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离开襄阳侯府时星子已经爬上了天幕,月色隐在云层里面,大地上只有少许星光,好在有叶旭尧的陪伴,倒也不会担心受怕。
到了林家的宅子,叶旭尧扶着林珑下来,站在原地看着她道:“天色太晚,我就不进去了,好好歇息,明儿我陪御医过来给栋弟看病,你准备一下。”
林珑点了点头,后一件于她是大事,“天已黑,你路上小心。”
“不用担心。”叶旭尧看到她眸子里的担心,安抚地说了一句,然后才再度上马车。
匪鉴朝林珑微一晗首,马鞭一扬,马车渐渐驶出了林珑的视线范围以内。
一旁是打着灯的福瑞,今儿个是他值门卫,看到林珑转身,他忙把灯笼移近给林珑照路。
林珑正要跨进大门的时候,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她心头大惊,猛然抬眼看去,此人不是陌生人,安心之余又觉得愤怒,“你快放开我——”
“你就那么放浪轻浮?”沈之良咬牙切齿地道,仿佛自己的所有物遭人觊觎一般。
他打听了好多天才知道林珑的新住处,在这儿站了两个多时辰才算等到林珑回府,对于这个前未婚妻他本没有多少感情,那天偶遇到她之后,虽然受辱,但他却止不住地记挂她。
哪怕现在她双眼冒火,整个人仍是耀眼得很,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艳,随即想到刚才她与叶旭尧的亲密,脸上又布满一片阴霾。
林珑只觉得一阵厌烦,努力要挣开自己的手臂,“你松手,沈公子,我与我未婚夫一块儿干卿何事?要你来多管闲事?”
沈之良抿紧唇看她,对于她嘴里的未婚夫这几个字眼,他本能地感到厌恶至极,“你别忘了你原先的未婚夫是我。”
林珑冷冷一笑,苏州过后没船搭,他可知否?“沈公子不会忘了那张随风飘去的婚?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当年你我定亲的那枚玉佩被我在苏州城当铺当了个高价,改天我就将那张死当的当票翻出来给回沈公子,你我可没有半分干系,别在这儿挡路惹人烦。”
一听到她将玉佩当了,沈之良气得头顶冒烟。
林珑不客气的一脚踢过去,沈之良下意识地避开,随后福瑞早就抄好扫帚在手,趁机打过去,这敢占他家大姑娘便宜的男人该死。
沈之良一时不察,被那大扫帚打在半边身体上,手背等处略有些血丝浮出,抓住林珑的手一松,林珑趁机一把推开他,看到福瑞打他,她也无动于衷。
跟着沈之良的小厮想要上前帮主子的忙,林珑冷道:“这儿是天子脚下,自有王法,这大门是我林家之地,尔等若是不自量力,那好办,我直接报这官即可,相信沈大人不会循私。”
那小厮遂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就怕连累了自家主子要遵监牢,真不知道他家爷到底纠结些什么?当初是他主动要求退掉林家的婚事,如今看到这前未婚妻觅得良缘,又巴巴地放不开,他看了也别扭,被打一顿醒醒恼也是好的。
林珑怕沈之良还要上前再纠缠,立即闪身进府,朝仍挥着大扫帚的福瑞道:“福瑞,回来。”
“是,大姑娘。”
福瑞应声,再狠狠地打了一扫帚阻止沈之良再纠缠,敢打他家大姑娘的主意,抽死丫的。
林珑待福瑞进来,看到沈之良还要再上前来,眼明手快地将门关上,扬声吩咐道:“明儿你向二娘支银子买条狗来守门口,往后看到那不是人的畜生,莫要与他纠缠失了身份,直接关门放狗即可,知晓吗?”
这不是人的畜生还能是谁?自然是指他,沈之良气得七窍生烟,用手大力地拍打着朱红色的大门,“林珑,你给我开门,听到没有?”
“你再吵,我立刻就让人报官,我想你爹娘不会让你胡乱行动,我未婚夫还没走远,我现在让他再转回头也行,沈公子,你确定你要试试?”林珑半点也不含糊,既然他不要脸,那大家撕破脸皮又如何?
