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江未语表示自己要回房,小葫芦还没挂稳,万一晚上风大吹跑了岂不白瞎她一番工夫,压根没想到陆修远早就把那几串碍眼的葫芦给记恨上了,又怎么会让她得逞,用作画的借口将她留了wwん.la
江未语心里头着急啊,可是对上某人紧绷的脸,到了嘴边的话愣是给憋回去,一句也不敢说。
不用看也知道,陆修远又在画之前画过的那个女子了,江未语很是郁闷,这得是多偏执的感情啊,人家都嫁了还这么死缠着不放。
实在看不下去,江未语道:“画上的女子……”
“怎么?”陆修远看着她。
江未语硬着头皮问:“她还在人世吗?”
否则这俩人要是真心相爱,凭陆修远的脑子,怎么都有办法去见她的吧,又何苦在这儿单相思。
“不在了。”陆修远简单回答三个字,倒是让江未语愣了一愣。
原来已经不在了啊,江未语突然有些同情陆修远。
阴阳相隔对于活着的人来说,那就是“黄花白酒纸成山,生时如梦死如醉”,那种见不着得不到抓不牢的无力感,能把一个人的精气神全部耗光。
“那……那你节哀。”也只能如此安慰他了,毕竟同情归同情,她也不认识画中女子,多余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劝人这种事吧,江未语还真不擅长。
陆修远让她挨着自己坐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乖,以后别再问了。”
江未语能理解逝者被提及时生者的难受,只是,他这么拍她,为什么让她想起自己在外庄上养的那只小白狗呢?她也经常这样轻轻拍它脑袋……
得了陆修远的“好心忠告”,江未语果然乖乖闭嘴,之后不管他再怎么画,她都不再过问,只是默默地为他研墨调色。
关于调色,还是陆修远教她的,哪几种颜料搭配出来颜色会比原色更漂亮,江未语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没想到陆修远一个商人竟然懂得这么多的东西,可见这人在外“冰壶玉衡”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人家有底子撑得起这份气质。
而其实,陆修远以前也只懂得简单的调色,至于更深层次的,那都是从云初微手里学过来的,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云初微这两年才开始往外“露才”,很多细微末枝的东西,本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她却偏偏能从这针眼大的缝里钻过去,另辟蹊径,带给人一种“哦,原来这种法子如此简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的顿悟感。
所以说,那是个奇女子,一个,他连握紧的机会都没有就错过的奇女子。
陆修远房里的香薰有凝神静气的功效,然而对于江未语来说,那就是催眠药,本来认真研墨的人,不知不觉盹了起来,脑袋也慢慢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陆修远偏过头,见她似乎困极了,索性也没叫醒她,直接打横将她抱到床上去。
沾了垫子底下暖玉的热乎劲,江未语睡得越发沉。
陆修远坐在榻前凝目望着她,神色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入夜的时候,耿嬷嬷来敲门问江未语还回不回去的,陆修远说不回去,就在这儿睡,让她也别在江未语房里守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耿嬷嬷自然不敢多言,应了声是就规矩地退下。
因为接近海的缘故,运河上的风越来越大,刮得江未语窗外挂着的串葫芦乒乓作响,本来就拴得不紧实,哪承得住这么大的风,一串接一串地被吹到了运河里。
陆修远过去看的时候,只剩最后一串了,他皱皱眉,将小葫芦取下来放进自己房间的匣子里。
江未语第二天醒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回房看葫芦,结果嬷嬷告诉她,昨天晚上风很大,葫芦全吹飞了,她一下子颓丧着脸,“怎么会这样呢?”
看看外面,已经过了运河驶入浅海区域,她连葫芦是什么时候被吹飞的都不知道,又哪里去找得到?
江未语满心懊恼,她昨天不该一时大意睡过头的,结果好了,葫芦全都没了,白瞎了她一番心血,还是跟陆修远求了好久才求来的。
再回到陆修远房间的时候,早饭已经摆好了,他似乎是在等她。
见到她闷闷不乐,他挑了下眉,“怎么了?”
