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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老太太纵横后宅几十年,早就把妇人之间的那套勾心斗角玩了个遍,如今积淀下来的,是不怒自威。
因此这句夹杂着不满的阴冷话一出,刘氏不觉转过脑袋,见到对方,她傲然抬起下巴,“您就是云家老太太吧?”
云老太太没说话,老眼越发冷冽。
刘氏道:“您的大孙子云安曜害我女儿双目失明,莫说两巴掌,便是打他几大板子,那也是他该受着的。我这是替女儿……”
“啪——”
刘氏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左边脸颊上一声脆响,紧跟着火辣辣疼痛。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云老太太,“你……”
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竟然还敢随便出手打人?
“瞎了眼的不是你女儿,是我大孙子。”云老太太往旁一坐,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冷下来不少,“当初就不该结交黄妙瑜这么个朋友,更不该让她跟着去庙会。
同意让她跟着去,这是我们家曜哥儿最大的过失。但,你现在跟我说,曜哥儿害你女儿双目失明,你是亲眼见到曜哥儿拿东西戳瞎了你女儿的双眼,还是听谁说了怎么地?”
“本来就是他的过错!”刘氏不服,“如果不是云安曜说话伤人,妙瑜根本就不可能提前下山来,更不可能……”
“是我家曜哥儿哭着喊着求你家闺女去庙会的?”云老太太厉声问,“还是说你家闺女本来不同意去,曜哥儿非得找根绳子将她捆起来硬拖着去的?”
刘氏一噎。
当然两者都不是,是自家闺女自愿跟着去的。
云老太太又问:“你说曜哥儿说话伤人,你怎么不先问问你女儿跟他说了些什么恬不知耻的话?”
刘氏愤意难平,“怎么,你们想依着家族地位高就仗势欺人?”
云老太太冷哼,“你要是不服,就去报官,咱们公堂上说理去!”
刘氏气红了眼。
她当初就不该同意女儿胡闹,还大冬天跟着那么多人去庙会,结果去的人一个没事,就她女儿一个人落到双目失明的悲惨地步。
“娘,你们别说了!”黄妙瑜不知何时已经嚎啕大哭起来,“是我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该跟着他们去庙会的,出了事也全怪我使小性子先下山来,与旁人无关。”
“妙瑜!”刘氏冷喝,“你住嘴!”
云家是侯门又如何,黄家还是当朝首辅呢,腰杆子就能比别人矮半截了不成?
云安曜站出来,跪在云老太太和范氏跟前,“祖母,母亲,都别说了,如今不是论对错的时候,妙瑜的双眼才刚上过药水,她是病人,需要静养,你们这样一来就大吵大闹,会影响她休息的。”
“曜哥儿。”云老太太看着他,“你告诉祖母,你那几句话真有这么大本事能把黄妙瑜的眼睛给戳瞎了?”
这是在变相讽刺刘氏不分青红皂白了。
云安曜抿唇,“祖母,能不能别再纠结于是非对错上了,不管如何,我都已经决定好要娶妙瑜为妻。”
“什么!”
“曜哥儿!”
范氏和云老太太同时惊呼。
“你糊涂了不成!”云老太太声音含恨,都闹成这样了,两家还怎么结亲?更何况黄妙瑜这样的孙媳,她一点都看不上眼。
刘氏一见云老太太看黄妙瑜那嫌恶的表情,顿时怒火不打一处来。
云家不愿意娶,他们黄家还不乐意嫁呢!
“祖母,娘,算安曜求你们了,都别说了行不行?”云安曜转头,看向后面忧心忡忡的许茂兄妹,“菡妹妹,快些把娘带出去。”
许菡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干娘,老太太,黄姑娘需要静养,咱们还是先出去吧,有什么话,外头说。”
范氏虽然不同意云安曜娶黄妙瑜,但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看着老太太,“母亲,咱们外头去吧!”
