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寒凉,南风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卧室外的露台上。
她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长绒浴袍,头发吹得半干,露台上夜风吹袭,寒意料峭,她紧了紧浴袍的领子,然后从口袋拿出手机,翻出了一个号码拨出去。
秋夜的星空明亮璀璨,她望着远处闪烁的星宿,不自觉的收紧了另外一只拿着一小片验孕棒的手。
电话很快接通,徐轩开门见山,略有疑惑的问:“南风?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不舒服?还是所服用的药......”
&有。”南风冷静的回答他,顿了一下,说:“我怀孕了。”
电话那段先是死一样的沉寂,片刻之后,传来徐轩怒不可遏的暴躁咆哮:“你这是找死!”
南风叹口气,依旧平静:“你冷静点,这是个意外。”
&知道!问题是你怎么会允许自己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南风笑了一下,不痛不痒道:“第一次没经验么。”
徐轩:“......”
她的情况他一直了若洞悉,由于身体的原因,她生理期不准已经是经常的事情,但前一段时间她曾特意跑到他的医院,说愿意采取常规治疗,也愿意用药,而且,她还十分配合的戒了烟,不仅如此,她还说,愿意接受他期初制定的那套方案。
他意外于她的态度的转变,可她只是笑了一下,玩笑般的说:“突然有些舍不得这花花世界,到底是俗人一个啊。”
徐轩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终于说:“你想怎么办?”
南风毫不犹豫,生冷果断的回答:“做掉。”
&是手术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估量创伤!”
她当然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只能笑一笑,说:“不手术,难道等死?”
徐轩再说不出话,他是医生,他当然明白,如果不尽早解决,一旦由于怀孕催化了病情的发展,她恐怕连预产期都活不到。
徐轩考虑了良久,无力的说:“不要去普通的医院,我帮你联系一家朋友的私人医院,稍后发给你地址。”
南风抿了下嘴唇,说:“谢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更深夜重,最近她一反常态的畏寒,风一吹,愈发觉得冷了。
南风在露台上站了很久,胃里又开始泛起酸水,嗓子也疼的发紧,她想,此时若是能抽一支烟,可能会好很多。
她将手里的验孕棒从二十四楼的高空弹出去,手摸到浴袍口袋里的烟盒,停了一下,终是没有拿出来。
手在口袋里渐渐握成了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还是算了。
缘起缘灭,因果轮回,说到底,毕竟是缘分一场,最后的时间里,还是多存一分善念。
之后的日子,南风一如往常的去画室,由于之前出了小离那件事的意外,所以她的《人.性》系列画品已经全部被‘黑涩幽墨’撤下了展墙,她和齐然商量后,索性决定,这个系列,就此结束了。
她有些累,也已经不想再画了。
而且,每每想到这个系列,那个人,那些过往,总会不经意间浮现于眼前,她也没有力气再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不如统统结束。
虽然与‘黑涩幽墨’的合约被解除,但依旧有不少画廊对她趋之若鹜,齐然和舒嘉问过她的意见后,与s市的一家新成立的画廊签订了新的合约。
新画廊自觉庙小,她这座大佛愿意屈尊,已是诚惶诚恐,所以在合约上写得清清楚楚,只要一年之内,她的全部作品仅限于在这件画廊展出,其余画多少,什么样的风格,都由她本人决定,画廊一方绝对不加以干涉。
南风乐得清闲。
一个星期后,在一个看似最平常无奇的下午,她从家里出来,没有去画室,而是来到了s市一家私人医院。
之前电话联系的时候,医生曾嘱咐过她,手术这天要多穿衣服,注意保暖,如果术后受凉,一定会落下病根。
因此出门前,她特意换上了一身毛呢的无袖长裙,身上裹了一件暗灰色的披风围巾。换衣服时她不免好笑,她的病根早就深深的印在了心上,现在还怕什么雪上加霜?简直是多此一举。
做术前常规检查的时候,裙子很不方便,需要撩到腰线上方,才能露出腿和小腹,南风有些抗拒,但还是皱着眉做了。
从检查室出来,她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着医生招呼。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一名女医生走过来,把手里的一片卫生棉交给她,说:“准备好了,你去洗手间换上这个,就跟我进来吧。”
她点点头,从椅子上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想了想,从包里找出手机,打给了舒嘉。
电话接通,她对舒嘉说:“麻烦你个事。”
舒嘉笑了一声:“跟我说什么?麻烦?你脑子没事吧?”
南风无声的弯了弯嘴角,平静道:“半个小时以后,来xx医院接我一下,我在门口等你。”
舒嘉笑不出来了,半秒后,电话里突然传来了她暴怒的咆哮声:“秦南风卧槽xxxxx!!!!你>
南风说:“省着点力气,留着给我做饭不好?”
她笑着挂了电话,从洗手间出来,才跟医生一起进到手术间。
等到她躺在床上,裙子还是撩到了腰际,给她手术的医生将输液针扎进她手背的时候,意外的瞥了她一眼,眼中全是不解和诧异。
哪有人做这种手术,嘴边还挂着笑的?
