们要哪一个？”

    张振安忙说道：“我们就用坏的。”

    许梅笑道：“我看也对，你们男的耐汏。”

    黄晟杰说道：“嗯呢，就把他汏淌得了，就行了！”说得两个女生都抿着嘴笑。

    黄晟杰妙语连珠，几句话逗得女生们直乐，张振安心里直着慌。众人说笑着，张振安已接过赵茵茵递过来的雨伞，撑开来查看，原来只是撑扣滑落了一个。他欲趁势表现一番，不想过欲求成，反而被撑杆尖头击戳中了食指指甲缝隙，顿时冒出血珠儿。女生们见了，出声阻止，赵茵茵说道：“你不要捣鼓了，落回去又掉下来了。”黄晟杰笑着要求换人，张振安红了脸，心里只叫晦气，闷声不让，又暗暗凝神试了一次，终将撑扣插了回去。

    众人离开大礼堂，贴着湿漉漉的、因缺少维护而坑洼不平的石子马路的一侧往学校走，女生们在前，男生们在后。因下着雨，集市上人迹稀少，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个别没有雨具的，还有那些骑车人，模样皆是滑稽可笑的。张振安见旱冰场也是一副凄清寥落模样，场内并无一人，想起叶华强来，顿时心生惆怅，又见不远处的棚子下的几张台球桌依然还在，却全都覆盖着塑料纸，想起曾经与叶华强一起在那里玩耍过数次，都是叶华强掏的钱，联想到其平日诸多好处，更添伤感。

    众人行走了片刻，黄晟杰眼尖，远远地看到马路边涯上的一顶雨伞下站着两个熟悉人儿，叫嚷起来。伞下两人注意到了接近的同伴，李素嫣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孙培健倒还是那一副表情。

    许梅问道：“你两个就什么的？”

    李素嫣说道：“这个人也滑稽呢！也不晓得我能不能考上县中，非要我考。我说考不上，他就赖着不走了，跟痴子一样！”

    孙培健冷声说道：“有那个时间看小说书，不如多看看正经书。不试试怎晓得考不上？”

    李素嫣嚷道：“又来了！我跟你们走。”说着要跑过来，却被孙培健一把拉住了胳膊，劝道：“她们那个伞登不下，”又冲着众人说道：“你们先走，我们马上跟上来。”

    许梅本欲再说什么，见赵茵茵使了个眼色，心下会意，改口说道：“那我们先走了。”李素嫣也没坚持，众人告辞先行。

    走了几步，赵茵茵问道：“他们两个人是小学同学吧？”

    许梅笑道：“两人一个庄上的，感情好呢，怎么说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

    赵茵茵笑道：“什么事情要让它说清楚了。”

    许梅说道：“你说得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的？”

    赵茵茵说道：“还能有什么想法，周老师不是已经开过会了。走一步是一步，先上了高中再说。”说着又掉过头来看了看。

    许梅也跟着掉了掉头，说道：“说实话，我都想考艺校。我跟嫣子想的一样，也不晓得能不能考上县中。”

    赵茵茵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考不上哪个能考上？再说现在哪有什么好的艺校？”

    张振安听到许梅想考艺校，已吃了一惊，心弦紧绷着，闻声忙插话道：“对啊，以后再考也不迟。”

    许梅并没搭话，黄晟杰说道：“周老虎真不厚道，把你们好学生都拉去开小灶小会，前程都定好了。我们这些人就听天由命了！”说着，女生们有意减慢了脚步，众人走成了一排。

    赵茵茵说道：“周老师也就是统一一下子几个人的想法。你成绩也不差，努努力，也能报。”

    黄晟杰说道：“说实话，我自己是什么料，我自己晓得。算了，不提了！”

    众人沉默着走了数步，赵茵茵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今天杜明升跟原来我们班的郑佳萍坐一起的。”

    许梅说道：“没看见。郑佳萍是张振安庄上的吧？”说着瞥了一眼张振安，张振安装着没注意，并不搭话。

    赵茵茵说道：“我奇怪这两人怎安的坐到一起的，也不怕老师看见说。”