“我的葫芦全都没了。”江未语秀眉微蹙,好赖也是她的一份念想,就这么给吹飞,想想都不甘心啊!
“没了便没了,哭丧着脸做什么?”陆修远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过去坐。
江未语默默叹口气,走过去坐下开始吃饭。
吃一口看向窗外,吃一口又看向窗外。
陆修远眉毛跳了跳,“怎么,你还想下去捡?”
“要是捡得到,我肯定下去。”问题是这船速度越来越快,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不知道行了多少水路,那葫芦能跟着飘来就见鬼了。
“葫芦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陆修远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饭菜,略带嫌弃地道。
“可那是你给我买的啊!”江未语脱口而出,过后想想又觉得这话不对劲,马上转口,“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那么辛苦才从你手中求来的东西,都还没好好欣赏过就全没了,这光是想想就很不是滋味儿。”
陆修远看她片刻,“你很喜欢串起来的东西?”
她能说自己喜欢的是贝壳吗?自从那次在陆府看到了表少爷院子里的贝壳串,那种清脆空灵的声音就一直盘旋在她脑袋里挥之不去,想亲自买来试一试罢了。
陆修远见她走神,八成又是想起阿白来了,他眼眸缩了一下,敲敲桌子,“吃饭就吃饭,胡思乱想什么?”
江未语脸红了一下,垂下脑袋继续吃饭。
吃完饭,陆修远让人送来了三寸大小方正的纸,花花绿绿的。
江未语一时好奇,“这些是做什么的?”
“你听说过千纸鹤吗?”陆修远问。
江未语摇摇头,“没听说过。”更没见识过。
陆修远若有所思,随后就释然开来,千纸鹤是云初微弄出来的小玩意儿,起初只因为她喜欢,一串一串地挂在临窗的地方,后来叠千纸鹤的技巧被她身边的小丫鬟们传了出来,渐渐的为人所熟知,现如今的京城,几乎是老少妇孺都会叠千纸鹤,京城人流混杂,想必不可能还没传到江南,唯一的解释就是江未语在外庄待的时间太久,一回来就遇到“鸠占鹊巢”的糟心事儿,正经大小姐的日子都没过上几天,那时候的她成天东躲西藏逃避追杀,连晚上睡觉的地儿都找不到,哪还有可能去关心千纸鹤这种填不饱肚子的东西。
说起来,这丫头也算是命途多舛了。
他熟练地叠了一个出来放在桌上。
江未语惊讶地张大眼睛,小心翼翼拿起来捧在手心里,“哇,原来你还会做这个?”
这男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怎么样?”陆修远问。
江未语想了想,“好看是好看,可是这能做什么呢?”
“你不是喜欢串起来的东西吗?多叠一点,自己串起来不就行了。”
江未语眼神亮了亮,“诶,这倒是个好法子,那你快教我!”
“真想学?”陆修远在犹豫要不要教。
“嗯嗯。”江未语点头如捣蒜,“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一个人叠多没劲,算我一个吧!”
陆修远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把叠千纸鹤的方法教给了她。
看到她因为成功叠出第一个千纸鹤而兴奋的小脸,他眼底不由自主就柔和了下来,一只手也不受控制地去摸摸她的脑袋。
江未语皱眉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小狗,以后不准这么摸我脑袋。”
对于自己这个毫无意识地动作,陆修远是很惊讶甚至很震撼的,他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前天晚上因为失眠主动过去找她搂着她睡可以理解,但刚才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小狗,是小孩。”这话对着她说,也是在宽慰自己。
按照他们俩的年龄差,若是换在成婚早一点的世家子身上,她的年龄快赶上他女儿了,而事实上就算不以“父女”来衡量,凭他的年龄,她完全可以叫声“叔”。
所以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小孩。
那么,长者对小孩的“疼爱”不算过分吧?
这么一想,他又往她脑袋上摸了一把。
江未语炸了,“陆、修、远!”
