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记忆让他任何行为都谨小慎微,克制着自己的不安焦躁,不露出任何恐慌表情,用安静的环境和周围的一切给自己安抚,就像一只充满了液体的脓包,只要稍稍受到外界刺激就会溃烂。
躺在长椅上的男人闭着眼时就像是一尊精致的工艺品,当眼睛睁开时,他才发现这个人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那俊美的脸蛋,而是一双眼,但凡对视了就能感受到他的凌厉和冰冷,是个让人心生畏惧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看到他走来的时候像是按了启动键,像一头矫健的豹子跑到他跟前,还没开口询问的时候就将他按进了怀里,这个近乎残暴的拥抱让黎语迅速产生了缺氧的错觉,饥饿感传递给脑神经信息,大脑传来眩晕警告让他的抗拒显得微不足道。
“终于醒了,我再也……”男人的声音还带着睡醒后的沙哑,却没有说下去。
男人的面部表情延伸着残忍的余韵,并非争对怀中人。那双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和慌乱以及不确定,还有一丝丝如释重负。如果黎语还有力气能抬头,必然能发现这其中的蹊跷,他只是没了记忆,不是没了智商。
“放、开,我难受……”黎语因窒息而痛苦呻-吟。
男人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稍稍松了过于凶狠的桎梏,却没有放开,始终将人圈在自己怀里,满眼的占有欲毫不遮掩,犹如猛兽出笼。
缓过了最初那种难受憋气,黎语心中产生烦躁不平静的情绪,他控制不了全身抽搐性的颤抖,就好像流动的血液被换了别人的,脑子被人剖开,硬生生塞入碎片一样杂乱无章的信息,也许是信息量太大,让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混乱和空白。
大约是他的脸色太过吓人,男人有些紧张。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黎语发现自己被抱起来,这样的姿势非常古怪,他很抗拒,没有哪个正常男性会对这种动作不排斥,但抱着他的人却格外坚定和不容置疑,他甚至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了一丝狰狞,这让他安静了下来。
“别怕,我就是伤害自己都不会伤害你。”黎语畏惧的眼神,让严成周想到以前的黎语,他将人抱得更紧,生怕咒术没生效。
语气也更加温柔,努力模仿着老头子对待黎语的态度。
“这是哪里?”与抱着他的强势不同,把他放到床上的动作却非常温柔,这里还是他醒来时的那个房间。
见男人要出去,黎语忍着焦躁和神经痛,像是抓住了空白思绪中唯一的救命稻草,没有发现语气中透着一丝哀求,缺乏安全感和陌生的一切让他敏感而不安。
男人转头,目光中射出一道亮到极点的芒刺,刺得黎语有些被烫伤般松开,瘦得快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被男人包裹起来,温热的包容让人贪恋。
“你还记得什么,你的名字呢?”
也许是黎语迷茫的模样说明了一切,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男人压抑着狂喜,开口道:“你叫黎语。”声音还有些抖,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太惊讶,至少在黎语看来是太惊讶了。
黎语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是有反应的,这是身体的本能,那说明男人并没有说谎。
“你是谁?”在看到那人那双饱含浓烈感情的双眼时,黎语又一次神经性抽搐,就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在慢慢消失,男人将他抱紧直到抽搐渐渐微弱,黎语像一条离开水的鱼虚脱的靠在男人怀里,嘴中不自觉的分泌出唾液,完全克制不住这种生理反应,黎语隐约感觉自己的身体是不太正常的,也许有病。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暴怒,却在压制着不让自己吓到好不容易来到他怀里的人,轻轻擦拭黎语的挂在嘴边的口水。
“你的爱人,严成周。”等人好一些了,男人才轻轻的说着自己演习了无数遍的话,抬起黎语的手,在掌心印下一个吻,舌头伸出来舔了舔,黎语触电似得收回了手,那湿濡的感觉让他有些尴尬,耳朵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就好像他真的对这男人是有感觉的。
很快在男人的命令下一阵兵荒马乱,黎语才知道这个地方原来还有那么多医护人员,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在抽血,查看瞳孔,听诊,打针等一系列工作中,黎语敏感的发现这几个医生护士在碰到他的身体时格外小心翼翼,他们甚至连呼吸也有些微的颤抖,给他看病的主治医生在看到一旁站着的严成周时瞳孔在一瞬间缩了下。
黎语有些不忍心,他看向严成周,不可否认在第一眼对视的时候他也是恐惧的,但似乎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几乎将黎语每一丝反应都不放过的男人,很快就走到床边,不再紧迫盯着这些正大光明可以触碰黎语的人,阴霾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很快就好了,再忍忍……”
说着把黎语的脑袋揽过来抱在怀里,黎语轻轻推了下,推不开,只能轻声道:“我有点饿,能帮我拿点吃的吗?”