老太太站起身,在范氏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闹了一早上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黄妙瑜靠坐在床柱上,哭得伤心不已。
云安曜看了看她,“妙瑜,你好生歇着,我出去一下。”
黄妙瑜还在抽泣,顾不及应声。
云安曜来到外面的暖阁里。
静瑶太夫人、云初微和苏晏听闻他们到来的消息,已经赶了过来。
听到丫鬟们说老太太已经在黄妙瑜房间闹了一通,云初微露出毫不意外的表情来。
云家这位老太太,向来就是个嘴巴不饶人的,如今难得不内斗,一致对外,总算起到几分作用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云家和黄家的梁子就结大了。
一边是侯门,一边是朝廷顶梁首辅,永隆帝若晓得此事,指定头疼。
进了暖阁,云初微和苏晏忙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此时还在气头上,说话都带着刺儿,“出了这么大事,微姐儿你们怎么都不在?”
云初微淡淡道:“昨天晚上黄大太太就去找过我们夫妻了。”
“她说什么了?”
云初微如实道:“黄大太太让我和九爷给个交代。”
“好大的脸!”云老太太怒得险些掀桌,“自个儿屁颠屁颠要跟在人家后头去庙会,如今出了事,抓不到凶手,就想把罪过往别人身上推?”
不解气,又看着云安曜,“曜哥儿,你平白无故被人打了两巴掌,也甘愿就这么受着?”
这可不像她大孙子一贯的作风。
从昨天到现在,云安曜的心性可谓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转弯,以前的浮躁全都不见了,只剩沉静,面对老太太的质问,不急不缓地道:“这件事,祖母就不要管了,孙儿已经想好要怎么做。”
“你的想法就是娶了黄妙瑜?”云老太太拧起眉毛,“你知不知道黄妙瑜天生就体弱,这么久,你见谁敢上门说亲了?指不定人家这是给你设了个圈套,就等着你点头同意娶,好把这么个大包袱塞给你呢!偏你还傻乎乎往圈套里钻,真是气死我了!”
云安曜脸色没什么变化,“祖母。”
“曜哥儿,无论如何,我不同意你娶她!”云老太太态度很强硬。
“就算您不同意,过不了多久,皇上也会亲自为我赐婚的。”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会请旨娶她?曜哥儿,你脑子进水了!黄妙瑜她能为你生儿育女还是能帮咱们家相夫教子?一个病秧子,如今还瞎了双眼,什么用处都没有,你打算娶回去每天三炷香供着?”
“哥哥,你再考虑考虑吧!”云初微也道:“这件事本身与你无关,是她们家那头的人无理取闹,如果你引咎娶妻,我怕你将来后悔。”
许菡和许茂一直没吭声,他们兄妹虽然目睹了现场,但始终是外人,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只能做个旁观者。
沉默许久的苏晏开口,“其实,黄姑娘的眼睛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复明。”
云安曜双目一亮,“你说真的?”
“但有些冒险。”苏晏道:“这种只能走偏方,否则按照正规疗程医治,是完全没机会恢复的。”
云安曜激动起来,“九爷,你一定要救救她。”
苏晏默了默,“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她还有机会复明,你还是打算因为愧疚而娶她吗?”
“是。”云安曜点头,他是个男人,这种时候如果一味推卸责任,只会让他更看不起自己,况且如果不娶了黄妙瑜,他心里的那个疙瘩,这辈子都消除不掉。
“曜哥儿!”范氏厉喝,“婚姻大事,你怎么能这么草率就做下决定?”
云安曜冷静地道:“就算不是黄妙瑜,也会是别人,同样都是我不喜欢的女人,娶谁不是娶,娶谁不一样?”
范氏愣住了,她想起来曜哥儿是心悦五公主的,又想起他那段时日为了五公主喝得醉成烂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云初微沉默了,她突然能理解云安曜为什么执意要娶黄妙瑜了,因为他早就在赫连双大婚的那天死了心,除了那个人,其他任何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与其把这件事推开另娶别的女人,倒不如直接娶了黄妙瑜,既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也算是,对赫连双这个黄妙瑜闺蜜的一点补偿。
“九爷,是永淳公主来了。”
外面有小厮禀。
云安曜眼睫颤了颤。
苏晏摆手,“请进来。”
赫连双是在吃早饭的时候听说黄妙瑜出事的消息的,早饭还没吃完,她就随便与驸马打了声招呼让人备马车匆匆往这边赶来。
“公主。”一进屋,里面的人就行礼。
赫连双虽然身份尊贵,但对待长辈的礼数却是十分周到的,所以给老太太请了安。
云老太太很喜欢这位公主,凝重的脸色宽缓了些,“五公主可是来找微姐儿的?”