    许梅说道：“不提了－－－－”话未说完，忽有一阵劲风吹过来。女生们又叫又笑，抢着稳住伞柄。这时众人已出了集市，道路南侧河沟外依然是人家，道路北侧却是一片纵深甚广的麦田，斜前方一公里外的校园掩映在一片晦冥如烟绕的灰色中，放佛置身于水墨画中一般。此刻空气中充斥着泥土潮湿的芬芳，绿油油的麦子越发显得娇嫩欲滴，所见所闻，沁人心脾，只是那一阵又一阵的冷风实是扰人清思，令人苦恼，众人只得手上留力抓紧了伞柄，以防止意外出丑。

    众人让避一辆迎面疾驶而来的三轮客车，客车轧过一个突兀的大水坑，呱答一声，车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水花激射。转眼间，车子已嘟嘟驶远了。

    黄晟杰戟指骂道：“你行呢，非要翻沟里去就不跳蹦了！”说着，众人又笑。

    赵茵茵说道：“前段时间，不是有一个车子在高速路上面差些个跟人家撞起来，人家大货车让的，自己翻得了，要不是，一车子不晓得撞死多少人呢。”

    许梅说：“这些车子本来就野，都要让着些个。你现在回去不是也走高速路上那个大桥么？”

    赵茵茵回答道：“嗯呢。”

    许梅说道：“高速路上面车子开得也快，我家那边前两天又撞死一个人。你也要小心些个，走那边要绕不少路的吧？”

    赵茵茵说道：“也没绕多少，关键省时间，河南的学生现在基本上都不走渡口了。”正说着，后面传来嬉笑声。众人转身看过去，只见几个不是本班的男生全无遮蔽，奔跑过来，如落汤鸡一般，好奇地打量众人，又渐渐跑远了。

    许梅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张振安说道：“你晓得你那个弟兄么，听说他们几个人都被开除了！”

    张振安许久不见其人，也不知这事，闻言垂下眉头，嘟囔道：“他不是我弟兄们。”

    赵茵茵问道：“是是前段时间在街上打仗的几个人？”

    许梅点了点头，说道：“被捅伤那个人没死，要不然事情就闹大了，捅人的那个人已经被抓起来了，听说是街上收猪杀猪那家的，就是去年缠着郑佳萍的那个人呢。”

    赵茵茵说：“这个事情说不大，其实也不小了。现在就聚众斗殴了，长大了还得了？”

    黄晟杰笑着说道：“这个你们就不懂了，现在男的流行讲究的就是哥们儿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义不容辞，大强子是没话说的，听说这个张二也是帮人家出头的。”

    许梅说道：“再帮忙也不能拿攮子捅人。遇到问题就动刀动枪的，现在这个社会不需要这样的人！”

    黄晟杰笑道：“他家不是杀猪的嘛，估计上刀子上习惯了。”

    张振安问道：“我班那个怎安的没开除的？”

    许梅说道：“听说他没上手。他要是开除了，就可怜了，能考上学校的。”

    张振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在没有再说话。队伍也恢复成了起先的模样，又走了一会儿，拐上了通往校园的走道，尚有两三个学生没穿雨衣，骑着单车，你追我赶地从校园里出来。张振安见道路湿滑泥泞，大腿以下的裤子已差不多湿透，其它同伴也是如此，突然心里阵阵发酸，又觉得此地无以自处，略一狠心，拔腿便走，超过两个女生，见路面尚可，又小跑起来，不想脚下打滑，跌倒在地，也不爬起来，只坐在地上抹眼睛。众人忙过去，黄晟杰将他拉起身来。

    许梅问道：“怎么回事？”

    黄晟杰回答道：“哪个晓得。”

    张振安忙说自己没有什么事，并不多说话，拍了拍身上的淤泥，生起气来，拔腿又走，也不搭理同伴的呼唤，自顾着撞进校园大门，径直往宿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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