男人离开前,仔细叮嘱了这里的医护人员,在他们的保证下,还不放心叮嘱着,“我很快回来。”
当屋子里没了严成周,黎语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压抑减轻,那些医护人员好受了许多,但无论黎语问什么,他们都是标准的答案,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仅仅是为他看病的。
其实就算问不出来,黎语也开始有些信了,男人对他的感情太过浓烈,浓烈到去怀疑都有些奇怪,那样得目光装不出来。从他醒来到现在短短几分钟,处处爱护的小细节,以及对他熟悉的态度,好像都在说明在失忆前他们是感情很好的一对,那他现在又是生病又不记得人,这么想着严成周好像有些可怜。
怀着愧疚的心思,黎语在医护人员离开后,就迷迷糊糊躺回床上。
直到男人回来,把他叫醒后才勉强喂了小半碗粥,黎语就吃不下了。
喂粥期间,黎语体贴的没有问更多问题,这让本来已经准备好一套套说辞的严成周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动和踌躇,这不是对他剑拔弩张,永远没好脸色的黎语,这是最初的那个温和的让他心动的人。
在昏沉睡过去前,黎语撑着困倦拉住了严成周的手臂,企图安慰这个格外紧张的男人,“别担心,我会尽快记起来,笑一下?”
严成周明显怔了下,眼眶迅速泛红,忍耐了那么多年,生活在暗潮汹涌最激烈的地带,他已经很久没有真心笑过,只能掩饰着情动,弯身在黎语眉心吻了下,“好好休息,我保证这次你醒来第一个看到的是我。”
在那碗加了安眠成分的粥作用下,黎语点了下头就睡了过去。
他的精神并不好,清醒了一会就承受不住。
严成周没有离开,他始终守在黎语的床边,连动作都没怎么变,眼中的情绪好似要化为实质,他慢慢伸手,在快要碰到黎语发丝前,又收了回来,刚才黎语对他温柔安慰的样子像是做梦一样,让他不忍打破。
布莱恩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严成周就像一具真人蜡像,又来了。
要不是这些日子没怎么休息,天天陪着人,严成周也不会在今天处理完事务后到中庭小憩那么会儿。
“有人来报告说他终于醒了?你也不用再每天板着一张死人脸了……啊!”还没说完,迎面而来就是一道劲风。
布莱恩被打得脸都偏了,迎接他的是严成周暴怒的铁拳,眼底像要绞碎一切的疯狂,严成周本就从小受过严家格斗、近战、散打等训练,又在佣兵团待了一年,出的都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只是上上健身房的公子哥布莱恩哪里是他的对手,几拳下去鼻子都被打歪了,嘴中也因为牙齿的撞击咬合而溢出了血,抬头看严成周的瞬间,他甚至清晰的感觉到死神离自己很近。
这个男人,骨子里的残暴从来没变。
幸好严成周还有理智,知道现在的黎语的情况不稳定,布莱恩还不能有事。
“他为什么会这么虚弱,还伴有抽搐,你不是告诉我这个咒只会让他爱上我吗,这些副作用又是怎么回事!!”
被打翻在地上,疼痛让布莱恩的脸都扭曲了,咳了几下才好受了点,有些悲悯的望着眼前犹如困兽一样的男人,“还记得我三年前对你说过的,这是禁-咒,其他的副作用因人而异,一意孤行的人是你,我劝过你那么多次。”
这句话卸掉了严成周身上的力气,他颓然的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为了让他忘记一切,值得吗?”
布莱恩指得是严成周寿命减半的事,天知道严成周还能活多久,寿命减半只是代价之一而已。想到以前在m国大学里看到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华夏太子-党里的太子爷,哪里会知道有一天他会像失去理智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个叫黎语的青年绑过来。
布置了两年的局面,先是引起严家动乱,再是将那些安排在黎语身边的护卫力量削弱,又不计后果的成为十长老,现在华夏的严家估计一片混乱,爆炸、受伤、埋伏、陷害、嫁祸……每一桩事情都能让那位七爷焦头烂额。
可以说为了能把黎语一击必中的带回来,严成周发了疯一样成长,这样做的代价就是他本身的极速枯萎。
这次黎语的车祸,虽然严成周不是罪魁,却也是导因,如果黎语身边还是那么防守没一丝空隙,他都不敢肯定严成周会做出什么更极端的事。
“他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严成周紧紧盯着他。
“可能是之前的药物刺激加上诅咒的反噬,现在有些精神错乱,视觉上也会混淆,有可能把你认错成别人,但按照你刚才说的来看,可能是神经伤害,抽搐也是其中一种后遗症,强行压制一个人的记忆,对他本人不可能没有影响,我会让神经科医生开一些药物来调理这种情况。”
“你当初,没说过会这样。”严成周锐利的目光有些慑人,将人拉了起来,两人来到黎语床前。
黎语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的模样让严成周目光软了下来。
“我说了有用?还需要我给你回忆下吗,这三年为了得到他,什么都听不进去,现在脑子回来了开始心疼忏悔?”