赫连双道:“不瞒老太太,我是听闻妙瑜出了事才赶过来的。”
听到是为了黄妙瑜而来,老太太才舒朗开的眉眼微微蹙了起来。
赫连双此时心急火燎,也没什么心思和众人说闲话,只看向云初微,“青鸾夫人能否帮我引路?”
“公主请跟我来。”云初微带着赫连双出了门。
“青鸾夫人。”走在林荫小道上,赫连双突然唤住云初微。
“怎么了?”
前头的云初微稍稍转身。
“我听人说,妙瑜双目失明了,而且这件事与云大公子有关,这事儿是真的吗?”
云初微笑道:“虽然我当时也在场,但这种事,还是由黄姑娘亲自跟你说比较有可信度。”
赫连双知道云初微是个理智有分寸的人,既然她都这么说,想来这件事有分歧了。
没再问,跟着云初微一路来到厢房。
“妙瑜。”进门见到黄妙瑜的双眼覆上白绫,赫连双忍不住湿了眼眶,奔过去抱住她,“你这是怎么了?”
“公主,你怎么来了?”黄妙瑜有些惊慌失措,“我……”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想着让人去通知我一声,我只能自己来看你了。”赫连双深呼吸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不把难过的情绪传染给黄妙瑜。
“我没事儿,真的。”黄妙瑜道:“宣国公都说了,我还有复明的机会。”
只是有机会,并不一定能复明,若是连苏晏都这么断言,那就证明黄妙瑜伤得很严重。
看了看房间,四下无人,赫连双问:“怎么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
“我母亲之前一直吵吵,我头疼,让翠芙将她送出去了。”
云初微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声也不吭。
“妙瑜,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赫连双坐在床沿边,伸手握住黄妙瑜削瘦的手,“怎么才去了一趟庙会,回来就变这样了?”
黄妙瑜把那天去庙会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赫连双。
当然,她看不见,并不知道云初微就坐在一旁,所以在赫连双跟前,把她对云安曜说的话都给抖了出来。
赫连双听得惊心动魄,“所以,伤你的人是北燕国师?”
北燕国师来了南凉,父皇母后为何没得到消息?难道那厮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公主,你也觉得易白才是罪魁祸首,对吧?”黄妙瑜问得小心翼翼。
她已经被刘氏搅得心烦意乱,不希望再添一个把矛头指向云安曜的人,更何况,这位还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赫连双一听就点头,“那当然了,凶手不是他还能是谁?”
黄妙瑜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只有公主最了解我。”
赫连双听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说?”
黄妙瑜苦笑两声,“因为我娘认为这件事是云大公子一手造成的。”
“跟他有什么关系?”与黄妙瑜多年的手帕交,哪里还能听不出这里头的门道来,“感情的事,向来你情我愿,你向云大公子坦白心意是你自己的意思,云大公子拒绝你,又是他的意思,分明各不相干,怎么扯他身上去了?”
“我娘说了,如果不是云大公子说那些话伤我,我就不可能提前下山,更不可能遇到那伙人。”
偏执的人,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心理,赫连双那些年待在皇宫的时候就见识过了,他父皇的那些嫔妃,一个个变着法子勾心斗角,每次惹了事儿,都喜欢各执己见,都觉得自己说的才是对的。
不过,黄大太太的这个看法,的确让人啼笑皆非。
“既然是因为你阴差阳错买到了易白遗落的玉坠,那么只要那玉坠在你身边一天,你就一天有危险,就算不是昨天,也会是将来的某一天。妙瑜,昨天你遇害发生在被云大公子拒绝以后,这纯粹只是个巧合而已,并没有因果关系的。”
“我也是这么说的。”黄妙瑜很苦闷,“可是我娘偏不听,她还不管不顾打了云大公子两巴掌。”
赫连双面色变了变,“这……”
云安曜那么要强的人,竟然甘愿受了刘氏两巴掌?
