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杨扬正想着,电话响了,城镇警局打来的。
挂断电话,杨杨扬用手机拍了一张窗棂的照片,然后拉上别戈去了城镇。
命案这种事儿,李逵帮不上忙,她也就没跟去添乱。
城镇警局打来的电话里说,土遗村的村主任在鉴定中心,说是要见张谦最后一面。碍着规矩,相关负责人没有放行,他就在中心门口折腾了起来。
杨杨扬赶到的时候,村主任已经没有力气折腾了,两腿耷拉着,瘫坐在塑料凳子上,蜡黄的脸上有两片深颜色的黑眼圈。
“你不是跟死者不熟吗?”杨杨扬拉了把椅子坐下,由别戈转述。
村主任抬了抬眼皮:“他是我故交的儿子,我给他送送行怎么了?”
“结案之后,他会被安葬,到时候你再给他送行也不晚。”
“那要是结不了案,是不是说就没有安葬那一天了?”村主任挺直了身子,看着杨杨扬。
“视情况而定,不过这个案子,马上就可以结案了。”
村主任腾地站起来:“是谁杀了他!”
杨杨扬看着村主任不像是装的反应,下意识的问:“不是你吗?”
村主任听到别戈的转述,眼睛瞪得老大:“你怎么会以为是我呢!”
“你说你跟张谦不熟,与他家唯一的联系就是跟他父亲学过书法,那你又怎么会懂艺术品的保存与打理?无师自通?天生的艺术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村主任咄嗟叱咤。
“我也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不能承认跟他很熟呢?是怕被怀疑是杀人凶杀还是你就是杀人凶杀,怕承认了之后查到你的头上。”
“我说过很多遍了!我没有杀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
“那你为什么隐瞒你们很熟这件事?”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们真的不熟啊!我没得隐瞒啊!”
村主任嘴很硬,看来是不见棺材不下泪。
杨杨扬把先前拍的照片点开,给了别戈,别戈将屏幕现于村主任眼前。
“这是你送的吧?”
村主任在看清屏幕里的东西时,惊惶失色,话都说不出来一句了。
“还不承认吗?”
“我承认什么?承认说谎?这只是一种雕花的窗棂,这是艺术品吗?不好意思我没看出来,如果你想通过这个东西说我跟张谦熟识那就太没有说服力了!”
杨杨扬对艺术品了解不多,她只想通过这个东西加上自己的巧言引领让村主任承认自己说了慌,然后用她擅长的问询手段将他隐瞒的那部分内容挖出来,但眼下看来,这个村主任似乎是认准了杨杨扬不清楚这是什么,一口咬定这不是艺术品。
在相对沉默的空荡,别戈说话了:“木质呈金黄色,质地细腻,坚硬又耐磨,这是金丝楠木。纹络繁复,镂空处光滑细致,图案均是倒立天使,这是东阳木雕大师冯赫来作品的标志性特征。”
村主任的脸向下垮了两节。
“村主任家客厅里装裱那幅书法的木框,繁复的纹络,大气的雕刻手法……也是出自冯赫来之手吧?你还想否认吗?”别戈又说。
村主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你现在可以说邀请张谦来土遗村是想干什么了。”
村主任缓缓抬头,缓缓看向这个仅用了两句话就堵死了他所有后路的男人,太可怕,他一直以为像冯赫来这种小众的木雕大师除了这行的人没有人知道,没想到……
“你不用好奇我怎么会知道冯赫来以及他的木雕特征,这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情。”别戈说着靠上了椅背,双手交叠搁在翘起的腿上。
村主任又是一阵冷汗,他被猜透了。
杨杨扬自别戈开口就一直没说话,她不知道该从哪儿插.进嘴去。她善于赌博,而且运气不错,所以即使是在只有百分之五十胜算的时候她也能取胜,但别戈跟她不同,他似乎是没有百分之百的准备就绝不出手。
当初的一个阴差阳错,让杨杨扬以为自己害了他,之后将他护在身边的每一分一秒,都予他极尽的信任,不仅是因为理亏,更是因为他总是乖巧的让人怀疑不起来。
直到今天,杨杨扬才发现,她小看他了。
别戈拿起桌上拍摄的死者死在公交车上的照片,结合昨天公交车司机对死者衣服的描述,又仔细看了一遍死者的衣服,确实是芳纶布料。这个季节本就不适合穿不透气的芳纶,再加上还要坐公交车,那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唯一说的通的就是他必须要穿芳纶,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别戈就知道了。
他起身去了趟法医休息室,五分钟后又返了回来。
“既然你不说,那就我来帮你说。”别戈进门之后拿起那几张照片,放在了村主任面前的桌上:“芳纶,一种聚酰胺纤维,密度高、不透气,极耐高温、发热量低、阻燃性能,多用于特种服的制造,就是你能想象到的消防、防护、飞行那一类。”
“你什么意思?”村主任的额头汗津津的,他发问不是心慌而是他确实不懂别戈是什么意思。
“死者张谦,乡土艺术协会会长,对艺术很懂行,你或许是因为跟他父亲学书法而认识他,又或许是本来就与他认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熟识,不出意外的话你对艺术层面的见解也都来源于他。你对他发出邀请,邀请他前来,目的并不是让他来参与这个镇相亲大会,但也不是你所说的为你儿子走后门,因为他说张回弘是现代派书法大师,可事实上,张回弘致力于元代书法,对现代派书法形式一窍不通。你应该知道你儿子志不在此,所以你不会强迫他,所以在走后门这件事上,你说了慌。那么你邀请张谦前来的目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你跟他有艺术方面的话题要聊。”别戈娓娓道来。
惊奥眉眼含笑,她想起了以前李逵和丁叮当总说,跟着她出门特有面子,特拉风,她那时候不明白她们的感受,现在有点懂了。
坐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会发光。
“张谦来时不惧炎热的天气穿了件芳纶衣服,他准备消防?不,他准备飞行?也不,他是用来防护的,不是防护他自己,而是来防护带给你的东西,既要防通风,又要防高温,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幅画吧?”