从小镇初遇到现在,似乎是头一回看到她脸黑成这个样子,他没忍住,低笑出声,纠正,“叫夫君。”
江未语哼了哼,没搭理他,继续埋头叠千纸鹤。
等叠了几百只串起来挂在房间的时候,终于把她痛失葫芦的遗憾给补回来了,乐得开花似的。
而海上航行的日子也一天天过去,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蓬莱岛。
听到耿嬷嬷说到了的时候,江未语才突然想起来陆修远为什么带她上这儿——还真想凌虐她抠了她的眼珠子啊?
于是她一个早上都窝在自己房间里不敢出去。
陆修远很是无奈,房门敲了又敲,江未语就是不肯开。
“你要再不出来,我让人踹门了。”
江未语抱着双膝坐在榻上,不出,就是不出,谁让他变态来着。
“或者,你不出来也行,我直接把外面锁了,正好全你的意。”
江未语完全相信他会说到做到,马上站起身把门打开,对上对方的双眼时,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你、你先说,带我来这儿干嘛?”
陆修远沉吟,“不是说好了不问?”语气里透着几分不悦,他似乎真的很讨厌旁人提及岛上的任何事。
“那我总得先弄清楚自己是不是下去送死的吧?”江未语说不出的憋屈,之前在船上没法逃,现在到了岛上,她同样没地儿逃——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岛上设了传说中的机关等着她啊?
机关是有的,不过那是为了保护岛中心的玉雕像,不到外敌入侵的万不得已地步,防御机关不可能启动。
陆修远单手撑在板壁上,将她圈住,气息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你觉得我长得很像杀人犯?”
这一路上,她误会他不是一天两天了,陆修远原想着小姑娘家家的,一时气话罢了,过后准能忘,没想到竟然记到了现在,心眼儿可真够小的。
江未语心道长得不像不代表不会杀人啊!“那你之前不是在我爹那儿受了气吗,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会从你身上报复回来杀了你泄愤?”这小姑娘,脑子里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打打杀杀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江未语有点懵,莫非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弄错了?还有,他隔得这么近,她心都快跳出来了。
陆修远没解释,拉着她出去外面,站在甲板上能把整个岛收入眼底。
然后,江未语惊呆了,这哪是什么人间炼狱啊,简直是人间仙境好不?烟波浩渺,云雾缭绕,隐约能看到岛中心有一座雕梁画栋的宏伟殿宇,看起来像是庙。
直觉上,那里面一定供奉着某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只是她想不通,既然是供奉,为何不把灵位请回京城供奉,而选择把庙宇建在这种地方?岛上好是好,清幽安静,可这也太静了,而且相当远,祭拜的人来上柱香不容易,一个来回就得耗上个把月。
难怪陆修远之前嘱咐她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能问。
这的确是个很令人费解的问题。
不过想到陆修远的告诫,她还是选择乖乖闭嘴。
陆修远道:“一会儿我让家仆带着你去捡贝壳,就别跟着去庙里了,等我处理好事情会来找你的。”
江未语小声问:“所以咱们晚上是住船上吗?”
“嗯。”陆修远点点头,除了工匠们临时住的地方,岛上没建多余的栖居之所,是为了减少对海岛的破坏,同时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母亲的魂灵。
虽然灵位还没请回来,不过陆修远早已经把整个岛划入他母亲名下了,往后不管谁发现了这座岛,都不能轻易入内,否则,埋在地底下的那么多机关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不慎踩中,眨眼间就能让你万箭穿心而死。
出于每个人都有的好奇心,江未语其实很想跟着陆修远去看看那里面到底供奉了什么,但最后还是目送着他一个人去,她则是被丫鬟嬷嬷们带着去海滩上捡贝壳捡海螺了。
陆修远来到庙里,留在岛上的那批暗人、工匠以及他花重金请来的雕刻大师已经在大门外等着迎接。
简单地与众人见过面之后,陆修远走了进去。
供奉的主位上还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不过里面的陈设之类全都备齐了,整体看起来肃穆而庄严。
“玉雕像在什么地方?”陆修远问。
那位雕刻大师回道:“就在偏殿。”
陆修远道:“搬过来吧!”