沈之良捶门的手一顿。
他身边的小厮上前劝道:“爷,我们回去吧,莫要太太担心,若是让老爷知道您在此纠缠林姑娘,怕是要动家法。”
这林姑娘是交了好运,不再是三年多前那个可欺的孤女,老爷可是不敢太过于开罪叶大人,自家少主子不是在自讨苦吃。
沈之良当然也是怕的,只是面子下不来,转身狠踢了一脚那提醒的小厮,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头一次,他后悔三年多前的行为。
这边大门发生的事情,惊动了绿姨娘与林琦,两人带着府里的壮丁小厮匆匆赶来。
“珑姐儿,可有受伤?”绿姨娘担心得面色发白。
“没事。”林珑摇了摇头,“是沈之良来闹事罢了……”
“他怎到还不死心啊?我现在就去翻出当初那张当票给他送去,真是阴魂不散。”林琦气乎乎地道,不待林珑发话,当即转身回去打算翻箱倒柜。
林珑看到妹妹的举动,虽然再度摇摇头,但脸上挂满了笑意,“二娘,这门口只一人守着太单薄了点,改明儿,在这儿三人值守。”
今晚碰到沈之良的纠缠,让她仍心有余悸,若不是福瑞机灵懂得去抄那大扫帚,她只怕现在还未能脱身,沈之良这人太恬不知耻。
绿姨娘点点头,非但如此,还要在府里设人守夜,本以为天子脚下会更安宁,哪里知道就算是苍蝇老鼠也有不少,跳出来实在扰人得很。
回内宅时,林珑挥手让那群小厮离去,自个儿提着灯笼与绿姨娘一道进去,自然而然地将在襄阳侯府发生的事情道出来,绿姨娘听得脸上乐开了花,当即要林珑将老侯爷赏的怀古玉佩拿出来给她开开眼界。
林珑知道她听闻肯定要开心,立即掏出来给绿姨娘瞅瞅,在灯光下看到她眼角爬上来的皱纹,本身比权美环美艳的人,愣是现在显得比她老。她感动地抱了抱绿姨娘,“二娘,我们都会孝顺你的。”
绿姨娘从不怀疑林珑的话,拍拍她的手,“二娘晓得,你们都是好孩子。”
刚回到后院,看到林栋在廊下等她们,两人步子加快过去,林栋看到长姐没有损伤,这悬着的心才放下。
今夜不但林珑的住处不得安宁,临沂伯府同样在入夜后也没能安宁下来,各房的太太都不禁引颈观望,大房闹的那一出笑话,各房都早已知道,现在人家的老娘正在厅堂那儿大闹呢,这一出戏越发精彩。
权萧氏在接到蒋嬷嬷的消息后,哪里还能坐得住?这霍家欺人太甚,她的女儿不是那无依无靠之人,哪里容得了他人又打又掐的?
“亲家母,我不跟你废话,现在赶紧让我儿出来相见,我亲眼看到才算做数。”
霍周氏哪里会让权美环出来见客?慢条斯理地道:“她嫁到我们霍家来,就生是我霍家人,死是我霍家鬼,亲家母,都跟你说儿媳妇她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你仍在这儿吵闹是何道理?莫要以为我霍家好欺?”
两个年过半百有多的老太太互相半点也不让,犀利的眼神碰撞在一起,顿时火花四洞溅。
“霍周氏,别给脸不要脸,到底还是豪门大家出身的,撕破脸皮谁也别想得好。”
“亲家母,你生什么气?我又没有打断儿媳妇的脚,她若要见你,自会过来,如今仍不至,表明她也并不想见到你罢了,你怎么就这么不通气?”
霍周氏才不会过于理会权萧氏的抗议,权美环是已婚的妇人,不是在家的闺女,她霍家如何教儿媳妇轮不到她多舌。
眼看两人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权衡一脸严肃地踏进临沂伯府的厅堂,看也不看霍周氏,朝自己带来的人道:“去,把姑奶奶找出来,今儿个就随我回府。”
霍周氏没想到权衡会这么蛮横行事,立即把矛头对准他,“亲家,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霍家是那无人之境任你来去自如?”
权衡不理会这老妇人的叫嚣,如今他早已后悔将小女儿再嫁到这家来。
霍堰原本在小妾的房里休息,听到权萧氏这老岳母到来,他无动于衷,并不打算亲自面对,让老母亲去应付即可。但在听到老岳父登门,他就不得不出面?
匆匆而来的他,朝端坐在那儿的权衡拱手道:“岳父大人,等过几日美环身子好些了,小婿再陪她回门探望您老……”
“不必,我受不起。”权衡立即摆手,看这女婿一直不顺眼,当年知道女儿与他暗中私订终身的时候,他就禁了女儿的足,后来好在这霍家看上了他兄弟的女儿,没向美环下聘,他也乐得不管此事,就算后来的林则也不是那般合他心意,印象也总比眼前这个要好得多。
霍堰的眼底闪过强烈的不满,不但权衡不喜他,他也厌恶这岳父。
正在这时候,权美环被权衡的亲卫强行带过来,大晚上的她头上戴着软纱帽,面容朦胧不清,一进来看到母亲在坐,受了一肚子冤屈气的她飞扑向母亲,“娘——”
权萧氏一把抱住女儿,顿时也泪如雨下,好在自家老头子有本事,忙掀起女儿的面纱,权美环不让,母女俩拉扯了一阵,面纱才被掀起,看到女儿肿起来的半边脸,她立即愤怒地看向霍周氏:“霍周氏,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霍家居然敢打她的脸?”
