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见众人表情,稍稍歪着头道:“怎么,不相信?”
也许大家都在想,苍穹剑主都无法马上令剑复原,我娘如何能做到。
然而青冥默默把苍穹剑递到我娘面前,说道:“夫人若是用血之誓,倒是可以一试。”
血之誓,那是什么?我惊疑地看向他们。青冥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吗?
我娘为了打消我的顾虑,开口道:“你们也不用惊讶,我曾跟苍穹剑定下了血言誓约,而且现在在这个梦境里,苍穹剑还是认我为主人的,只不过我只能做到让剑重新接上,到头来它还是一把普通的剑,还得让苍穹剑主自己令它苏醒。”
“夫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就当是赎罪吧。”她轻声道,然后转身把剑放在剑架上,咬破自己的食指,低声念着咒语,然后迅速用她带血的手指在虚空中写上几个咒符。不多久,面前那把剑就红光大现,她念咒的语速也随之加快。
我呆呆看着,心里不知为何不安起来,总觉得这个血之誓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青冥转头看着我,平静的眼底似乎隐藏着什么,只是一会儿,他又把目光移到那把剑上。
果然如我娘说的,在红光消失之后,苍穹又变为完好无损的一把剑。
我娘吐出一口气,静默了一会,才把苍穹剑交给青冥。
青冥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暗暗道:“多谢。”
我娘凉凉一笑,不作声。
“夫人既曾是苍穹剑主,烦请夫人告诉我们怎样才能令它完全复苏。”我只想证实萧陌所言是真是假。
“只要苍穹剑主用涂血阵催动剑气方可,但需要找到与此剑灵气相符之地,我有一个旧友,是一个苗人铸剑师,他或许可以帮助你们。”
听她说到苗人铸剑师,众人立马想到了天幽谷的萧陌。
珈蓝开口道:“夫人说的苗人铸剑师,叫什么名字?”
“此人无名无姓,外号叫剑如虹,只是他向来形影不定,大多时候都是在苗疆一带活动,要找他或许……”
珈蓝突然打断我娘的话,声音里有复杂的意味,“夫人说的这个人,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
我娘稍微吃惊,眼里布满疑问,“不叫这个名字?”
珈蓝勾了勾嘴角,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出她在笑,只听她道:“看来夫人真的不知道呢,这个苗人铸剑师,我们都喊他做萧陌啊。”
我娘眼底里充满了震惊,瞳孔也睁得老大,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他叫萧陌……”
珈蓝走近她,语调极其古怪,“对啊,他叫萧陌,只不过,不久前,萧陌也死了……”
“死了……”我娘嘴唇颤抖着,不知是在说剑如虹死了,还是萧陌死了。她倒退了一步,险些把剑架碰倒,她一手扶住架子,撑住身子,“他渡魂到了剑如虹身上?选择我最要好的朋友……”虽是疑问,事实却明显摆在了眼前。
众人只以为我娘是因为对旧友的死而痛心,却不知她也许是为了另一个人。
珈蓝的心沉了下去,她猜想的果然是对的,萧陌这些年一直在苦苦寻找渡魂术的踪影,其实也是为了找她吧,难怪萧陌的房里珍藏着那幅画,难怪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心意视而不见,都是为了这个女子吗?
珈蓝有些自嘲,又有些伤怀,“夫人果真是认识萧陌的。”
我生怕珈蓝知道我娘曾经背叛罗刹的事后会突生意外,想上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脚下一晃,应该说整个山庄都开始震动起来。
“糟糕,瞳术正在消失,梦境不知还能维持多久。”祁岫惊道。
梦境若解开,那我娘,还有山庄里的魅也会散了。
一定要想办法救我娘!