暗卫们很快过去,不多会儿就把整座玉雕像搬了过来,陆修远伸手摘掉罩在上面的黑布,那栩栩如生的雕像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雕像比例是实打实按照陆清绾的身高身形来做的,毫厘不差,至于雕像用的玉石——工部有一支采矿队伍,陆修远拉了点关系,动用这批专人去海拔四千多米雪线的缺氧高山上采来的山料,可想而知要弄到这么大块玉石有多艰难,而更艰难的是雕刻。
古代没有任何电动工具,而且玉雕不同于木雕可以直接进行雕刻,玉既不能用刀刻,也不能用凿子凿,雕玉工具叫做砣,光有砣也不行,还得捣沙研浆,转动砣机上的铊子带动专门琢玉用的金刚沙磋磨而成。
所以说,雕玉是项精细活儿,心浮气躁的人可做不成。
在来海岛之前,陆修远只是简单的学过一点,但要比起雕刻大师来,压根不够看的,所以他还需要学习如何雕出技术一流的玉雕。
陆清绾的那双眼睛,他在来的路途中画过无数次,早已铭记于心,也知道如何才能让它更逼真传神,可是这样的效果必须得有足够的雕玉技术才能撑出来,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陆修远细长的手指在玉雕上抚了抚,转头看着雕刻大师,“砣机也在偏殿?”
雕刻大师应了声是。
陆修远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开始学。”
早日帮母亲点上眼睛,就能早日让人去北燕把母亲的灵给请回来。
雕刻大师看得出来,陆修远是棵好苗子,只要用心学,要把那双眼睛点出来也并非什么难事,所以他不规劝,带着陆修远去偏殿开始练习雕玉。
而在外面捡贝壳的江未语捡了一阵子之后还不见陆修远回来,便问嬷嬷,“知不知道你们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嬷嬷道:“少爷吩咐过,少奶奶若是饿了,可以自己先吃饭,不用等他。”
“那我能不能去找他?”江未语又问。
嬷嬷脸色变了一下,忙摇头,“万万不可。”
“又是少爷吩咐的?”
“……是。”
江未语兜着贝壳,兴致缺缺地回了船上,房间里挂了很多千纸鹤,一推开窗就轻轻摆动起来,她挂的是蓝色系,与外面大海的颜色相得益彰,很有意境。
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江未语盯着那一串串摇摆不定的千纸鹤发呆,想到陆修远教她叠千纸鹤情景,突然又来了兴致,起身去往对面陆修远的房间,打算拿点折纸过来,无意中看到他床头柜上有个不打眼的小匣子。
江未语瞄了一眼门外没人,轻轻打开来,见到里面放了一串彩色小葫芦。
葫芦?
江未语拧着眉心,为什么陆修远这里会有一串?难道那天晚上的葫芦并非是风吹的,而是他刻意藏起来的?
想到有这种可能,江未语沉住气,不动声色地把小葫芦给放了回去,等陆修远回来的时候才装作无意间提及,“这些贝壳的颜色太单调,要是有彩色小葫芦衬着就更好看了,你说对吧?”
陆修远神色莫名地望着她,“之前说想要贝壳,结果买了葫芦,这会儿有贝壳了,你又开始怀念葫芦,那你到底是想要贝壳还是葫芦?”
“我……我两样都想要。”江未语道:“只是很可惜啊,我的葫芦都被风给吹了。”
说完,仔细观察着陆修远的表情,见对方无动于衷,她决定再给点提示,看他招不招,“对了夫君,那天晚上你睡得晚,有看到被吹出去的葫芦吗?”
“没有。”陆修远淡淡道:“我们俩的房间相对,葫芦挂在你那边,又是临窗方向,被吹飞了我怎么可能看得见?”
“那你喜欢小葫芦吗?”她眨巴着眼睛看他。
陆修远抿嘴,“不喜欢。”
“不喜欢你还买?”
“那不是给你买的?”