霍周氏只是瞄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她是我霍家的媳妇,我教训媳妇有何不可?”
权衡二话不说,当即站起身来,拉过女儿的手臂强行带走,这霍家欺人太甚?
霍堰上前阻止,“岳父大人,此事不妥。”
“我家美环还不至于被人当成下人来对待,霍家小子,废话不要说了,和离吧。”权衡态度强硬道。
霍堰怔在那儿,他是嫉恨权美环惦记前夫,却从未想过要与她和离,“这是万万不可的事情……”
权美环也呆愣住了,和离?她想也没想过,她是二婚的妇人,若是和离了,往后在这京城还如何有脸见人?后半生要自己一人孤灯独枕,她也不愿,“爹,我不和离……”
权衡听闻,顿时眼她一眼,声如洪钟道:“你在瞎说什么?”
“爹,我不和离。”权美环坚定地道。
权萧氏看到女儿犯拧,她怎么养了这么个女儿?甭管和不和离,今儿个都要走,要给点颜色让霍家看看,知道她权家的女儿也不是好欺的。“美环,不要犯犟,听你爹的。”
“娘……”权美环狐疑地看向亲娘。
权萧氏忙拉着她走,在她耳边道:“你还想让那狠心的人打你耳光?现在跟我回去,他若有心认错,自会来接你。再说你二婶母舍不得她的外孙女出阁也没娘主持丢人,自然会督促霍家接你回府。”
权美环回头看了眼在朦胧灯光中的夫婿,咬着下唇狠心随娘走出这府邸,说她狠贱也好,还是别的也好,她就是爱惨了这个男人,为了他,她可以舍弃一切。
霍香玉听到这边的变故,也迅速地从院子里赶来,站在回廊上,看到继母被权家老伯爷夫妻接了回去,父亲在一旁不停地表示自己有错,她看得面色紧抽,匆匆进了厅堂,看到祖母脸色脸看,忙上前道:“祖母,就这样放过她?”
“她休想。”霍周氏冷声道,“这事你别搀和,你外祖母来劝和,你也装做不晓得,我看谁能硬得过谁?你爹没了她,要再娶容易得很,哼,她权家能留下一个当了寡fu又当弃妇的女儿?只怕更是沦为他人的笑柄。”
霍香玉一听,就知道祖母不会轻易屈服,之所以对权美环又打又骂,就是看淮了权氏妇德有亏,还能如何?脸上这才放心一笑,坐下来给她祖母捏肩。
“回来时气得脸红脖子粗,这会儿怎么又开心起来?”霍周氏好奇地道。
“祖母,连你也笑话我?那我不孝顺你了。”霍香玉做势要起身。
“好了,祖母不过是打趣一句,你倒是当成真了。”霍周氏拍拍她的手,半晌,又语重心长地道:“香玉,叶家那小子你还是不要再想了,他不适合你,你也看到你继母了,送上门的女人没人会珍惜……”
霍香玉不喜欢听这论调,甩开祖母的手站起来,“祖母,我记得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她又不是权美环,从来不担心将来会受叶钟氏的气,只要能笼络得了叶旭尧,她还怕什么?叶钟氏总有老去的一天,到时候就是她报仇的时候,哼,一想到今儿个叶钟氏给她的屈辱,她就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霍周氏看着孙女儿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女子一旦动起情来,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罢罢罢,她想想还有什么法子能帮孙女儿如愿。
翌日,林珑刚用过午膳,叶旭尧就带着一名太医登门,看到与叶旭尧年纪差不多的太医,她心下存疑,这人到底行不行的?
那名年轻的太医看到林珑似有所怀疑的眼神,微昂头,“我四岁随我爹学医,七岁熟读医书,十一岁就能独立看诊,十六岁入太医院,十八岁给皇上看诊,林姑娘还有什么疑问?”
林珑不禁暗自撇嘴,她又没说什么,他这么着急做甚?