“公主。”黄妙瑜想到了什么,突然抓紧赫连双的手,“我是看不到下地走出去了,你能不能帮我出去从中调解调解?方才听我母亲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回府去请我们家老太太,云家老太太就在外边暖阁里,若是我们家那位再来,今儿这事非得闹大不可,我不想让事情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可现在的我无能为力,所以,我只能求你帮忙了。”
“放心吧!”赫连双道:“我会尽量帮你的。”
能得这么个知己,黄妙瑜满足了,“谢谢你。”
“咱们姐妹之间还说什么谢,见外了。”赫连双有些心不在焉,她在回想着黄妙瑜的话。
云安曜被打了两巴掌之后还说愿意娶妙瑜,是否和自己有些关系?
如果云安曜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这么做,那她可就罪过大了。
不行,得亲自去找他谈一谈。
站起身,赫连双道:“妙瑜,我让我的丫鬟进来陪着你,我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一会儿再回来找你说话。”
“好。”
黄妙瑜点点头。
赫连双悄悄对云初微做了个手势。
云初微悄无声息地随着赫连双走了出去,瞧着她的背影,云初微感慨,不愧是云安曜中意的人,年纪虽小,看问题的眼光却很全面,不偏帮,有理说理,有过说过。
其实赫连双只比云初微小了那么几个月,同样都是十六岁,但在云初微看来,自己只是外表十五岁,里面却装着三十岁的芯子,阅历比前头这个小姑娘丰富是必然的。
“青鸾夫人。”
赫连双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你觉得我该怎么调解两家已经闹僵的关系?”
云初微道:“公主身份高贵,有你出场,想必两家老太太都得给面子。”
“我不想用身份压人。”赫连双道:“我希望,我能以理服人,以权压人固然能图一时清净,可到底不是长久之法,两府老太太表面上或许和和睦睦,但私底下的怨恨只会更深,我这么做,非但帮不了忙,还会越帮越忙。”
从十五岁的小女孩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云初微心里由衷赞叹,同样是花一般的年纪,同样都被锁在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什么东阳侯府那几位就远不及这位本该凭着身份目空一切的公主?
一开始,她也以为赫连双会以权压人,所以才没给什么建议,但听了她的一席话,云初微不得不重新审视并看待这个小姑娘了。
想来骆皇后从小就调教得极好,所以即便身为永隆帝最疼爱的公主,赫连双身上也看不到丝毫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傲态,她平易近人,但骨子里自有一种天生的尊贵,不容人轻易亵渎。
这才是天之骄女应有的气质。
敛去心思,云初微道:“如若公主想以理服人,那么提前做多少准备都没用,只能去现场看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然后从每个人的言语中挑错漏进行点拨,你要捏得住对方缺理的地方,才能把自己的道理教给她,让对方无话可说。”
赫连双目光亮了亮,她与云初微接触不多,但听人说过,这位很了不得,还未出嫁时常受欺负,却都一一反击回去了。
那时候,赫连双总觉得云家人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并没真正对云初微做过什么,所以人们口中的“反击”或许在她看来就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毕竟她是待在皇宫每天见惯了勾心斗角人性阴暗的人,外面的小家小宅,再有多大仇怨,都不可能演变成后宫的殊死搏斗。
但后来与云初微接触的次数多了,赫连双才发现,九爷的眼光是没错的,云初微不仅仅是拥有美貌,还拥有连她这个自认为阅历丰富的人都没法企及的沉稳和睿智。
遇事冷静,处事淡然,宠辱不惊。
一个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同龄姑娘竟然比她这个公主的气度涵养还要高出那么多。
