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请假,从来都是张小末怀着极大的负罪感替她撒谎,她把这个年龄女生可能有的所有小毛病都说过。这是林芷最为佩服的一点,因为张小末在说这些理由的时候,内心虽然波涛汹涌,但面上完全没有撒谎者的战战兢兢和语无伦次,长久下来,所有同学都认为外表彪悍的林芷其实是个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张小末总是骄傲地说,向不同的老师请假要有不同的策略,我又长了一副乖巧得让人信服的样子,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林芷这次是正儿八经的病假,大姨妈让她直在床上哼哼,眼泪汪汪地喊妈妈,一点平时的生气都没有。
今天的课是思修,主讲的老师是原来公共管理学院的一名教授,这学期被分来人文学院上基础公共课。大概是受了点刺激,他一上课总是乌鸦满天飞,阴森得有些恐怖,他不屑给他们上课,总觉得自己无比屈才,并进一步发展得无比愤世嫉俗。
他的规矩是三次缺席本科成绩全无,这样一来大家自然都无比不喜欢他。有一次上课铃声响之后,他用椅子在门口拦了一道“免进墙”,然后拿着花名册慢悠悠地无比“奸诈”地开始“朗诵”,门外排了长长的队伍,时而应声喊“到”。每每这时,他总是无比兴奋地翘着兰花指用笔轻轻在花名册上一钩,好像阎王爷在宣判某人阳寿已尽。
林芷就是那一次和他结下的梁子,那天被张小末用短信召回来的她高举双手在门外喊了好几声“到”兼“老师,我在这儿呢”被他一句“闭嘴”给顶回去后,她就神勇无比地把那道“门”给踢崩了。她对老师睥睨而视,话也说得句句带刺:“老师,我只听说女人有更年期,没想到男人也有啊。你降职关我们屁事啊,要发火也别冲我们啊!有本事找校长去。”
所有人都以为林芷完了,包括张小末。可没想到乌鸦愣了大半天后,硬是把门口的椅子全都移开,把门外的同学都召了进来,若无其事地继续点名。
那以后乌鸦老师还是一样的黑,但在林芷面前却长出了天使翅膀,言行之间总有一份特殊的关照。比如他上课只要一提问就是“林芷同学,这个问题你来回答一下”,答上来了就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让她坐下,答不出来也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让她坐下,然后课后坐到她旁边细心地给她讲解,慈祥得像个含饴弄孙的老爷爷。刚开始林芷也被这举动吓坏了,一头雾水地定在位子上不敢动,有时还配合着“嗯啊”附和几声。不过有一次林芷尿急,结果乌鸦还在她身边叽里呱啦讲个不停,她终于受不了,捏紧拳头一拍桌子站起来,脸有酱色。所有同学和乌鸦都怔怔地看着她,以为她又要发飙了,结果她什么也没说,飞快地往厕所的方向跑去。
那次以后,林芷就恨死了乌鸦的关照。
张小末真心希望这一次他关照林芷的方式是装作没看见,直接跳过林芷的名字。
但显然这并不是乌鸦老师的关照方式,在张小末跳出来说“林芷请假”后,他开始了焦虑而促急的盘问。
张小末冷静而含蓄地说:“她身子不舒服。”
乌鸦急了,他放下课本,无比关切地说:“不舒服啊,那你一定要叮嘱她好好休息,老师希望她早日康复,早点回来上课。”
这有点可笑,又有点可爱,是吧?
因为下午还有课,张小末中午没有回宿舍。不想她刚在自习教室坐下,她的手机就铃声大作起来,林芷在那边大吼:“张小末,你给我滚回来!”
林芷虽然有些憔悴,但气势还是如虹。她把张小末堵在门口,恶狠狠地问:“你今天是不是当着全班的面说我来例假了?”
“没有啊!猪才那么说呢。”张小末忙不迭申辩。
“你就是猪,”林芷一发火就开始冒脏话,她说脏话什么恶意也没有,就是表示她真的很生气,张小末对这点比谁都了解,“你看看这是什么?”