村主任双腿抖了起来。
“所以你来鉴定中心想要见他最后一面,并不是为了给他送行,而是找那幅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村主任轻声道着。
别戈没理会他的反应,继续:“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死于昨日上午十点左右,十点左右你在哪儿,你在做什么?”
听到别戈这话,村主任来了精神,说:“我在村大队!我在村大队布置现场!好多人都看到我了,他们都知道!”
“显然,你不是杀人凶手,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约张谦是何目的了,或者说,你让他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村主任听到别戈说他不是杀人凶手,心里踏实了下来,觉得什么事儿都不重要了,就说了实话:“我确实是让张谦给我带一幅画。”
“什么画?”
“‘永恒’。”
永恒……20世纪荒诞而又细腻的作品,幻想派超现实主义者亨利的代表之作。亨利,一个深受弗洛伊德‘潜意识’学说影响的人,他把性心理通过潜意识幻想表现出来,让自己在偏执狂的状态作画,使其作品传神阿堵。可是,这画不是该在纽约吗?别戈耸起眉。
“据我所知,‘永恒’应该在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怎么会到张谦的手上?”别戈问。
村主任没想到别戈对艺术品了解这么多,想着瞒也瞒不过去了,干脆把一切都推到张谦身上,反正张谦也是死人一个了:“都是张谦,他与一伙博物馆盗窃团伙常年交易,负责把那些偷盗来的名画名品出手,从中获利……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知情,他为了我不把他的秘密泄露出去,经常送我一些东西……”
“送?”
“我经常跟他要一些东西……”
——
从鉴定中心出来,别戈走在前面,杨杨扬跟在后面,在长达十五分钟的相对沉默后,杨杨扬开口。
“你没有要跟我说的吗?”
别戈回过头,看着她:“你想听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那些木雕啊画啊什么的,你又怎么知道张谦穿那衣服是用来藏画的?”如果尸体衣服里有什么的话,法医一定会告诉杨杨扬的,但她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就是说那衣服里没有画,那别戈是怎么知道的?
别戈轻笑:“我很喜欢看书。”
杨杨扬知道他在最上有间书店,所以这话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你刚才出去的那五分钟是去拿尸检报告了?”杨杨扬问。
别戈摇头:“不是,这个鉴定中心设备不完善,要等三天。”
“你刚在骗他?”
“嗯,我随便说了个时间,如果人是他杀得,他在听到我说死者死于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第一反应一定是怀疑,怀疑我们在试探他,这时候他只会犹豫,而不会在我话毕之后马上站起来。”
“你这样判断人不是他杀得是不是有点牵强?”
别戈第二次轻笑:“我当然还有别的根据。”
“什么?”
“跟我走就是了。”
别戈带着杨杨扬去了城镇的李医生家,打听了这两天前来拿药的人,李医生的妻子记不太清楚人来的具体时间,但她记得其中有李逵妈妈,还有李苑……杨杨扬想起了去李苑家时,她妈妈问的她那句:“见到李医生了吗?”原来别戈也注意到了那句话。
返回土遗村的路上,杨杨扬问别戈:“你是因为我说李苑这个人有问题才在她身上多留意了一下吗?”
别戈点头又摇头:“你靠的是你的聪明和你的直觉,而我靠的是她那身繁复纹络的长裙和她母亲除草的锄头木柄上的繁复纹络。”
比艺术知识,杨杨扬输了也不觉得丢人,她本身就懂得不多,不对,是本身就不懂。
“你还记得你见到她母亲的第一感受吗?”别戈问。
记得……“她跟李苑长的一样。”
“那你还记得你见到李苑的第一感受吗?”别戈又问。
记得……“肤若凝脂,颜如渥丹,原生态美女。”
“她妈是一个不输李逵妈妈的美女,更重要的一点是,她的父亲是真的死了。”
所以村主任一定也有向李苑妈妈献殷勤,所以李苑身上的裙子和她妈妈除草的锄头都是村主任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