然而众人陆续跑向屋外时,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个人的眼神交流。青冥最后略带悲哀的目光,和女子平静如常的脸。
终于结束了,这虚无的生命。
她看着几近透明的双手,惨淡一笑,这一生,做错了太多事,伤害了太多人,最终还是无法挽回。不管是爱她的人,还是爱过的人,皆已不在,也再无牵挂了。
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我的心莫名痛了一下,然而转身回头看去,青冥的手握住我的,带着温暖的力量。
一阵刺眼的强光扑面而来,刺得众人纷纷睁不开眼。一转瞬,那光就消失了,而我们,纷纷站在了霄铭山庄的门口,入眼尽是繁花似锦,鸟语花香。不仅眼前的景色变了,连季节也变幻了。
我回头望去,身后哪还有什么屋子,放眼只有绿茵草地,我娘也不见了踪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在操控这梦境?”珈蓝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腰间的短刀上,然而四周感受不到一丝杀气。
祁岫抬头看了一眼空中,说道:“眼睛不见了。”
“啊,真的,那山庄里的那些魅……”珈蓝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她担心什么。梦境还在的话,我娘一定还在山庄里面。我大步朝里面走去,突然听见从拐角处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众人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站在一棵树下,低头嘀咕着什么,他手里抱着一只灰色的小猫。那只猫在他怀里蹭了蹭,就从少年手中窜到了地上,溜进了草丛中。
少年似乎察觉了有人走近,转头看向我们。
幽黑又悠远的瞳孔,虽是望着我们的方向,却像完全没看到我们,目光直直穿透我们,落在了我们身后。
他脖子上,戴着一串象牙项链。
不止是我,祁岫和珈蓝,也愣住了。
“他长得好像天幽谷那个人,可是怎么见到我们一点反应也没有。”珈蓝说道。
“是幻境。”青冥沉吟道。
“就是说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讲话是吗?”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随即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缓缓而来:“南姜,刚才从你手上跑掉的,是只猫吗?”
我震惊地看向走近的男子,不由得叫道:“大哥?”
赤槿脸上带着温雅的笑,从我们身边经过,走到少年身前。
“嗯,不知从哪来的野猫,夫人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可不要到处乱跑才是。”少年答道。
此时的赤槿,跟那少年差不多年纪,还是温文尔雅的模样。这个幻境,是再现山庄当年情景么?那个叫南姜的少年,是谁?为什么会在霄铭山庄里?
南姜……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好像在天幽谷,对,天幽谷梦境里的那个人,也是叫这个名字。他的确曾在霄铭山庄生活过。
我握紧了那串象牙项链,一手扶着疼痛不已的头,心中默念着冒上心头的名字:“南姜,司徒南姜……”
苏尔突然指着远处,“猫在那里。”
少年的赤槿和司徒南姜也发现了那只野猫,只见赤槿轻手轻脚地朝草丛走去,身后的司徒叫道:“你要捉住它吗?”
赤槿转过头,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小点声,别把它吓跑了。”他蹲下来,朝那只猫张开双手,温和道:“快过来。”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人话,乖乖地跳进了赤槿的手里。
司徒作佩服状,“你还真受欢迎,孩子们围着你,连猫也喜欢你。”
赤槿笑道:“谁叫南姜整天板着一张脸,太严肃可不好啊。给。”说着他把猫往司徒怀里一放。
“给我做什么?”
“你不是打算拿这个小东西给阿月赔罪吗?”
司徒瞪着眼睛,“你怎么知道……”
“昨天阿月找我告状,说你惹她生气了,今天一早又看到你跟阿月身边的丫鬟打听她平时喜欢什么,刚才见你好像在跟猫说话,难道不是要送给阿月吗?”