叶旭尧对于这出言不逊之人性情很了解,握紧林珑的手,“他是张太医,在太医署很是有名,别被他那张脸皮给骗了。”趁机凑近林珑的耳边,“他给皇上看过诊,呃,是一些不能告人的隐疾。”
这话颇为大逆不道,林珑脸色瞬间红透,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再讨论这话题,什么皇帝的隐疾,无非就是那方面的事。
“叶子阳,你在说我什么坏话?”张太医不悦地道。
“没有,劝功兄不用动怒,不过告诉她,劝功兄的丰功伟绩罢了,你也知道我这未婚妻初回京城,不知道劝功兄的事迹情有可原。”叶旭尧扯了扯面皮道。
林珑看他的话比平日面对外人时多,再看了眼这年轻的张劝功,顿时知道两人应是知交好友,不然这张太医是不会将皇帝有隐疾的事情告知叶旭尧,至此,她对这年轻太医的怀疑扔到了爪哇国。
“张太医,这边请。”
张劝功看了看这热情一些的少女,这才觉得气顺了一点,“若不是你是叶子阳的女人,我才不会上门看诊。”
林珑脸色微红又微恼,这人真是得理不饶人。
叶旭尧捏了捏林珑的手,示意她不要介意,暗地里却是瞪了张劝功一眼,警告他对他未婚妻客气点。
“重色忘友的家伙。”张劝功不客气地道。
“这人嘴巴真欠揍。”林珑低声朝未婚夫抱怨。
叶旭尧也少有地应和她,“忍忍。”
“你们两个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张劝功突然回头看向这对未婚夫妻,眼底却是一片惊讶,他认识叶旭尧很多年了,从没见到他还有这一面。
“没什么。”叶旭尧轻咳一声,松开林珑的手,与张劝功并排走在前面,这座宅邸的建筑他也极熟。
林珑看到叶旭尧领着那年轻太医进了林栋所住的主屋,自己赶紧去沏茶端上去。
“珑姐儿,这人就是给栋哥儿看病的人?”绿姨娘低声询问,这样年轻的大夫有没有本事的?
林珑把叶旭尧之前的说辞拿出来应付绿姨娘,绿姨娘不禁有些咋舌,“他是看那方面的名医,看我们栋哥儿的病怕是不对症吧?”
林珑舀茶叶的手一顿,自己倒是忘了,没将林栋实际的伤势告之绿姨娘,这会儿只能圆过来道:“二娘别忘了没本事可进不了太医署,栋哥儿这病必定影响到方方面面,我们找个名医来瞧,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绿姨娘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身子弱的男子成年后也是难以生娃,她心下早就担忧林栋长大后会不会也这样?那就该糟了,如若这样,不如年少时就开始调理,趁现在年纪不大,一切都还没成定数。“倒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未来姑爷想得真周到。”
林珑讪然地笑了笑,叶旭尧在这方面确实是没得弹的。
把茶泡好,她端进去。
还没让香椽将帘子掀起来,守在门口的匪鉴就拦住,“林姑娘稍侯,爷吩咐,张太医正在看诊,林姑娘不适宜进去。”
林珑微怔后倒也明白,将托盘给了匪鉴,自己只身到外面的廊下等侯,里面问诊的声音不大,她听得并不真切,与她一同在廊下等着的绿姨娘引颈眺望着。
正在这时候,外头的小厮匆匆进来给林珑递了张花帖。
绿姨娘凑近一看,是张请帖。
林珑看了看落款的名讳,似乎主办的是位什么郡主,总之就是不认识的人,一面将请帖收好,一面将缘由道出来。
“叶家的籽姑娘邀请的?”绿姨娘是知道那丫头不是善茬,“会不会有问题?”
“二娘放心,我自有分寸。”林珑笑着回应。
“要不让郑二姑娘也陪着你去?”绿姨娘提议,郑南珠只怕巴不得参加这样的游湖玩耍,与京中贵女交往,可是其上京来的初衷,她听闻郑夫人现在正在积级地给她家儿子物色妻子。
林珑细思后,摇了摇头,“我怕会出事,还是不要牵扯太多的人,到时候难照应,我有叶姑娘相陪应无碍。”
绿姨娘的眉头紧皱,既然林珑意已决,她也不好再劝。
没多时,里面的诊治结束,林珑急忙进去,那位年轻的太医将一张写满药材的纸张递给她,“着人去抓药,这是调理他身体所用的,还要配以我特制的药丸,等我回府后就会遣人送来,一起先服一段日子,过几天我会再过府来诊断看看效果如何?”
“好。”林珑点头,立即交代一旁的侍女去抓药。
“之前所服的药丸是不是要停下?”叶旭尧问道。
张劝功一面收医箱,一面沉思道:“这个暂不服,这药他再吃会影响身体的,不过你给他服药的时机很对,只不过现在不再适合他的身体。”
林栋的眼睫毛眨了眨,这太医看来是有真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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