“除了给我买,你敢说自己没偷偷买一串藏起来?”江未语一脸鄙视,就只差直接点明他偷了她的东西还死不承认好不要脸。
陆修远一听,瞬间反应过来,合着她已经发现他装在匣子里的那串葫芦,如今设套给他钻逼他承认呢!
“可能是隐卫们帮你捡回来的,只是我没太在意,所以忘了。”
江未语:“……”这么蹩脚的理由,怕也只有陆大少爷你能编出来了。
吃完饭,陆修远又要走,江未语急忙道:“你还有事要忙啊?”
“嗯。”
江未语心想不就是上柱香,哪里扯得出这么多道道来,“能不能带上我?”
“可以。”陆修远爽快道:“只要你不乱问,我就带你进去看看。”
“我肯定很乖。”江未语才没兴致打听他的事,主要是待在船上什么事儿也没有,太无聊了,想找点事情做消磨消磨时间而已。
陆修远果然带着她往岛中心的庙宇而去,进去看到下人们在清理一尊玉雕像,而原本该摆放灵位或者神像的祭台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于是江未语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玉雕像上。
这一看,可不得了。
这雕的,可不正是陆修远在船上画的女子吗?
难怪不让问,原来供奉的是这位。
也是,本来他的心思就不正,哪还敢光明正大地供奉到京城去,也只能在这里给她建庙立雕像了。
江未语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生前得陆修远百般惦记也就算了,死后还能得他这般对待。
江未语觉得,这辈子要是也有个男人这样对自己,那她就算是死都没遗憾了。
只是很可惜啊,自己年纪轻轻就嫁了个心里有人的夫君,这辈子是指不上了,只能望着下辈子。
陆修远见她对着玉雕发呆,问:“好看吗?”
“好看。”江未语点点头,“就是……就是没有眼睛,怪怪的。”
这玉雕做得很逼真,若非知道是死物,江未语险些还以为这是把活人裹在里面弄出来的,因为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就算没有眼睛,她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这就是陆修远在船上画的那位。
“眼睛会留到最后点。”陆修远道:“我亲自来。”
江未语恍然大悟,“合着你作画的时候刻意把眼睛列为重点,就是在练习?”
“嗯。”
一个轻微的点头,再一次证明此女子在他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江未语摸摸鼻子,还真是啊?夫君你这么当着自己新婚妻子的面承认别的女人在你心中有多么的重要,这合适吗?
“怎么了?”陆修远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没事,好着呢!”江未语很不愿意承认她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的酸。
“下人们刚在岛上摘了野果,很新鲜,你要不要去尝尝?”
“酸不酸?”江未语问。
“都是熟果,甜的,怎么,你想吃酸的?”
“是啊!”来几个酸的舒缓舒缓郁闷的心情。
陆修远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这不对吧,我们大婚才半个多月。”
江未语起初没听明白,等明白了,抑制不住地脸红,瞪着他,“胡说什么,谁告诉你一定要怀孕才会想吃酸的了?”
况且当着被他视如己命的玉雕,他还能淡定地跟她谈论生儿育女的事儿,这是没心没肺呢还是心太大了?
看她恼羞成怒的小模样,他勾了勾唇,“去吧,让下人带你去尝尝,我一会儿就来。”
“好。”江未语转个身,跟着下人去了外面的棚子里乘凉。
没错,是乘凉。
不管是京城还是江南,早已经冷入骨髓,这里却热得不像话,早上的雾气一散开,午时太阳就*辣的能晒疼皮肤,若非陆家专柜上的某种保养品有很好的防晒功效,她都不敢出来了。
江未语过去的时候,小丫鬟们早就给她准备了座位,采来的野果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白瓷盘里,红的绿的都有,饱满成熟,香味十分诱人。
坐下后,江未语随手拿起一个尝了尝,又水又甜,生津止渴,是她从来没吃过的果子,不由得多吃了两个。
没多久,陆修远也过来了,就坐在她旁边,吃了一个果子才道:“要成功把那双眼睛点上,我还需要一点时间练习,可能,还得在岛上再待十天半个月。”
江未语道:“船上的食材已经不多了,咱们撑不了那么久。”
“这个无需你操心。”陆修远挑了个熟透的红果子递给她,“每隔一段时间,海港那边都会有人固定来给岛上送食材的,准够。”
江未语点点头,“那好吧,你是当家的,你说什么都对。”
陆修远低笑一声。
“笑什么?”她咔擦咬了一口他递来的红果子,真甜!