对这一点,赫连双是钦佩的。
“多谢夫人提醒。”赫连双很有礼貌地笑了笑。与云初微这样的人相处,每一次谈话都能从中获益不少。以前想不通苏晏的选择,而就在前一刻,那些不解就全都茅塞顿开了。
来到暖阁外,隐约听得里头有轻微吵闹声传出来。
云初微吸了口气,今天她不准备插话,一会儿就端看赫连双如何处理黄云两家的关系了。
苏晏给云老太太和范氏请安之后就离开了,内宅之事,他堂堂国公爷来插手到底是不合适的。
静瑶太夫人这个当家人坐首位,云老太太和黄老太太分别占了其下的左右第一位,两家的人就自动分出方向来。
云老太太马氏,云初微是最了解的,一上脸就喜欢拿眼睛瞪人。
而被她瞪着的黄老太太,显然气度方面高出云老太太几个段位,人家仅是往那一坐,就让人觉得坐出了身为女子应有的一切仪态,自然,大方,本真。
只一眼,就让云初微心中直惊叹。
这位老太太好生端庄,简直与慈宁宫内的萧太后有得一拼。
虽然自家这边占了有理的一方,但依着云老太太那泼辣性子,一会儿要是满嘴喷粪让人抓了错处,再有利的先机也能被她给弄丢,到时候,原本无罪的云安曜可就真得背上这顶黑锅了。
见到赫连双进来,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赫连双摆手,又上前,屈膝,“两位老夫人安好。”
“公主快请起。”黄老太太忙笑着说。
笑容淡淡,并不十分热络,也绝不含糊。
“听闻你们都是为了妙瑜之事而来。”赫连双道:“恰巧,我也是,才刚去看了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黄老太太还没见到那嫡孙女双目失明的模样,但听到赫连双这么说,脸上笑容又柔和了几分。
“这件事,不知两位老夫人有什么看法?”赫连双略带试探地问。
看一眼云老太太,又转而看向黄老太太。
黄老太太道:“昨天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一下,妙瑜遭此横祸,我这个做祖母的很遗憾也很心痛,至于所有人一直纠扯不清的对错问题,我觉得没必要再继续讨论下去了。”
“哦?”赫连双问:“两位老夫人是讲和了吗?”
黄老太太看了一眼一旁的黄大太太,“老大媳妇,上前来给云家小子赔礼道歉。”
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云初微大为惊诧,不愧是首辅夫人,此等魄力,云老太太便是再修炼十年都挨不到边儿。
刘氏含恨,“母亲……”
“此事与云家小子并无牵扯,你不分是非黑白就动手打人,还敢做不敢当了?”
黄家与苏家一样,都是书香门第,但云初微觉得,苏老太太比起这位黄老太太来,差得远了。
要知道,刘氏可是黄家掌管中馈的太太,在贵族圈里很有名的,如今黄老太太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云安曜赔罪,简直比甩她几大巴掌还打脸。
能这么做,就说明人家胸襟广阔,处事有方,公允端平。
没来由的,云初微对这位黄老太太很有好感。
刘氏不甘心地撕着帕子,她的女儿因为云安曜而双目失明,她却要反过来给元凶道歉?
“你不道歉,是想让我这老婆子替你吗?”黄老太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无波无澜,却自成威仪,让人不敢轻易忤逆。
刘氏上前,咬了咬下唇,看向云安曜,“大侄子,之前是我情绪过激,动手打了你,婶儿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希望你能见谅。”
云老太太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曜哥儿本就无罪,哪能平白无故承受此等屈辱,外人不晓得的,还以为云家无能任人欺凌呢!
不得不说,云老太太护起短来,那也是外头人刀枪不入的,但也只这一条,若论及旁的,到底不及人家黄老太太。
云安曜虚扶了刘氏一把,“大太太言重了,小侄并未放在心上。”
虽然挨了两巴掌,云安曜却好似真正被打醒了,在一夕之间明白自己马上就及冠成人,该有自己的担当,该负起自己应负的责任了。
几天不见,云安曜好像成熟了十岁,赫连双很欣慰,看向云老太太,问:“那么,云老夫人可还有话要说?”