“忏悔……他不需要,我也没资格忏悔,早就来不及了。”严成周的语气坚定。
“你可能马上要换地方了,不少势力都打听到现在严家家主未来伴侣失踪的消息,严家这次太高调了,无论你放了多少烟-雾-弹把自己摘掉,都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
“他的情况能减缓甚至痊愈吗?”严成周像是没听到。
“按时吃药,这段时间尽量陪在他身边,他会表现出恐惧、慌乱因为他对陌生环境和人很不适应,不过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醒来后说话也条理分明,说明情况不严重,好好养着就会好起来,你最好再让这方面的权威来给他看看。”见严成周听不进别的话,布莱恩只能挑着他要听的说,反正作死的是严成周,他只是尽一尽盟友的道义。
“我本来就没打算离开他。”每分每秒都是我偷来的。
拉出黎语没有挂点滴的手,十指紧扣。
“别刺激他,我不保证他的记忆会不会突然回来,如果回来了会不会产生别的更严重的后果,最好别让他看到以前认识的人。还有,他的确会潜意识爱上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有点雏鸟情节,但是……这份感情不是咒术能演变出来的,只是移情作用。也就是他把心里原本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转嫁到你身上而已。”
说完,也不看严成周瞬间僵硬的动作。
这世上,又哪有凭空的爱。
你偷了别人的,迟早要加倍还回去。
夜晚的海面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兽,吞噬所有罪恶。视线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漆黑,难闻的烟味和浓重的血腥充斥在鼻尖,海面上还漂浮着几具尸体,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信息早已被搜罗一空。
远处沉船的部分部件还在孜孜不倦的烧着,火光映在每一个精疲力尽的士兵脸上,他们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破釜沉舟后对生命的麻木,连续一周没休息的深深疲惫席卷着他们,但他们不敢闭眼,因为七爷从得到消息后一刻都没休息。
外面人都说,七爷已经丧心病狂了,毫无顾忌的对数个参与引起严家内乱的家族出手,上头已经有人发出警告,让严家适可而止,不然将出动武-装-力量进行干涉了,换了往常的七爷,人人称道的百年世家家主,做事总是面面俱到,绝不可能丝毫颜面都不给对方,更不可能倾巢出动错节盘根的势力,做了十来年良好市民的七爷,露出了严家人的嗜血獠牙,任何阻碍在面前的全部以绝对的势力碾压而去。
原本想息事宁人,在七爷的强硬的没有回旋余地的攻击下,也变得诡异。
没几天,这次好几个贪污受贿的连连下马,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几个人就是曾经警告过七爷和严家的,严家没出事,他们反倒出事了。
七爷对外界置若罔闻,边加大人力物力寻人,边将那些不安分的连根拔起,再也不顾往日颜面,甚至他已经不顾及自身安全。
火焰燃烧的残骸也沉入海面,七爷站在救生艇上,目光波澜不惊,那不动如山的身影像是永远不会倒下,“让m-03过来营救,通知剩余的人,继续追击,一个都不放过。”
这次追击的是罗兰家族的势力,也是严成周放出的烟-雾-弹,等到两方厮杀到鱼死网破,最终还是逃出了几条小鱼,而关于黎语的消息,再次石沉大海。这片海域属于三不管地带,随时有可能有其他势力介入,酿成更大的祸患,但没人在这时候提醒七爷,现在的七爷面颊凹陷,双眼充斥着血丝,比疯了更恐怖。
早已有亲信在通过定位联系远方了,只是他们在海上信号很微弱,联系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三十二拿着医疗箱,想要给七爷还流着血的手臂包扎,那伤口皮肉外翻,被海水浸泡的发白,看着很骇人。
自从今年任务多了后,保护黎语的职责就给了另外几人,他现在很愧疚,如果他还一直保护着黎语情况是不是会好一点,黎语和七爷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两人还有几天就要结婚了。
“七爷,黎语要是看到您受伤,一定会心疼死。”他怕自己不这么说,七爷根本不会管。
七爷的表情像一条被拉到紧绷的橡皮筋,他已经一周没合眼过了。
“滚下去。”拿起一瓶酒精,往伤口上洒了一大半,那痛能刺骨,男人却连眉毛都没动,只是肌肉因为剧痛而抖了下。“去查,这件事和严成周有没干系。”
他冷静的扯开绷带,给自己包扎完,就拿起防-爆箱里的营养剂,喝了几瓶下去,这几天一直用这个东西维持体力。
三十二松了一口气,七爷至少是冷静的。
十几年的印象让他根深蒂固的认为,七爷不可能失去理智,至于外界说七爷疯了,那怎么可能,这个男人永远理性大于感性,以大局为重,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控制局面。
三十二不停安慰自己,好像不这样安慰连他都会认为七爷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