司徒犹如心事被拆穿,耳朵泛起一抹难为情的红色,扭头道:“好歹我也算小姐半个老师,夫人吩咐我好好教育小姐,要是跟小姐搞不好关系,以后我会很为难的。”
赤槿笑出声,无奈道:“南姜真是别扭啊,明明怕被我妹妹讨厌,为什么还要摆这些架子出来,自讨苦吃。”
两人边说着话边走远了,留下我们几个看客。
我呆呆望着那两人的背影,一回神,那两个少年就不见了。
我急忙朝我娘的院子走去,一路上却没有碰到任何人,山庄里,景色依旧,一切都没有变化,但安静得就像没有人住过一样。
路过我曾住的院子,青冥突然停住脚步。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桌上摊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一个青衣少年走过去,正是刚才看到的司徒南姜。
少年低头叹了一口气,叫了那小女孩一声:“桑月小姐。”
女孩倒是睡得极香,少年叫了两次才应了一句:“嗯?司徒……是你啊……”听声音显然是没睡醒,稚嫩中带着懒懒的困意。
“原来那就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啊,以前比现在可爱多了。”珈蓝戏谑道。
司徒看着小女孩粉嫩的睡颜,忍不住笑了一声,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书,皱着眉,严肃道:“怎么三天了还是只读到这儿,小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念书啊?小心夫人又罚你。”
女孩却不理他,继续做着美梦。
司徒把书合上,认命道:“哎,算了。”随即把女孩背到身上,朝卧室走去,嘴里还不忘了说教:“睡觉就去房里睡啊,外面很容易着凉,要是感冒了夫人和赤槿会担心的。”
脑海里渐渐浮现以往的片段,这个少年,原来我很小就认识他了,为什么我之前完全没有他的记忆呢?
众人又陆续去了山庄其它地方,也都是关于他的幻境。他和赤槿练剑的,他教我念书的,每个角落,似乎都有他的印记,从少年时代到青年。
“这些幻境都有这个人,看来他跟这个梦境关系密切。”祁岫说道。
“他不就是天幽谷我们见到的那个人吗?他眼睛怎么会被挖掉了,桑月你没有半点印象吗?以前你们那么熟。”
珈蓝说的对,明明那么熟,怎么会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从看到那幻境直到现在,头疼就一直没有消停过。
青冥看着我的反应,担忧道:“阿月,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皱了皱眉:“总觉得刚要想起来,就被什么阻止了。”
话刚说完,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我下意识朝着山庄的结界入口跑去。
“阿月!”青冥等人没料到我会跑开,便也纷纷追了上来。
然刚跑到半路,眼前又忽然出现一道强光,再睁开眼,山庄又变了一个样。
每个人都惊愕不已。
眼前的幻境,竟然是三年前的那一晚。火光冲天,杀伤抢夺,无数的哀嚎和悲哭,众人纷纷倒下,血流成河。
司徒南姜站在结界入口处,默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画面一转,他跪在地上,嘴里说着什么,然后他面前的男人用手里的剑,剜掉了他的一只眼睛,顿时血流如注。
“桑月快跑……”这是他倒下前跟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我记起来了,包括天幽谷他的忏悔,他的死。那一瞬间,我心里升起无法言喻的惶恐,那个背对着我的黑衣人是谁?我奋力向前追去,却被青冥牢牢拉住,紧接着整个梦境就崩溃了,无数的碎片落下,脚下的地裂开了巨大的口子,将我们和那幻境隔绝开来。
为什么不转过身!我几近疯狂地想去看那张脸,然而青冥却一路拉着我狂奔。
就像天幽谷那个梦境碎裂一样,这里的结界也在此刻崩解了。
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火光里,我眼睛大睁,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掉青冥的手,往回跑去,也不管身后焦急的呼唤。
我一定要救我娘出来!心中的悲痛已经让我忘记那只是个幻境,唯独这个信念充斥在脑海里。
“月儿!”一个身影朝我扑了过来,将我带离了那个梦境之地。
只听一声震撼天地的崩塌声,身后的梦境渐渐在我眼前闭合。
我痛苦地喊道:“我娘还在里面,放开我!”
祁岫紧紧抱住我,眼里布满了哀痛,“那不是夫人,梦境一解,夫人也会消散的,你救不了她,月儿难道要为了已经死去的人舍弃我们吗?”
他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我瞬间醒了过来,然而却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埋在他怀里颤抖起来。我想哭出声来,可是眼睛却是干涩的。
祁岫轻搂着我的背,轻声道:“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