林芷朝她扔来满满一塑料袋东西,里面的红糖、暖水袋还有两大盒补品一起散落在地上。张小末翻了翻,还发现了益母草冲剂之类的止痛经的药。
张小末一脸诧异,她拾起那些东西问:“这谁给你的?”
“你自己看,”她没好气地喊,喊完又冲张小末发火,“你都干了什么?我脸皮这么厚都被你搞得没脸见人了。”
张小末哄她:“你别着急发火,我先看看。”
她打开林芷递过来的纸条,上面写了两行遒劲的字:请你好好休息,调理好身体早日回来上课。
张小末拿着纸条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两个字:“男的?”
林芷朝地上的袋子踢了一脚,坐回自己的位子:“废话,女生会来这套啊?”
“不会吧,我只是说你身子不舒服,而且我说得相当淡定,一点忸怩都没有,这样他都听得出来啊,女生都不见得听得出来耶。”张小末惊呼。
林芷吸了吸鼻子,半信半疑:“你真是这么说的?”
张小末说:“当然了,你去问嘛。”
结果那天晚上,张小末给她调了红糖水,喂她喝完后又给她灌好暖水袋让她放在肚子上来回热敷,最后她举着那两大盒补品取笑她:“要不这个也喝了吧?”
林芷倒也不上当,别过身去说:“我可不想明天流鼻血,本来就在血液流逝中。”
第二天还有乌鸦老师的课,张小末准备出门的时候问了问窝在床上的林芷:“今天好点了没?要不要去上课?”
“不去。”林芷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你不去,乌鸦又该问了,真为难,你要是能走了就去呗。”张小末磨她。
“有什么好为难的,你就跟乌鸦说我死了,但不要说我是羞愧而死。”林芷虽在病中,嘴巴却一点不饶人。
课上乌鸦果然又问林芷的情况,张小末想了想说:“她越来越严重了,不吃药又不肯去医院,估计要好几天才能好。”
乌鸦一听居然哼哼了起来,不停地念叨:“哎呦,这怎么可以,你是她的室友,一定要多劝劝她,生病了就要看医生嘛。”
“是,我一定会转达的。”张小末继续乖巧地应承。
结果那天上午一放学,林芷又朝张小末扔来一袋子东西,跟昨天的差不多,只是里面的字条变成了:不吃药怎么能好得快呢,希望你爱惜自己。
张小末极力忍住笑,林芷却大发雷霆:“张小末,你给我说清楚。”
“好啦,你不要发火,我真的什么都没说,谁知道那个男生那么早熟又那么聪慧啊。”张小末说着又忍不住大笑。
下午再去上课,张小末故意坐到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签到单传到她手里时,大家都已经签好了,她拿出那两张字条,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比对过去。其实也不麻烦,这个男女比例失调的系里总共才将近三十个男生,一下子就揪出来了。
第一节课结束后,她挪到了莫言晨旁边的空位,不动声色地上完了第二节课。如她所料,这个举动让莫言晨坐立难安。
虽然以前和莫言晨从无交流,但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张小末突然有点喜欢他,并且认定了他是个可爱的人。
下课之后,莫言晨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时而偷偷瞟一眼张小末,一脸的懊丧。
就在他终于准备要走的时候,张小末突然叫住了他:“那个,我要去给林芷买药,不过我不知道药店怎么走,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莫言晨答得很快,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但他显然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赶快解释,“我们宿舍的人生病,都是我给买药的,去过很多次了。”
“哦,谢谢你!”
买完药后,莫言晨一直把张小末送到宿舍楼下,面对张小末的致谢,他扶了扶眼镜颇为豪迈地说不客气,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张小末看着他欢快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的感觉,一种远了的感觉。
她知道,暗恋多半源于不自信,但她不知道不自信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有着不同的体现。有些人因不自信而选择什么事都不做,比如她;有些人的不自信只表现在不把他做的事告诉他暗恋的人,比如莫言晨。
后者虽然怯懦,但怎么样也比前者勇敢。她,真的是最胆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