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 第一章第四十二节 不赞同

    没过多久，就看见梦茵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卷书，不是顾珓新抄的尚书第一卷又是哪部？

    章家的规矩，贱籍的奴仆是不能轻易碰书本的。因此，顾珓可以说拿，但是梦茵就必须用请的。虽然已经回到了章家，但是顾珓身边的规矩还是章家的规矩，作为顾珓的大丫头，梦茵可不敢惹自家主子生气。

    顾珓双手取过尚书，指着这封面上的两个字教顾七七娘：“这便是尚书。”

    又用食指在顾七七娘的手心儿里面写上尚书两个字，道：“我这本是今文尚书，这世上还有一部尚书叫做古文尚书。不过，太公公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古文尚书恐怕是后人乔作，因此我们就学这今文尚书。”

    说着，就拉着顾七七娘的手，让顾七七娘用手指去描那两个字。反复十遍之后，顾珓将书藏到了身后，让顾七七娘在他的手心儿里书写尚书两个字。

    直到确认顾七七娘没有写错，顾珓这才将书打开，开始教授《尧典》第一段：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於变时雍。

    顾珓指着这一段，先一个一个字念给顾七七娘听，然后一个一个字地给顾七七娘解释：

    “曰，字面意思就是叫做，就好比说这一句：‘帝尧曰放勋’，意思就是说，古代的君王尧，他的名字叫做放勋。曰的另外一个用法就是语气助词。”

    “语气助词？”

    “用今天的话就是话说。古人说一大段话的时候，经常用这个字开头。你可听过那些话本故事？故事的开头都是，话说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地方有一个什么什么样的人。这个话说两个字，就是曰。”

    “哦。”

    “若是如果。稽古，稽就是考察的意思，古是古代。所以这一句话用白话说就是：话说，如果考察古代之事，古时的君王，尧，他的本名叫做放勋，……”

    …………

    顾珓原本只是想教第一句就算，不想，顾七七娘竟然极为聪明，每一字，他都记住了，就连典故，甚至连顾珓说的那些注释，他也记住了，后来的默写更是一字不错。

    试问哪个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学生？

    顾珓对这个堂妹极为满意，不知不觉就把一段给教完了。如果不是顾珓记得不能囫囵吞枣，只怕他会再教一段。

    等顾七七娘带着那卷书离开，梦茵才道：“姑娘很喜欢七七姑娘呢。”

    顾珓目送顾七七娘远去，口中却幽幽地道：“若是我那个孩儿能够平安落地，应该跟他一般大吧。”

    “看姑娘说的，七七姑娘哪里能跟姑娘的哥儿比？七七姑娘只是个丫头呢。”

    顾珓道：“即便是女孩又如何？他小小年纪就能够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道理也清楚，这一点就难得得紧。”

    更重要的是，这个堂妹是现在家里唯一一个说章筹好话的人。

    梦茵还想说什么，顾珓却是不想再开口，他取过笔墨，再度凝神默写起尚书来。

    看着这样的自家姑娘，梦茵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就在这个时候，梦茵看见柱子后面有个人对他招手，连忙放下手里的托盘，退了下去。

    来人却是宋氏身边的二等丫头如意。

    “梦茵姐姐，太太有请。”

    梦茵吓了一跳。

    他是顾珓身边的大丫头，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还是顾珓出嫁之后由章家的嬷嬷||调||教出来的。在他的印象里，主子对奴才说请，那只有一个可能。

    梦茵胆战心惊地道：“好妹妹，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放心。太太不过是担心大姑娘，这才要姐姐过去问话。”

    梦茵这才放心，连连拍着心口道：“吓死我了。”

    “梦茵姐姐！”

    听见如意这声叫喊中的不赞同，梦茵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越是高门大户，日常说话就越是忌讳。就好像死这种不吉利的话，是不可能随便出口的。

    梦茵和如意两个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这才放松了下来。

    梦茵道：“如意妹妹，你且等一等，我跟梦茹说两句就来。”梦茹就是顾珓身边另一个大丫头了。

    宋氏的上房，不止宋氏在，就连苏氏和米氏也在，三人正在说话，看见下面跪着给自己磕头行礼的梦茵，宋氏叹息一声，道：“你们姑娘还是老样子吗？”

    梦茵低着头，道：“是的，太太。姑娘昨天晚上又是半夜流着泪醒来。”

    苏氏一听，眼睛又红了，又怕惹了婆母忌讳，连忙用帕子抹了去。

    哪怕苏氏的儿子不少，可闺女就这么一个，自然宝贝得很。要不然，当初顾海和顾宪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原谅顾珓，章筹也不可能活着走出顾家。可就是因为苏氏心疼女儿，他才对女儿的这桩婚事这么担心。

    宋氏和米氏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宋氏道：“当初这门亲事我就不看好。人家章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早在五百年前就是官宦之家了。诸胡乱华之时，章家又放下身段，一边厉兵秣马抵御胡虏，一边放下身段教化百姓。听说当初章家坞堡附近的佃户人家的孩子都识字！在胡人当道、胡文胡话充斥着整个官场的年代，就是因为有章家这种坚持使用汉字汉语、培养了无数的大儒的人家在，华夏这才没有断了传承。”

    宋氏没有说出口的是，顾家的老太爷顾山在二十岁的是还是个大字不识的、土里刨食的泥腿子，顾家也不过是跟着新朝起来的暴发户，就是顾海，也是上了战场之后跟着军队里面的军师们混多了，这才学了几个字，饶是如此，这奏本还要别人帮他写，还必须写得十分直白，不然顾海还听不懂里头写了些什么。

    就是顾家第三代里面，能够在规定时间内作出一篇通顺的文章的也不多。

    真正得到良好教育的，还是第四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