陆修远道:“我在想,当初遇到那个满身傲骨的江未语哪儿去了?”
她一下噎住,这……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还想让她像初遇的时候那样跟他杠着来?这是为她好呢还是给她挖坟呢?不过,“你要是喜欢,也可以的啊!”
反正她不是那么死板的人,自己嫁给他是因为有求于他,只要他高兴,别做出危及她性命的事儿,让她怎么着都成。
不就是装一下高冷,这有什么难的。
“不喜欢。”他拒绝。
“那你喜欢现在的我?”
陆修远斜睨她一眼,“你觉得呢?”
江未语再一次摸摸鼻子,开个玩笑而已,谁还不知道你迷恋某个女人都快成神经病了。
“吃完了。”江未语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我要回去捣鼓我的贝壳,你慢慢弄你的眼睛去吧!”刚好她也不想看见,糟心!
陆修远目送着她走远,这才去往偏殿继续研究玉雕工艺。
这才没多大会儿,刚才送江未语回去的小丫鬟就急急忙忙来道:“大少爷不好了,少奶奶被螃蟹钳子夹伤了手。”
陆修远马上扔下手里的活,“在哪儿,快带我去看!”
“已经送回了船上。”小丫鬟道。
陆修远呵斥道:“那你还不快走,愣着做什么?”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她是有多久没见过少爷发火来着?
晃神间,陆修远早就朝着船边飞奔而去了。
江未语的手已经被懂医术的隐卫来看过并且包了药,跟粽子似的,见到陆修远大汗小水地跑上来,她很惊讶,“你不是在干活吗?这会儿来做什么?”
陆修远没说话,目光落在她包得严严实实的爪子上,声音有些沉,“怎么弄的?”
“就、就我在沙滩上看到了大螃蟹,想说把它捉回来,结果不小心被它给夹伤了。”
“让人看过了?”
“嗯。”
“伤势如何?”
“没事啦!小伤,不信你看。”她说着,举起爪子来活动了一下,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不断倒吸气。
“还说没事,这么不小心。”陆修远走过来,动作轻缓地把那层白布拆开来,看到伤口不浅,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被夹到的时候,你是不是还用力扯了?”
“……嗯。”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她的确这么干了,那一扯,该死的螃蟹夹得更厉害,直接出血,可疼死她了。
“你以为螃蟹都跟我一样,能纵容你不听话?”陆修远一边说,一边动作轻柔地重新给她包扎上,又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别跟螃蟹过不去,把它拿起来放到水里,它自然就会松开钳子了。”
“我哪知道啊!”江未语撇撇嘴,这不是第一次被夹到么?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因为我受伤才回来的?”这不太可能吧?
