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甚眼神遽亮:“此话当真?”
“你这个人类虽不算什么善茬,好歹对我们狐妖有恩,断不至于恩将仇报。笔神阁 m.bishenge.com”白狐白她一眼,心道充其量就是学你设个跟头诱对象主动栽进去罢了,“密洞的存在确有其事,你潜至潭底自会看见。不过洞中之物,也仅仅是狐群代代相传的传说,谁都不敢打包票,所以去或不去,你自己思量。”
“去,为何不去?”作为曾从仙人遗址上成功捡漏过宝贝之人,尽管不知道捡到那本秘籍到底算作她积了大德还是倒了血霉,总归叶甚对此可谓深信不疑,哪怕没有能助阮誉恢复的仙丹,总有别的好东西,瞧上一瞧也不吃亏,反正失败了打道回府便是。
阮誉其实觉得不影响身体活动即可,仙力恢不恢复他是真丝毫不着急,但见她那副神采奕奕跃跃欲试的模样,就算无从得知这其中有几分是图仙人遗物又有几分是为了他考虑,亦教他看着就心生欢喜,叹了口气上前道:“一起。”
叶甚想了想,龟息诀对于他们现在的修为而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多个人同行怎么看都有利无弊,遂展颜笑道:“好。”
白狐趴在潭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忍不住又看得白了眼睛,恨不得一爪子当即给这两个人类拍下水去。
叶甚先前因捉鱼而下过水,自然轻车熟路,只是鲈鱼多不在潭水深处,是以上回并未留意潭底,此番再进,果真看见了一个约七尺高的密洞。
她指了指洞口,示意阮誉跟着游过去。
密洞洞口青苔密布,水草环绕,和她当年发现的羡仙洞一样,乍看平平无奇,没刻任何看不明白却感觉很厉害的名字或是诗句,更无半点仙气,若非白狐有言在先,鬼知道这洞大有来头。
叶甚顺手折了根草杆戳了戳洞口,被一堵无形的结界挡住,弯回了洞外。
“甚甚打算如何进入?”两人身处水下,纵有龟息之法无需呼吸,亦不便直接开口说话,只听见阮誉的传声在她耳畔响起。
叶甚抬手凝起仙力,唇角微勾:“管它劳什子的结界,打破不就进去了。”
她掌心携着暗劲冲那层屏障贴过去,然而手一碰到便落了个空,一时刹不住原本的力道,不由得向前踉跄了两步,阮誉下意识伸手去拉,结果居然同样顺滑地穿过了结界,双双拉扯着跌了进去。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旦夕之间已身在洞中。
就这?
叶甚没动,看着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身上的阮誉好整以暇地眨了眨眼:“你还准备压多久?”
孰料对方破天荒不吃她这套,也不说诸如“失礼”的客套话,反倒摆出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来:“你能允许我压多久?”
岂有此理,这人真心长出息了,别以为这会经不起打姑奶奶我就不敢动手。
调戏不成反被戏的叶甚虚虚一掌拍了过去,自然没用力,只不过阮誉明白当点到为止,翻身闪避借势站起,而她掸了掸身上的灰,跟着爬了起来。
起身后两人打量了一圈四周,潭水似乎被那层结界隔绝在外,因此密洞中虽清寒且潮湿,但行走其中,与地面上无异。再去触碰结界,依旧轻而易举地伸了出去,在洞外的潭水中试探地划拨几下,才抽回了滴着水的手。
“这可怪了事了。”叶甚奇道,“我观那结界确如白狐所说,结实牢靠得很,不像是花架子,连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打破,更遑论普通人或异类了。”
阮誉也颇感困惑:“倘若你我有一人能不受结界所阻,还可能是因为有某种不知名的殊异体质……可都是如此,应该另有原因。”
说是这么说,然而两人研究了那层结界半天,最终什么也没看出来,事情再怪毕竟算件轻松又省力的好事,于是作罢。
一路向里走了片刻,倏而豁然开朗,竟不知其中别有洞天,是个深藏于仙潭潭底的溶洞。壁角各处长有莹莹花草,照得洞内忽明忽灭,奇峰参差,异石峥嵘,钟乳叠交,绝美恍如海市蜃楼,令见者无不折服,难以想象要存在多少年,方能生出这般浑然天成的妙景。
又见溶洞中央树起一株巨大的石笋,其内隐隐含光,而令叶甚和阮誉纷纷侧目的根源,在于它散发出极为浓郁的仙气。
“错不了,是与那位狐仙毫无二致的气息,看来传说不假,真给我们捡到宝了。”叶甚闭目感受道。
石笋上貌似刻有小字,阮誉挥扇一扫拂去积灰,俯身细看起来。
生于幻世间,何故惹尘羁。
破寐逢缘者,清心断五毒。
叶甚视线落在最后那两个字上,心里哭笑不得。
竟是五毒,她再熟知不过的五毒。
曾几何时这五毒被她玩得相当明白,兜兜转转却成了她要迈过的坎。
“贪、嗔、痴、慢、疑。”阮誉手中折扇依次点过诗句周围凹凸不平的五处螺旋形石纹,并念出上面刻的字。
“看来这五处,对应的便是狐仙说的五毒了。”叶甚定了定神,跟着说道,“按提示的说法,指的是带触摸者进入五个与贪、嗔、痴、慢、疑相关的幻境,假如能不受其扰,破开梦魇,便算成功。”
她又轻轻在石笋上锤了一记,整个溶洞登时隆隆作响,大有再锤塌方的征兆,只好无奈停手道:“果然,既设考验,必不允许让我们强砸取物,而且看这石纹的形状,明显仅能容得下一人将指腹放在上面。”
“想来极有可能也不允许接二连三地尝试,恐怕任一失败后,便再无机会,须得审慎考虑。”阮誉猜测道。
叶甚兴致说来就来:“五局三胜,择己所长——来比比?”
