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洛亚在《人生的五大问题》中写道:人间没有一样东西能在遗忘弃置中久存的,房屋被弃置时会坍毁,布帛被弃置时会腐朽,友谊被弃置时会淡薄,快乐被弃置时会消散,爱情被弃置时亦会溶解。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爱情中的刻意遗忘,究竟是不是一种罪恶。它随意地抹去爱情共同面对困境的疗效,让曾经的海誓山盟在时间的冲洗下变得不堪一击。
a城已经进入夏末,烈日灼心的苦楚已渐渐消退,整个城市沐浴在一阵阵潮润润的湿气里。像一位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子在飞蛾扑火后伤透了心。
一辆牧马人吉普缓缓地行驶在路上,刷刷的海风急速地掠过车窗,发出呜呜的声响。
车内一片静寂,韩灏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臂搭在窗沿,有意无意地摸着鼻头,直视前方的双目掩饰着他此刻的烦躁,就连清爽的海风,在他听来,都是无端的聒噪。
丁梦坐在副驾的座位上,双手握着手包的带子,指甲无意识地刮着带子的外皮,在这不易发现的地方寄存紧张。紧抿的嘴唇、压低的眉毛和一双一动不动的眼睛,却在愠怒的外表下很好地掩藏了她慌乱的思绪。
“韩警官,你有什么资格擅自拉我坐上你的车?你有什么资格束缚我的自由?”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嘴来,丁梦极力摆出一副淑女礼貌有加而又据理力争的摸样,她现在不是那个在韩灏面前便失却控制的丁梦,“你说你是我的男朋友,有何证据?更何况,我有男朋友,叫邹绪,是你的同僚。你这么信口雌黄颠倒是非,是对逝者的不敬!”
韩灏皱了皱眉头,一片沉默。搭在车窗上的手指轻轻地敲着窗下的铁皮。
“你也知道胡言乱语是对死者的不敬?”
韩灏的语气里充满讽刺,但他说出口的一刹那就后悔了。他不应该这样讽刺她的,不应与她针尖对麦芒的。他怎么会忘了她为他伤了胸口,怎么会忘了她是一个如此倔强的女人?那个一旦做了决定就一定会假装到底的女人!
他冷静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打开了副驾前方的储物箱,拿出一个鼓鼓的文件袋,扔在了丁梦腿上。
“不是要证据吗,喏,你的档案、生平记录全部都在里面。当然,还有我、邹绪的档案。仔细看看,还能不能记得我?”韩灏的语气尝试柔和了许多,但简洁的陈述却夹杂着命令式的期待。她必须记得的,她不能这样狠心!
丁梦一慌,没想到他刚出狱竟然就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回局里调取了档案,她知道,那里面的东西分分钟堵上她的假话!然而,她嘴上一硬,绝不肯就此一输;“那又怎样,我又怎知这些档案是不是你编造的。何况,”丁梦转过头,眼睛锁住韩灏的侧颜,“就算这些事真的发生过,那也是过去时,现在的丁梦只记得她应当记得的事情,你觉得,过去的丁梦还会与现在的丁梦有关吗?”丁梦的声音不卑不亢,冷冰冰地像一个忘了前世的机械人。
韩灏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猛然停在路边,长臂倏地擦过她的耳际,撑在椅背上。即使他此刻屏住了呼吸,丁梦依然可以感到他薄恼的气息笼罩在她周围,令她无处可逃。危险的信号令她紧张地贴近了椅背。她刚想开口骂他,就听见他沉沉的嗓音响起,
“那你怎么知道我姓韩,你又怎么知道我是警察?”韩灏的眼睛紧紧望进丁梦的瞳仁,不放过她一丝闪躲的慌张,“还有,一般失忆的人在听到有自己过去档案的时候会生疑、好奇,而你,第一时间却是开口反驳,试图否定过去!”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带着些许怜惜,然而每字每句都掷地有声,显示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因为,你根本就没失忆!”
倔强如丁梦,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近在咫尺的男人幽暗的眼底迸发着压抑的怒火。丁梦只感觉胸口一紧,整个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肺部的水汽似要漫到充血的大脑。圆瞪的双眼上抖动的睫毛暴露着她此刻压抑不住的害怕与委屈。她咬住下唇,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韩灏,过去的丁梦已死,现在和未来的丁梦,与你无关!”
韩灏一怔,没想到她竟说的这样决绝,肯定了过去,却否定了未来。箍住她的手臂微微放松。丁梦趁机扒开他的手臂,打开车门,仓皇地逃了出去。
她摸了摸眼角溢出的泪水,她多么害怕,如果韩灏再多停留在她身侧一秒,她就会在他面前全线崩溃。
韩灏看着她踉跄的身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后视镜里,嗒嗒的高跟鞋敲击着地面,也敲击在他的心上。“滴——”的一声,韩灏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方向盘的喇叭上。他懊恼地抓了抓短茬茬的头发,他不该这样逼她的。她是一个那样坚强的女人,同时也是那样一个内心敏感而脆弱的女孩.......他应记得她的说的那句话的,分了手的恋人连陌生人都做不成。
丁梦,你告诉我,那你扮成darker又是为了什么呢?你在那封信里的话又算什么呢?就算你说我们回不到过去,也不能说我不能拥有你的未来!