之前黄老太太发话的时候,云老太太恰恰瞧见了云初微眼眸里那一闪而逝的钦佩之色。
不得不承认,她嫉妒了。
自己这位孙女,向来与自己不合,又是个冷清的性子,平日里很少能见到她夸奖谁,对长辈露出这种神情,就更是头一回了。
而偏偏,对方还只是个外人。
亲祖母都不曾得她好脸色,一个外人却让她如此欣赏。
云老太太认真忖度了一番,觉得自己不能输给对面那位。
不就是气度涵养高了一点,治家严厉了一点,处事公允了一点么?她也能做到!
此时的云初微并不知道,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竟然改变了云老太太今后的做人准则。
而云老太太的改变,源于嫉妒。
没错,嫉妒对面那位诰命封号没有她高却能得她孙女欣赏的首辅夫人。
很多时候,嫉妒能转化为比拼的动力。
就比如眼下。
如若换了往常,云老太太必然会抓着刘氏打了云安曜这一点不放,但她今天的一言一行实在让人反应不及。
“既然黄大太太有如此诚意给曜哥儿道歉,况且老身之前也因为一时气不过还了你一巴掌,那么此事就算两清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从前咱们黄云两家少有往来,那么从今往后,希望两家人碰巧遇到了,还能说一家话。”
这是摆明了要讲和。
不了解云老太太的那几位没什么反应。
云安曜、云初微和范氏三人却是目瞪口呆。
这还是从前在云家后宅耀武扬威呼风唤雨的云老太太?芯子被人给换了吧?
就连静瑶太夫人都有些诧异,不是都说云家老太太锱铢必较,尖酸刻薄么?怎么在这件事上会如此慷慨大方?云安曜是她最宝贝的孙子,平白挨了两巴掌,凭她的性子,能就这么给算了?
云老太太说完,并没看黄老太太是何反应,她第一时间用余光去瞥云初微,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对方吃惊的神情,心头没来由地骄傲起来。
那种感觉,就跟一直看不起你的人终于有一天对你露出崇拜的神情是一样的,特别有成就感。
云初微一直嫌弃她行事莽撞,只会耍嘴皮子而没什么真本事,且不懂得疼爱自家人。这一点,云老太太从来都心知肚明,尤其是回了祖籍看到昔日旧友心肝肉地疼爱她们小孙孙的模样,再想到自家祖孙不合的场景,这方面的感触就越发深刻。
这次来京城过年,她没打算回去,想和府上小辈们好好相处,一大把年纪了,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也没什么意思,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有几年活头?若是不抓紧机会与儿孙们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哪天把自己算计翻了也没人收尸,那才叫凄凉,这辈子便白来一遭了。
云安曜趁机道:“那么,我今天便当着黄老夫人的面求娶你们家妙瑜,还望您恩准。”
不是因为喜欢黄妙瑜,也不再是因为愧疚,而是他觉得黄妙瑜是自己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这个转折点让他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懂得何为责任,何为担当,更懂得如何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娶她过门,一则是因为他之前承诺过,二则,是想让两家关系更和睦。
马上就要跟随父亲去北疆了,他不想自己走后,两家还在因为这件事僵持着。
黄老太太没意见,“如果你小子真有诚意,那就看日子过六礼吧!”
见云老太太默认,范氏犯了愁,老太太今天怎么一反常态了,曜哥儿要真娶了黄妙瑜,往后没有子嗣该怎么办?
云初微看着两位老太太,又思忖着云老太太目前的神态和之前说出来的话,约莫猜出了几分猫腻来。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以气度讲和”了。
黄老太太的感染力不是一般的大,竟然能让云老太太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破天荒地为了比“气度”而一反常态,装起贤良大度来。
得到了两家老太太的首肯,这桩婚事便板上钉钉。
原本以为会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以讲和收尾。
刘氏松了松手中绞紧的帕子,脸上有些臊得慌。
婆母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气韵,她这辈子怕是都学不会了。
事情就这么圆满结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黄老太太去厢房看了看黄妙瑜就带着刘氏回去了,不想让她在这边又跟人闹起来。
云老太太也带着范氏准备打道回府。
范氏问:“母亲之前不是一直不同意曜哥儿娶黄妙瑜的吗?怎么到最后突然转变了态度?”