“正有此意。”阮誉欣然附会,走到刻有“嗔”字的石纹前。
“挺会投机取巧的嘛,嗔意为发怒,要我估计呢,里头八成是什么人人喊打的场景等着,常人难以忍受,不过换作不誉的话,无妨、无妨!”叶甚笑了笑,懒得挪步,“那我第一个,就选面前的‘痴’好了。”
阮誉亦笑:“彼此彼此,管他痴人千千万,却也无损甚甚的七窍玲珑心。”
“好说好说。”叶甚对这番恭维的大实话颇为受用,拿出一物弯腰放在地上,“那便以这仙晷计时,速战速决罢。”
不知是何地的一处热闹茶楼,众客熙攘,交头接耳,围坐在楼中的看台上下,只见台上仅置了一案、一椅、一抚尺和一屏风,说书先生抚尺一下,娓娓道来,讲的是绘声绘色,引得满堂喝彩。
“上回说到天璇教太师人人怨恶,被当众处决,善恶有报,大快人心!此人姓阮名誉,生平且听这回细细道来……”
“……却说那阮誉身处仙门高位,装得是六根清净,实则人面兽心,做的是丧尽天良之事!男子隐疾,无奇之有,可人性本善,哪有人能干出为解己身不足,拿生人炼药的龌龊事?成百上千女婴,全因此败类之私,不知所踪,尸骨无存!岂非神理所殛!神理所殛!”
“……可笑那阮誉色厉内荏,怯懦如斯,尚不如一介女流!听闻教派不保,竟拔足先遁,仓皇出逃,慌不择路,其丑态如鼠走穴,如犬丧家,正中伏兵下怀!皇女巾帼不让须眉,亲率三千精兵,与之鏖战三日三夜,血流漂橹,毫无畏色,终耗得阮狗精疲力竭,仙元耗尽!皇女持剑立于跟前,慨然陈词,历数其罪,加之数剑,筋脉俱断,替天行道!”
台下戴着白纱斗笠的一人手中茶盏一抖,似是被茶水呛到,剧烈咳嗽了起来,只是人声鼎沸,根本无人注意他。
此人正是幻境中的阮誉,他虽听得半懂不懂,却觉得除去故事评的那人大抵指他自己以外,实在有趣至极,不知不觉听了许久。
左右环视,见听者比说者更言之凿凿,遂又好奇地旁听了半天,直至打烊才意犹未尽地留下茶钱,还多加了点算作说书的打赏,便起身离开了。
一踏出茶楼,眼前景象渐渐扭曲,瞬间变换了天地,他不禁闭目摇了摇头,睁开时已意识到此时真正身处在溶洞之中。
叶甚指了指亮起的两处石纹,拿起仙晷笑道:“成功是都成功了,可想不到你不行啊,比我陷入幻境中的时间足足长了一倍才出来,看见什么刺激的了?”
阮誉揉了揉太阳穴,再去回想时发现记忆正莫名地快速模糊起来,开口已难讲清细节:“不太记得了,依稀确实如你所料,只因梦中那些人太能说了,我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就是听得新鲜,颇为入迷,故耽搁久了些。”
叶甚亦早察觉梦醒无痕,自然不做勉强,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厉害还是你厉害,把人家说你的不是、戳你的脊梁骨,当成可以边嗑瓜子边观赏的好戏。”
阮誉挥扇一笑,冷风拂面使人清明:“笑谈罢了,何必当真。”
“方才等你的时候已经考虑清楚了。”叶甚指向另一处道,“我心无疑,就选它了。”
阮誉略一思索,迈步又走向“慢”字。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五毒之中首当其冲的‘贪’了。”叶甚摸了摸下巴,语气似有为难。
阮誉心领神会,让步让得十分坦诚,十分识趣:“贪境恐不适合我,你去为佳。”
情之一字,爱念既存,纵是圣人亦难抑生贪。
贪色、贪欲、贪乐、贪欢……终究是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