韩灏渐渐恢复了冷静,他一定弄清楚,丁梦为什么会在手术后变了一个人,是什么让她选择不惜忘记过去有关他的一切记忆.......
吉普车缓缓地开走,他没有看到丁梦在听到那声惊起的车鸣时突然跌坐在地上的溃败......
爱情中没有输赢。没有未来的恋人,最后,都会是伤痕累累的败者。
然而,当8月底的海风还在不知疲倦地为用情人送去伤心泪的时候,专案组正在为一场山雨欲来的战役掀起一场头脑风暴。
“滋----”地一声,韩灏精确地将吉普车停在距离仓库墙壁只有5cm的地方,双手插在夹克衫的口袋里走下车来。
“韩灏,”罗飞迎了上来,手中拿着darker给的那张字条的复制版,“我们都不知道darker究竟想给我们提示的是什么,这一串数字究竟暗示的是受刑人、执行日期、罪名还是受刑地点。”
韩灏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默念了几遍以便于熟记于心,然后转向曾日华道:“你觉得呢?”
“我将这一段数据输进电脑进行查询分析,显示出100多条可能,我排除了一些直接的和关联不大的。留下了一些比较有隐喻意思的分析。你看,比如,这可以是某本书的页数段数行数和字数,也可以是不同的帐户号或密码,也可以是学籍号,也可以....”
不待曾日华说完,韩灏就出声打断,他指了指白板上写下的这一串数字:“121453328,121453548,121464924,121463326,121432528.一共五组数字,每组数由9个数字组成。这几组数据具有相似性,可以认定为这5组数表示的是同一个东西。而这5组数字的前4位一模一样,从第5个数开始分别变成了5、6、3,因此我们可以把前两个、第三个第四个分别看成两组,第5个数单成一组。我们只要破解了其中一个,就应该能知道darker所要表示的所有信息。”
“一亿两千一百四十五万三千三百二十八..天哪,天文数字啊!不会是某股票的市值吧?darker是发财了吗?”梁音站在白板前费劲地把这段数字念了出来,尖尖的嗓音和不着边际的幽默联想稍稍缓解了专案组的紧张氛围。
“不,我觉得这些数字需要断断句,需要逗号。”罗飞从座位上站起来,天才的大脑闪过一丝火花,“比如12,14,53,32,8或者12,14,53,328,又或者121,45,33,28......”
“对!罗飞,应该是121,45,33,28.”韩灏突然眼睛一亮,沉俊的脸上泛起抑制的兴奋,“这很有可能表示的是某几个地点的经纬度坐标,别忘了,a市的经度是121,那么前5个数字极有可能表示的是经度,而后4个数很有可能表示的是纬度!”低沉而自信的声音响起,使整个专案组为之一振。
然而穆剑云却保持着和别人不同的冷静,心理学家的素质让她不会轻易同意一个观点,随时随刻持有怀疑,除非这个观点经过她的大脑思考后没有任何瑕疵,她举手道,“我反对,如果这每组数据表示一个地点,那么darker一共提供了5个地点,这有什么用处呢?而且从这些数据来看,这些地点可能是很分散的,不能排除darker想要分散我们力量的可能。”
罗飞却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既然darker同意与我们进行合作,那么,我想,他也是希望看到我们真实的实力的,应该不会故意削弱我们的力量。”
而另一方面,曾日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操作,“大家快来看,按照韩队的说法,我把本市的卫星地图投在了屏幕上,我标注了这几个数据所代表的经纬度坐标,分别在这儿、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但奇怪的是,这几个地点怎么都在郊外啊?而且都是一片农田,没有任何具体建筑物啊.....”尹剑畏畏缩缩地举起手,表现出明显的不自信。
“难道真的错了?”韩灏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但他依然不肯放过自己认定的想法,拿着马克笔抱臂停在了屏幕前。
“要不,我们还是另找思路吧。”梁音玩着手里的头骨说道。
在屏幕前用笔一下下敲击着手掌的韩灏突然灵光一闪,兴奋地转过身来,“不,我们没错。大家看,我们把这5个地方用直线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五角星,而这五角星形成的中间的五边形正好对着的是一间仓库!”
“哇塞~”梁音佩服地拍了拍手掌,“大叔,没看出来你头脑那么好!”
“曾日华,查一下那个仓库,我们立刻出发!”韩灏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向吉普车,经过罗飞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挑衅。
“不就比我快一回嘛,有什么了不起....”罗飞翻了翻白眼以表示不屑。
“没办法,做侦探本来就需要丰厚的知识和经验。只有熟悉a市的人才能理所当然地联想到。足不出户的大教授,还是算了吧。”韩灏欠揍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哼,别高兴太早,下次一定赢你。”罗飞翻了翻白眼,看着韩灏的背影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