医生搞不懂她笑里的含义,再看一眼,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明明是笑着的,可躺在手术床上的这个人,眼中的神色几乎已经冷凝成了冰。
医生熟练的将她的双腿束缚在支撑架上,冰凉纤细的导管刺进她身体的那一瞬间,她才闭上了眼睛。
意识在霎时消失不见,她倏然坠入了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之中。
感官消失的前一秒,她终于收敛了嘴边的淡笑,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躺在了休息室里,手背上还挂着点滴,麻药刚过,她脑子还一时有些发懵。
迟钝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从进手术室到现在,仅仅过去了十几分钟。
她却像是历经了半生那样漫长。
回神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她与ta,她与他,再无一点牵连和羁绊。
手起刀落,痛快万分。
她心里弥漫上一层残忍迟钝的快意。
南风安静的躺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便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她控制不好力度,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她用药棉随意的擦了擦,然后下床,走出了休息室。
现在的医学技术真的是高超的不得了,之前她以为,结束之后总会感到疼痛或是不适,可事实是,除了双腿有些发软之外,她哪里都不疼。
就是心里有点空,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填补。
南风出了医院大门,时间刚刚好,远远的就看见了舒嘉的车开了过来。
可车子还没开到身前,突然从马路另一侧窜出一辆车来,车身猛地一个甩尾,死死停在她前面。
南风心里突然一抖,就见季逸风一般的从驾驶室跳下车来,车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此时的季逸没有了之前印象中的半分从容内敛,他几步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将人狠狠向前一扯,南风腿还发虚,这一下,几乎被他拽了一个趔趄。
季逸双目赤红,几乎要将她纤细的手腕捏碎一般,他恶狠狠的盯着她,沉声问:“我来晚了?”
许久不见,他的头发长了一点,额前有几缕碎发在风中轻摆,南风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再见到他,此时却只能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嗯,晚了。”
季逸的眸色陡然变得凶狠异常,那眼神,恨不得要将她挫骨扬灰一般,南风目光不闪不避,直直望着他掀起惊涛巨浪的眼风,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都在微微发抖。
许久之后,季逸再开口,声音中居然带了一丝哽咽:怎么敢......?!”
她心里空了的那一部分,终于泛起了麻麻酥酥的疼,疼的隐忍,疼的不动声色。
南风挣开他的手,转了转酸疼的手腕,冷笑道:“没什么敢不敢,不做,难道生下来?”
她平静无情的表情和语气终于激的他狂怒,他知道她对于血缘的漠视,但之前却固执的认为,她只是没有经历过亲情多所带来的别样的温暖,假以时日,她总会明白,那是世界上最深入骨血的眷恋。
可此时,他才真正对她感到灰心绝望,没想到她的心,竟然硬成这个样子,他捂不热,谁也暖不了她。
季逸点点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这是你的报复?”
南风扯了扯嘴角,却说:“谈不上,只是不想以后麻烦。”
季逸死死攥着拳头,费劲了全身控制着勃发的怒气,看着她清冷的双眸,一字一句:“你说我狠,可是秦南风,这世界上有谁能狠得过你?”他自顾点了一下头,说:“行,我认了,从今以后,要是再多看你一眼,我跟你姓!”
他说完,大步回到车上,车子离开前的一刻,听见她的声音从车窗外飘进来,淡漠的,没有温度的:“那这次,你最好管住了自己,孙子当一回就够了。”
季逸的薄唇绷成一道直线,大力挂上前进挡,车子‘蹭’的一下飞窜出去。
舒嘉走上来,在南风身边站定,看着她血色全无的脸,轻声说:“我让他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话的。”
南风已经有些站不稳,稍稍攀着她的手臂,往车旁边走去:“我知道,不过,除了这些还能说点什么?”
舒嘉扶着她上了车,她虚弱的瘫在座位上,舒嘉替她系好安全带,才回到驾驶位,说:“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因为生病......”
南风无力的摇摇头,声音轻的像是听不见:“告诉他有什么用?以后呢?他会因为怜惜而原谅我,甚至原谅晓晓?况且,就算他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命大,活着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未来呢,我该怎么对ta说?说当年因为你妈妈的一个疏忽,撞死了你的亲叔叔?”南风闭上眼睛,苦涩的笑了笑:“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况且,就算季逸了解了一切真相后,愿意和她一起保守秘密,又有什么用,她是个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全凭运气和老天愿不愿意眷顾的人,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将今后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降临的痛苦,强加在另外一个幼小的生命身上。
她更不想季逸因为她的病而给予的同情和悲悯,怜悯和包容这种东西,她从来不需要。
所以,就这样吧。
她问舒嘉:“有没有烟?”
舒嘉含着泪点点头,掏出烟盒,拿了一根放在她的嘴边,给她点火的时候,一大滴眼泪掉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粉身碎骨。
南风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转头看她,笑了笑:“别哭了,眼睛红的跟只兔子似的,真他妈难看。”
舒嘉的眼泪流得更凶,狠狠捶了她肩膀一下:“你个傻x!哭一哭有什么不好!像你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把心脏都撑大了,你他妈的不扩张型心肌炎谁心肌炎啊>
说到最后,舒嘉已经泣不成声。
南风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缓慢却依旧保持着节奏,既然如此,还能这样,就已经很好。
她又吸了一口烟,眼睛望着天边的斜阳,轻声说:“傻x就傻x吧,这辈子能这样傻x一回的机会能有几次?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他们都回到各自最初的位置上,就像不曾相遇过一样。
就这样吧,远处已有残阳晚照,那颜色绚烂的似血,天地间一片苍茫。
夕阳很美,所以,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