陆修远在她心里,那可不是一般的黑,晚上狠狠要完她,第二天早上就能穿上衣服不认人的那种。
要说他能放下那么重要的人专程跑来看她,打死她都不信。
“不是。”他淡淡道:“回来拿点东西,碰巧听到下人们说你受伤了,就进来看看。”
听听,她就说嘛,哪有那么好心啊?“哦,那我没事了。”
“既然伤着了,就好好待在房间里,哪也别去。”临走前他又嘱咐。
折腾这么半天,江未语也累了,顺嘴道:“放心吧,我不会给你闯祸拖后腿的。”她哪有那么蠢,只是因为“依附关系”不得不放软了性子而已,脑子和原则这两样东西,她可没丢呢!还能在同一只螃蟹手上吃二次亏不成?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受伤的关系,陆修远没敢碰她,也没强迫她去他房间睡,毕竟在这么热的地方,江未语再也不用冷得瑟瑟发抖,晚上甚至还可以开窗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陆修远雕玉的手艺日渐长进,终于敢直接对玉雕像下手了。
然后这天,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祭祀仪式之后,他开始点睛,几乎是一气呵成。
江未语也在旁边,若不是亲眼看着他雕,她还以为真是把人眼珠子给嵌进去的,眼睛一出来,整个玉雕像就“活过来了”,看过的人无不称赞,就连那位雕刻大师都对陆修远竖起大拇指,说这位大少爷只要认真做某件事,绝对能成为那个领域的佼佼者。
陆修远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显然也是默认了雕刻大师的话。
事实上,这话还真一点都不夸张,陆氏商会名下这么多的产业,陆修远要想把它做得更大,就必须了解每个行业沉在表面下的本质以及最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只有把这些抓到手,才能进行突破推陈出新。
可见那么多的产业,他对每一种的了解都不会少,甚至能细化到底层作坊里的配料和生产过程。
陆修远这样的人,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东西到了他眼前都能很快地抓住几大要素,所以让他来做一件从来没做过的事——雕玉,一旦上了心,那么想要学精就不会是什么难事。
玉雕像上这双活灵活现的眼睛就足以证明一切。
点完睛,接下来正位的事就交给工匠和隐卫们了。
因为太重太珍贵,动作必须轻而缓,所以用了好久才让玉雕像正位。
等把主殿里打扫了之后,陆修远就让人把香炉搬来,第一个给玉雕像进了香。
工匠和雕刻大师不是陆家人,自然不会掺和,而剩下的丫鬟婆子,全都排着队去进香,她们中有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玉雕像是谁,只是依照少爷的命令行事罢了,而少数陆家的老人则一眼能看出来,这是当初被陆家赶出家门逐出族谱的大小姐陆清绾。
知情的婆子们也仅仅是感慨一声,谁也不敢说出来这是谁,更不敢乱嚼陆清绾是怎么被赶出家门的。
江未语细心地从这几个婆子脸上看到了复杂的情绪,她眼眸微闪,怎么感觉那几位认识玉雕像本尊呢?
眼睛点完,也祭拜完毕,陆修远终于提到了回程之事。
江未语还挺舍不得的,这么美的地方实在罕见,今日一别,往后都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来看。
陆修远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每年我至少都会来两趟,你若是喜欢,可以跟着我来。”
“嗯嗯,好的。”江未语乖巧地点点头。
陆修远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做什么?”江未语警惕起来。
陆修远道:“你的手是不是好了?”
“……还有点疼。”
“这都半个月了还疼?”陆修远皱皱眉,回房以后非要亲自拆开来看,江未语不肯,把手缩起来,“疼着呢,你就别给我雪上加霜了。”
“还装?没被调教够?”陆修远凝目,那双眼睛一往她身上落,就让她止不住地哆嗦。
陆修远拉过她的手,把上面的白布拆开来一看,伤口早就痊愈了,也没留下疤痕什么的。
江未语羞窘得想钻地缝。
陆修远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坐好,“这都要回家了你还在害怕什么?”
也不是害怕什么,就是觉得吧,他为了某个人来的这地儿,搞得这么隆重,然后又跟她同床共枕各种爱抚,心里头别扭。
陆修远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你知道岛上供奉的那位是谁吗?”
江未语摇摇头,“不知道。”就算猜到了什么,她也不可能傻到直接说出来,这不是找死么?
“是我母亲。”
陆修远才说完,江未语就觉得自己被一道雷给劈中了,母……母亲?
为什么是母亲而不是那什么……
陆修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了她,不过潜意识里却觉得她不会刨根问底。
江未语的确是没问,她被雷劈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所以,她一直以为的“某人”其实根本不是“某人”,而是他生母?——还好没把这荒唐的猜测说出来,否则这会儿糗大了。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满城飘雪了,到处都充斥着新年即将来临的喜庆气氛,易白亲自骑马来城门边接陆修远夫妇。
江未语挑开帘,再一次见到了这个清远高华宛如谪仙般的男子,一时愣了神。
陆修远啪一声替她放下帘子,黑着脸吩咐车夫,“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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