云老太太道:“双眼瞎了可以治,身子骨不好可以医,只要曜哥儿心甘情愿,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看开些也无妨。”
范氏再一次呆若木鸡。
这老太太,换人了吧?
赫连双把云安曜唤了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
“云大公子。”赫连双看着他,“你是心甘情愿娶妙瑜的吗?”
“当然。”云安曜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当着两家长辈这么求娶了。”
有的话,赫连双不好说得太过,“如果你是诚心求娶,那我就放心了,希望以后你能好好对妙瑜,她也是个可怜人,身子不好又双目失明,若以后还不能得夫君好好对待,我这个做好友的也于心不忍。”
“公主放心,我会对她好的。”
——
赫连钰来的时候,许菡正打算跟着许茂离开国公府。
三人在院子的月门处遇到。
许茂给赫连钰见了礼就先走一步在外面等着许菡。
“许姑娘。”赫连钰彬彬有礼,面上挂着浅浅笑容。
许菡想起上回赫连缙对他说的话,脸色有些不大好,客气地福了福身子,“民女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姑娘请留步。”赫连钰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背影,到底没忍住,出声挽留。
“三殿下还有事?”
赫连钰缓了缓,“我还记得上次因为马车相撞地事,为了给姑娘赔罪,特地送了姑娘一把钥匙。”
许菡心神有些慌乱,那把钥匙被她弄丢了,赫连钰该不会真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可是姑娘好像从来没去过阳宁街赏花,为什么?”
“我……因为……”
许菡正在飞快搜索应对之策,斜刺里突然跑出个丫鬟,气喘吁吁地道:“许姑娘,许公子那边出了点意外,您快随奴婢来。”
许菡大惊,“我哥哥怎么了?”
“奴婢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那小丫鬟很急迫。
许菡不得不先顾许茂,歉意道:“三殿下见谅,民女是真有急事,就先行告退了。”
话完,也不等赫连钰反应,就跟着那小丫鬟急匆匆往小道上走去。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奇怪,哥哥不是出了国公府吗?
这丫鬟怎么把她带到另外一个方向来了,而且这地方似乎还有些…眼熟。
“姑娘,到了。”
小丫鬟停下脚步,许菡抬头一看,院门上三个大字“聆笙院”。
这是…这是二殿下的院子,上次她送衣服的时候来过一回。
许菡头皮发麻,问小丫鬟,“你确定我哥哥在里面?”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许茂的声音,似乎在赞美某盆花竟然在冬天盛开,实在让人惊艳。
许菡抬步走了进去,见到赫连缙和许茂并排站着。
两人面前,竟然有一盆牡丹之冠“姚黄”,那花不仅在冬天开放,还开得极其艳烈,嫩黄的颜色楚楚动人,好似屹立寒风中的美人,在不属于它的季节绽放出最能惊艳世人的美。
许菡惊呆了,二殿下竟然能让牡丹在冬天开花,哥哥本来就是个花痴,能被这株牡丹吸引也无可厚非了。
莫说哥哥,就连她看到了也挪不动脚。
见到许菡进来,赫连缙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许姑娘。”
“二殿下。”许菡回过神来,脸颊有些红红的,难得的呈现几许娇羞之色。
赫连缙看得心神一荡,心中早就把他家菡儿抱进房里一顿搓揉了,面上却还得继续装君子,“过来看看,这株牡丹如何?”
许菡道:“不愧是花王,国色天香,非它莫属。”
难得爱好相同,许茂似乎与赫连缙很有共同话题,一会夸夸这株牡丹培养得如何如何精细,花开得如何如何明艳,一会又向赫连缙讨教培植方法。
完全把许菡这个妹妹孤立在一旁。
许菡哭笑不得,果然是个花痴,有了花就忘了妹妹。
那二人聊了好一会,赫连缙便大方地道:“既然许公子喜欢,那这株姚黄便送给你了。”